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晌貪歡

史哲一直在小祠堂裏待到晚上,方有人來。

接完了那通心塞的電話,傷心;在這破地方餓了大半天,傷身。

“韞卿啊,快快起來吧…”一個體态豐腴的老妪提着食盒和燈出現在了祠堂裏。史哲隐隐嗅到了雞肉的香氣,瞬間有種賣火柴的小女孩臨死之前見到了火雞的幸福感。

只聽那老妪接着說:“你爹爹讓我先放你回去歇息,明日一早他自會見你。”

史哲在她的攙扶下從蒲團上起了身,只覺得兩腿發麻,幾欲站不穩。

眼前婦人應該是安韞卿的母親蔣氏了。不管這安韞卿之前是做了什麽不忠不孝之事,可畢竟是蔣氏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沒有不心疼的道理。

“先回屋吃點東西吧,我的孩兒…這些是娘親手為你做的,就是不知你的口味變了沒有…”

看見蔣氏對“自己”情真意切的疼惜,史哲有點鼻頭發酸。比起自己花枝招展人到中年還不忘尋覓新歡的母親來說,他倒寧可有一個像蔣氏這樣的慈母。

念及此,他接過蔣氏手中的食盒與燈,饞扶着她,向安韞卿的房間走去。

又細又長、長到仿佛永遠都走不完的回廊上,兩個人的身影相互依偎着。一高一矮,慢慢地移動着。

蔣氏的溫柔以待令史哲焦躁的心得以片刻的安慰。可他自己也清楚,現在的所感所思正應了那句話——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娘,家裏來客人了麽?”他想打聽打聽信王朱由檢的事。

蔣氏遲疑了片刻,方道:“沒有…家中只有我和你爹爹。”實際上她心中亦有種驚訝兼欣然,往日那個口無遮攔、親情淡薄又疏于規矩的不肖孩兒如今怎會有這般孝順态度?居然還主動攙扶她,喚她“娘”…

史哲看出了蔣氏的閃爍其辭,料她是有意對兒子隐瞞信王的造訪。他腦袋本就靈光,于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換上了一副凝重神情,眼中還閃着隐約的小淚花:“娘,您跟的兒子說句實話…我爹他,是不是有私生子了?”

“為何如此說?”蔣氏顯然是有些始料未及,不知安韞卿是如何扯到這個茬兒上來的。

史哲戚戚然道:“我都聽見了!今天爹的書房裏明明有個年輕人的聲音…娘,若是爹真的有私生子,您可莫要怕我難受而瞞着我…他要多少家財,随爹的意思去分便是了。何苦防我防得像個外人?連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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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氏見不得自己的獨生愛子委屈,雖為難,可終究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道:“先回屋,娘慢慢跟你說,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這還是史哲第一回到安韞卿的房間,裏面寬敞整潔,修葺華美。可引起史哲注意的是,這安公子屋裏的桌子椅子全部漆的是紅漆。

紅漆吶…

在明代,普通臣民是不能使用紅色家具的。因為大明的國姓是“朱”,朱即朱紅,需避尊者諱。當然了,偷偷用的也不是沒有,譬如《金瓶/梅》裏頭的西門大官人。

可安韞卿的私宅裏面明明沒有紅家具,反倒只在安懷遠的眼皮子用…史哲猜到了大概的原因——他這麽做,大概只是想氣一氣自己那一臉光偉正的父親罷了。

有意思…史哲心裏默默想。如果他能見到安韞卿,說不定倆人還能相互交流切磋一下“富二代要如何花式氣死父母”的技巧。

蔣氏給史哲盛了米粥,又端出自己親手烹調的鹽酥雞和醋淹花生。

史哲也是餓急了,不顧形象地把食物往嘴裏送,大快朵頤。

蔣氏慢慢敘說道:“韞卿,娘年輕時在勖勤宮裏當差,你可還記得?”

“勖勤宮”?他吃飯的動作停滞在了半途中——蔣氏終于要和盤托出了。

勖勤宮裏雷初動,西苑池中浪幾重。金柱舊曾占好夢,錦麟今始識真龍——那裏不是別處,正是崇祯皇帝出生的地方,史哲當然知道。原來安懷遠結識他是因為有些蔣氏這道橋梁嗎?

他靜靜聽着她往下說:“我照顧的小主子是先帝的第五子,當今聖上的胞弟。”

“所以我爹書房裏的人是他?”史哲想引蔣氏說出更多的信息,故而因勢誘導道:“他來找爹做什麽…您和我爹又為何要瞞着我?”

“這我就不知了,瞞着你是你爹的意思,娘只是個婦道人家,哪裏省得?”蔣氏鎖上了眉頭。

史哲想,今日怕是再套不出什麽話來了。不過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可絕不能忘。

“娘,有件事…您要做祖母了?”

蔣氏眨了眨眼睛,方用帕子掩住嘴:“如…如何說?”

“劉氏有孕啦…”

“這,這真是太好了!我跟你爹說說,把她接回來住,你也搬回來,可好?”蔣氏的雙眼中跳動着異樣的喜悅與生機,一點一滴皆是對新生命的渴望。少頃,她便淚盈于睫,扭過頭去遲遲不語。半晌才哽咽着擠出一句:“難得你有這份心…”

史哲有些動容,剎那間覺得自己受的氣、挨的餓在這一刻都值得了。

“娘…”他上前去撫了撫蔣氏的後背。

“乖孩子,我今晚就告訴你爹爹。你記着,明天見了他無論如何都要服個軟兒,知道嗎?”

史哲連連點頭。

蔣氏又叮囑了好些方才離開。

看來這安懷遠是明日才能見到了。

史哲拖着快要散架了的身軀,仰頭癱倒在床上,暗自忖度着見到安懷遠之後的策略。也真是來的早不如來的巧,原本他只想本着負責任的态度來将劉氏有孕之事告訴安家人,卻不曾想撞見這麽樁大事,這麽個大人物。

而朱由檢和安懷遠密謀之事貌似是前去試探岳凝歌的父親岳友直…

對了,也不知她跟宋宇“成親”之後過得如何,有沒有讓那個精英主義直男癌欺負。

史哲想到這裏,暗自笑了笑,撥通了貝殼。

“喂?我是岳凝歌…”她的聲音好像有些急切。

“你在做什麽?”

還不等岳凝歌回答,他最懶得聽到的宋宇的聲音就從那頭傳來:“84年那篇研究明代官制的論文翻譯好了嗎?”

“還沒有,馬上…馬上就好!”

史哲聞聲,已經能腦補出來她手忙腳亂的樣子了。

“我說學弟大大啊,你到底有什麽事?”她忙得不可開交,似乎在責怪他給自己添亂。

史哲倒也不在乎,語氣依舊溫吞吞的:“哎,婚後生活怎麽樣?”

“簡直是個小秘書…”岳凝歌壓低嗓音道,不敢讓宋宇聽見。

“別抱怨!”史哲一副指點癡男怨女的架勢,“婚姻吶,就像座圍城。城外的人想進去,城裏的人…”

“城裏的人想出來?”

“不,城裏的人真會玩兒。”

岳凝歌笑出了聲。

“師姐,有事記得告訴我,知道嗎?”

“知道了…好啦我先忙去了,改天再聯系你。”

“嗯,挂了,bye…”

“好,挂啦。”

史哲隐隐感覺到,岳凝歌雖嘴上嫌棄,可心裏似乎并不讨厭宋宇。

這可怎麽辦呢?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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