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論史學的終極道德
方才的兵荒馬亂世道炎涼仿佛只是過眼的雲煙,轉眼間便不複存在了。可遺留給幾顆年輕的心的震撼,一時之間卻無法抹去。
宋宇還像往常一樣波瀾不驚,可是其他人卻十分有默契地一同陷入了沉默。
這些個生在紅旗下、長在新中國的大學生們根本無法憑借課本中的白紙黑字來想象晚明真正的慘狀。若說在天啓年,金兵來犯、遼東失守這樣的消息并不足以打破眼前短暫的、歌舞升平的幻境,那麽崇祯十一年的身臨其境才是一發猛擊——盡管,他們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怎麽,都傻了?你呢史哲?平時那股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鼈的勁兒去哪兒了?”宋宇完全知道他們的心中所想,因為這段心路歷程他早些年也經歷過。只不過他要成熟穩重些,遠沒這麽經不起“打擊”。
他的目光掃過他們中的每一個人,最後逗留在了年紀比他還大一點兒的李翊身上。反正宋宇是無法理解已經經歷過一次穿越事故的人會有如此的反應。
岳凝歌完全聽不進去宋宇的話,她滿腦子想的念的全是岳家和何皎皎,駭然之餘竟不由得有些式微之悲。
她在想,如果歷史給岳家的結局逃不脫“家破人亡”這四個字,那可不可以因為她的到來而有所改變?至少救一救嚴明旸和岳凝安……如果“田盼兒”的結局注定是入宮為妃,他們又能不能成功地将皎皎抽離出一個古人的既定人生?
沉默了良久的史哲突然站了起來,面色異樣潮紅,似是憋了一肚子的話要說。
“你想說什麽?”宋宇冷聲道。
“我們應該想辦法改變這一切。”史哲的聲調比平時的都要高。
岳凝歌見有人說出了她的心聲,便忙擡起頭來。
“你要改變什麽,又要用什麽改變?”宋宇眉毛一挑,“你以為自己真的改變得了什麽嗎?你知道改變歷史之後的後果嗎?”
“我只知道多爾衮幾乎将四川盆地的漢人同胞殺盡,滿清将來還會為了推行剃發易服血染整個江南!還知道廣州城會被屠,揚州、嘉定都會被屠!”
“胡鬧什麽!”宋宇的拳頭重重砸在桌子上,蓋過了史哲那激動得略顯扭曲的聲音:“史哲,我問你,歷史研究者最重要的素質是什麽?”
這話,他們的導師朱教授曾經說過。
史哲緘默不語,一旁的岳凝歌卻開了口:“客觀與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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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知道,這話說得容易,做起來卻是極難的。
只聽宋宇道:“沒錯,是客觀與尊重。你們進入歷史系的第一天,就應該清楚一件事——我們是屬于歷史的,而不是歷史屬于我們。你們不是文學家,你們的情懷在歷史研究中也壓根兒一文不值,甚至還有可能成為致命的拖累。不帶有任何私心雜念、不摻雜任何感情傾向地秉公執筆,才是史學的終極道德。收起你一時沖動之言,做你該幹的事,或許這樣朱教授還會覺得沒白收你這個徒弟!”
室內安靜無比,連呼吸的聲音都顯得格外突兀明顯。
史哲的雙手緊緊握成兩只拳頭,他也承認自己方才是沖動了。可眼看着曾經的錦繡河山一夕之間被清軍的炮火圍困成一座煉獄,又有幾個人能坐得住?何況他是如此年輕而不安分。
他的雙手輕顫着,咬緊牙關一句話也不說,可終究還是坐了下來。
李翊、史哲在嚴府用了晚膳,課題組的成員們并沒有多說什麽,宋宇也知道他們對于這些都需要一定的時間接受和緩沖,便也沒再多言。
一頓食不知味的晚餐結束,大家便各回各家了。只能把今日所發生的一切壓在肚子裏,自己慢慢咀嚼吞咽。
前幾日,宋宇命人在院子裏安了個秋千。雖沒明說是為了什麽,可岳凝歌也依舊默默地在心中感謝着他。
夏天,天黑得極晚。最後一抹霞光萦繞在紫禁城的上空遲遲不肯離去,将大半邊天染成粉色和紫色交界的一種顏色。天啓五年的京城,窺不到一絲兵敗如山倒的痕跡。可奈何大明也只剩下個空殼了。
岳凝歌坐在這秋千上,呆呆望着天空出神。
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
“哎呦……”
只見上一秒還擡頭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安靜美女子岳凝歌這一刻便被一個力道推下了秋千,并且狼狽地摔了個狗啃泥。
宋宇更是一臉懵相地在後頭看着——這畫風……不太對啊?自己只是輕輕推了她後背一下,為什麽沒能像想象中的一樣秋千微微蕩起,佳人笑得如銀鈴一般?反倒是這樣……
岳凝歌感到自己的下巴好像在地上蹭破了皮,痛感夾雜着蚊蚋叮咬般的癢。
“誰這麽缺德!”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宋宇滿懷歉意地前來攙扶,“你的下巴受傷了,快回屋去擦點酒精。”
“學,學長……你幹嘛推我?”比起下巴上挂的彩,她更介懷的是自己又一次被宋宇看見了窘相。
“抱歉,我本意絕非如此。”宋宇解釋道,言談舉止之間竟多了一絲罕見的不知所措:“你的腳是不是也扭到了?”
岳凝歌坐在地上,恨不得把頭都埋到地面以下,弄得宋宇直以為她的腳也傷到了,心中便更是過意不去了。
“來吧,我背你。”他沒等到她的解釋,便蹲了下來,後背沖她。
或許史哲說得沒錯,宋宇是個不大擅長觀察女孩子的“直男癌”。不過那又能怎麽辦呢?誰讓她喜歡。
岳凝歌方想解釋說自己可以走,一只手臂便被宋宇拉住,架上了他的肩膀。三下五除二,岳凝歌便已經被宋宇“捆綁”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臉紅得像一枚熟透了的火晶柿子,忙讓自己的胸腔離宋宇的脊背空出些距離來,省得他感受到自己的心律不齊。
與此同時,心蕊正帶着府裏的兩個小丫頭端着木盆去收衣服。見了此狀,這些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們皆羞得背過了身去。
頹然而充滿暖意的夕陽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岳凝歌此刻竟全然忘卻了今天發生的幾件大事——包括下巴上的傷,而是屏息凝神,專心地數着他的步伐。她的心像極了一顆正在漸漸融化的巧克力,被甜蜜包裹着。
“學長……你說,我要是破了相的話,算工傷麽?”
“如果算的話,你打算要什麽賠償?”宋宇笑道。
“談錢多俗氣,我又不是那種貪財的人。”岳凝歌撇撇嘴道,“我只要一袋大白兔,紅豆味兒的……”
“允了你。”
恍惚之間,耳畔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岳凝歌——能倚靠着這個肩膀的人,一定幸福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宋宇:放心吧,關于你的下巴,學長會給一個交代的……
岳凝歌:給膠帶?讓我自己粘上麽?好兇殘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