第10章

看守打開大鐵門，安可将腰背挺得筆直，一步跨了出來。

卓小然走上前，正想說話，卻被他制止。

安可轉頭望向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看守，出其不意地向他伸出雙手。看守吓一跳，還以為他要行兇，下意識地去拿插在腰間的警棍，同時嘴裏喝道，“你幹什麽？”

然而，安可只是替他整了整警帽，完了又整了整他的肩章，之後還撫平了他制服上的皺褶，最後順手拉正了被扯歪的警棍，自言自語道，“這樣順眼多了。”

看守瞪着他那雙綠豆般的小眼睛，一時回不過神，這是什麽情況？

看見卓小然和毛警官都一瞬不眨地望向自己，安可聳肩道，“關在監牢裏的時候，我就想這麽做了。帽子是歪的，肩章是斜的，制服上全是皺褶……看着太難受了！”

看守被他說的臉上一陣黑一種紅又一陣白。卓小然恍然大悟，為毛看守會态度這麽惡劣，估計這一個小時，沒少受安可摧殘。

看着安可在自己面前走過，毛警官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這個神人到底是哪裏來的。”

誰知，被安可聽到了，回答道，“美利堅來的。”

毛警官，“……”

辦完保釋手續，就可以走了，但安可卻站在毛警官辦公桌前一動不動。

毛警官驚訝，“還有什麽事？”

安可，“窩的包。”

毛警官，“包還你了呀。”

“包裏的錢。”

“哦，這個。”毛警官将剛才的保釋單拿過來，道，“這裏都解釋得清清楚楚，不過我可以再口頭闡述一下。因為你形跡可疑，而且還揣着巨額款，現在我們懷疑這些錢的來歷，所以要進行調查。這些錢由我們暫時代為保管，等查清楚後，确定沒有問題，我們會一分不少的還給你。”

“調查需要多久？”

“最少十天半個月，最多一年。”

“太長了。窩需要錢省貨。”

“省貨？哦，你是說生活是吧？”毛警官道，“我們會盡快給出結果的，你放心。”

安可還想說什麽，卻被卓小然打斷，她将他拉出警察局，道，“行了。你和警察較什麽勁。他們是官，我們是民，他們說什麽，我們就做什麽，這叫警民緊密團結，你懂麽？”

安可似懂非懂地點頭，“科四，窩需要省貨費。”

“我知道你需要生活費，但也不能影響的警察辦案，誰讓你帶這麽多現金在身上？”卓小然想到剛才毛警官的話，狐疑地道，“你真的放了一百萬現金在包裏？”

安可點頭，“三十萬人民幣，十五萬美金。”

“你背着就不怕沉嗎？”

他搖頭，“可以鍛煉身體。”

“牆都不扶就服你。”

“什麽意思？泥是說窩強壯如牆壁？”

卓小然哈哈一聲，“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現在很少有人随身帶這麽多錢，你為什麽不存銀行。”

“用起來方便。”

卓小然嘀咕了句，偷起來也挺方便。

“泥說什麽？”

卓小然，“我說，你為什麽會跑到陌生人家裏去給他們打掃衛生？”

安可搖頭，“窩進錯門了，窩住的地方一排都一樣。窩進屋後，發現那一家廚房和衛生間有點亂，所以就順手幫他們把東西收拾了一下。”

卓小然聽了笑死，居然還有這樣的奇葩，忍不住揶揄道，“當你的鄰居也蠻幸運的。”

“為什麽？”

“不用打掃衛生，只要等你走錯門就行。”

安可聽懂了她話語中的嘲諷，露出腼腆的一笑，“窩也是這麽想的。”

卓小然忍不住翻白眼，表揚和諷刺，這家夥聽不出來啊！

這時，安可的肚子不适時宜地發出了咕咕的聲音，“窩餓了。”

卓小然道，“我也沒吃晚飯，正好，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安可道，“米其林飯店嗎？”

卓小然搖頭，“肯定不是啊。我哪有這麽多錢請你吃。”

“泥可以先借窩，等警察把錢還回來的時候，再還泥。”

卓小然還是搖頭，“你一周吃飯就要花一兩萬，我可沒有那麽多錢能借給你。”

安可道，“可是窩真滴很餓。”

卓小然道，“你就忘了你的米其林飯店吧。我帶你去吃中餐，保證比米其林還要好吃。”

安可搖頭，“今天是星期四，窩應該是在Les océanides用餐的，點的是醬烤雞排排土豆泥。”

卓小然問，“那你有錢嗎？”

安可一下子被戳中了要害。

卓小然道，“行了，不說廢話了，我要去吃晚飯了。你要是餓的話，就一起來。”

看着卓小然漸行漸遠的背影，安可十分的糾結，餓肚子，和堅持原則，哪個更重要？

然而，在他的肚子發出一連串奪命連環call，以及因饑餓而引起的各種頭暈心慌腿軟等一系列的副作用後，心裏抗拒終于敗給了生理需求，再怎麽不情願也只得邁開步伐跟上去。

“真的不能去米其林嗎？窩會還錢給泥。”

卓小然斬釘截鐵地回答，“不能！”

就近找了一家看上去還算幹淨的小飯店，卓小然推門走了進去。安可留在原地沒動，跨出這一步，仿佛是地球和火星的距離。

飯店雖小，但生意卻挺好，基本都坐滿了，只有靠窗的角落裏還有空位，于是卓小然毫不猶豫地坐了下去。

店裏的夥計看見有客人來了，将抹布往肩膀上一甩，迎上來問，“幾個人嘞？”

卓小然看着站在外面大街上舉步維艱的安可，想也不想地道，“兩個。”

夥計将菜單送上，“您想吃啥？我們這有各種口味的包子，還有東北小菜。”

卓小然道，“我先看看。”

“那您慢看。”

夥計走了後，卓小然低頭研究菜譜，面前的大櫥窗傳來了清脆的敲擊聲。她擡眼一看，站在外面的人，是安可。

安可站在大街上，和她就一窗之隔。

卓小然向他招招手，示意他進來。

安可一臉猶豫，仿佛進來吃個飯和美國決定是否打伊拉克一樣艱難。

在躊躇老半天後，安可終于克服了第一道心理難關，用袖子裹住手，避免和門把手接觸，然後推門走了進來。

卓小然拍拍身邊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安可又是一頓猶豫，在過了半個世紀那麽長久之後，終于妥協了。他取出一包紙巾，将其中一半鋪放椅子上，這才心驚膽戰地坐了下來。這一臉緊張的模樣仿若坐在地雷陣上，稍作不小心，就會被炸得渾身碎骨。

每天都這麽生活，卓小然都替他覺得累。

安可将剩下的那些紙巾又一張張平鋪在桌子上，讓自己盡量不碰到桌面，剛做完這些，夥計來了。

夥計看見安可，頓時樂了，“吆呵，老外也愛吃咱東北菜。”

安可一臉認真地糾正，“窩沒有吃，窩只來看看。”

夥計像是沒聽到，豪氣萬丈地一巴掌拍在安可肩膀上，“說吧，今天想吃點啥？”

一想到夥計那只油膩膩的手，安可的嘴角開始抽筋，渾身不舒服，同時手臂上起雞皮疙瘩。他努力克制了下，但還是忍不住抖了抖肩膀，道，“那個，泥能不能把搜那開。”

夥計沒聽明白，“說啥呢？”

卓小然忙道，“他喜歡幹淨，所以……”

夥計一臉恍然地道，“哦，明白明白。”

說着，将平鋪在桌子上的、安可剛費盡心思墊好的紙巾一把扯了下來，揉成一團，随手扔向垃圾桶。啪嗒一聲，紙團在垃圾桶邊上滾了一圈，最終還是沒能掉進垃圾桶，而是落在不遠處的地上。

安可臉上勉強維持的笑容開始僵硬，目光落在那團紙巾上，足足看了一分鐘。誰也不知道，這一分鐘，已經在心中上演了一場刀光劍影的動作片。

夥計沒意識到這個變化，拿起挂在肩上的抹布，一邊賣力地擦桌子，一邊問，“你們想吃什麽？”

卓小然是看到了當做沒看到，道，“給我一籠豬肉白菜包，一個牛肉粉絲煲，再上一個辣子雞。”

夥計問安可，“您想喝點什麽？”

安可恍若未聞，雙手緊緊地交握，憋着一口氣，目光在桌子上的抹布和地上的那團紙巾之間不停地轉悠。

于是，卓小然伸手推了他一下。

安可這才收回視線，“對不起，泥說什麽，窩沒聽見。”

夥計只好重複了一遍問題。

安卓憋了半天，這才憋出一句，“窩能看一下泥門的廚房嗎？”

“啥？”夥計一臉懵逼。

安可還想說什麽，卓小然趕緊打斷他，道，“不要飲料了，就先點這些，下單吧。”

“好嘞。”夥計吆喝着下去了。

安可道，“蕭然，泥還有沒有紙巾。”

卓小然道，“就一包新的，剛才奉獻給你了。”

聞言，安可立即坐立不安起來。

卓小然拿過桌子上的餐紙盒子，放在他面前，道，“用這個吧。”

安可皺着眉頭，一言不發。

兩人大眼瞪小眼，最後還是卓小然敗下陣來，只好起身去收銀臺買了一包新的，沒開過封的。

安可眉開眼笑，立即抽出一張，卓小然以為他又要擦桌子，沒想到這位仁兄神差鬼使般的站了起來，走到垃圾桶前，用新的紙巾包裹住自己的手，然後彎下腰去，将剛才那一團掉到地上的紙巾團撿了起來，扔進了垃圾桶。

卓小然，“……”

原來剛才讓他坐立不安的原因，就是這一團沒扔進垃圾桶的紙團！

卓小然頓時哭笑不得。

兩人等餐上桌，突然，安可一臉緊張地道，“窩看到了一只蒼蠅。”

卓小然問，“哪裏？”

“在窗臺的角落裏。”

卓小然，“你就當它不存在。”

“可是它确實存在，而且窩看到了。”

“你別去看它。”

五分鐘後，安可的聲音再度響起，“窩不能不看它。”

真是被他徹底打敗。卓小然只好叫來夥計。

“您還要點什麽？”

卓小然都不好意思說，但為了能太平吃上一頓飯，還是硬着頭皮，“我這朋友有密集恐懼症，麻煩你能不能把那只蒼蠅趕出去？”

夥計，“可這裏就一只蒼蠅。”

卓小然雙手合十，做了個拜托的動作。

顧客至上，夥計只好走過去，一巴掌拍下去。就聽啪的一聲，蒼蠅肝腦塗地，魂斷小餐館。把把蒼蠅拍死後，他吹了吹手，繼續幹活去了。

安可蹭的一下站了起來，道，“他會不會洗手？我去看看。”

卓小然忍無可忍，一拍桌子，道，“坐下。”

于是，安可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為了日入千，我忍！卓小然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對他說的同時，也是對自己道，“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安可，“……”

菜上得很快，不一會兒，就擺了滿滿的一桌。

卓小然拿起筷子，打算夾菜吃，卻被安可喊住。

“泥就這麽吃了？”

卓小然，“不然呢？”

安可，“泥的口水都在這些菜裏，朵不衛森。”

卓小然，“反正你又不吃，就我一個人，你管我衛不衛生。”

說着，卓小然當着他的面，夾了一口菜塞在嘴裏，還故意吃的有滋有味。

真不是吹，中國菜的特□□香味俱全，特別是剛端上來那會兒，菜香肉香勾人食欲。

安可一天沒進食，早就餓壞了，再看卓小然吃的那麽津津有味，更是口水泛濫。可，這小飯館的衛生實在太差，地上都是油，桌上各種髒，到處都能看見蠕動的細菌。安可咽了口口水，心中的糾結交織在一起，化都化不開。

卓小然看了安可一眼，問，“你真的不吃？”

安可抿着嘴，眼睛卻死死盯着桌子上這些可口誘人的菜肴。

卓小然一口包子一口菜，口齒不清地道，“真的很好吃哦。”

安可的手動了動，上帝啊，他快挺不住了。

卓小然笑嘻嘻地遞了一雙筷子過去，打碎他最後一塊堅盾，“要不你也嘗嘗。”

在美食的誘惑下，安可破功，叫道，“服務員。”

夥計，“來了。您要啥？”

“給窩一個幹淨的碗和勺子，拿來之前要用100°的開水燙一下。哦，對了，在拿窩的碗之前，麻煩泥門帶上手套，泥的手請不要直接和窩碗接觸……”

夥計嘴巴張成O型。

卓小然怕他再說下去，會被老板打出去，忙道，“拿熱水燙一下碗就行，謝謝。”

夥計哦了聲，轉身跑了。

安可一臉不高興，“不是熱水，是沸水。兩者是有區別的。”

卓小然還沒來得及說話，夥計就又風風火火地跑回來，手裏拿了一只被水淋過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