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皎若雲間月
朱由檢驀地想起了那個雨夜的見聞。彼時他正滿腹焦慮,愁着怎麽才能盡快趕到南直隸,只可惜天不遂人願,被突如其來的暴雨打斷了行程,牲口也累死了。
正坐在客棧的大堂內與手下商量着接下來的對策,便瞅見兩個鬼鬼祟祟的姑娘盯着他們使勁兒看。其中個頭高些的那個叽叽喳喳,擠眉弄眼的,另一個則很是沉默。
而後個頭高的姑娘主動上前搭話,說些莫名其妙的,好似認錯了人。朱由檢那時候簡直懷疑自己是見到了一個腦子缺根弦的傻婆娘。不過她身後的另一名女子卻吸引了他的目光。
她沉默,似乎也沒那麽多話,只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傻姑娘”的後面。可縱使是這樣他亦不得不承認,她所帶給他的驚豔感同宮廷中那些塗脂抹粉的嬌花是不同的。那是一種……皎若雲間月的感覺。像是一個人漫步在無盡的月光之下,靜谧且美,令他焦慮不安的心一下寬和了許多。
朱由檢萬萬沒想到在京城也能遇見她,他們當真是這麽有緣嗎?
“公子的南下之行可還順利?”
“尚可。”朱由檢微笑道。
他大不了嚴小三兒幾歲,可整個人的氣場卻完全不同。後者的雙眸澄澈,清可見底,似乎永遠無憂無慮。而年紀輕輕便被封為“信王”的朱由檢似乎永遠有着什麽心事。
何皎皎望着這位“君王死社稷”的“君王”,心中亦喟嘆萬千。現在他尚處于桃李芬芳的年少時節,可殊不知在接下來的十幾年中,他所經歷的起承轉合竟會是一首蕩氣回腸的悲歌。
從一個勵精圖治的少年君王,到最終以身殉國。前半生夙興夜寐,誓為大明中興之君;到頭來跼天蹐地,若無所容。臨終前唯留下一句話——“人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
她無法想象眼前這個眉眼清秀,溫潤如春樹暮雲般的少年會在十幾年後手持寶劍,在皇宮裏歇斯底裏親手殺死所有的女眷,然後孤獨而絕望地結束自己的生命……
“姑娘……怎麽了?”朱由檢見何皎皎眼神放空,不禁問道。
“無,無事……”她回過神來。
“在下還有一事相求。”他懇切道,“我從京城去南方,本就是秘密行走。萬望姑娘不要同別人說起,此事關乎許多人的身家性命。若姑娘答應,在下便在此謝過了。”
他鄭重地一拜。
“您快請起。”何皎皎虛扶一把,“我省得,一定為您保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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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了。”
輕輕搖晃的馬車将二人載到了信王府。朱由檢輕掀車簾,卻見信王府門口站着幾個人。那些人他認得,以吳佳佺為首,乃是一幫正得勢的宦官。
“姑娘,麻煩吩咐您家人,咱們繞到後門兒。”他忙壓低聲音道。
“好。”皎皎知他定是在躲什麽人,便如是吩咐了車夫。
信王府的後門,信王妃周氏正領着幾個下人焦急地等待着。
“我可否請問姑娘姓名,以便來日好生感謝。”朱由檢道。
“敝姓田,小字……皎皎。”
朱由檢莞爾:“知了,田姑娘,改日再會。”
“王爺,快随妾身進去。”周王妃見朱由檢回來了,心頭寬慰,可緊緊皺着的眉頭卻絲毫不見舒緩。她聽張皇後說過東廠乃是一幫陰險狡詐的閹人,這次也不知能不能騙得過他們。
“呦,我說信王爺,您這是打哪兒回來呀?”一身便服的吳佳佺領着手下竟也追到了後門。朱由檢心頭一緊。
何皎皎的馬車尚未離開,故而聽得清楚真切。
“王爺不是卧病在家嗎?怎地還有空出去走動?這車裏……坐的是誰?”吳佳佺長入雙鬓的眉毛一挑,令人頓生惡寒。
“東廠應該掌好自己的本職,實在不應當多過問皇宮之外的事,吳公公。”朱由檢被堵在了半路,眼下給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便也只能用“信王”的身份和威嚴來壓制一二了。
“奴婢這可不是有意僭越,來‘過問’您的私事兒的。只是皇上挂念信王,讓奴婢拿着些補品來瞧瞧您身體是否痊愈了。不過看王爺都能出門兒到處走動了,想必不止是病已痊愈,怕是……本就沒什麽大礙吧?也委實是……觀音菩薩保佑。”
周王妃眼見夫君裝病之事要被拆穿,便有些着急了,高聲道:“大膽東西!竟敢如此詛咒王爺!什麽叫做‘怕是本就沒什麽大礙’?莫非你希望王爺一病不起不成?”
皇親國戚竟還不如一個得寵的權監,念及此,年少的朱由檢暗暗握緊了雙拳。
何皎皎腦袋瓜子也聰明,一來二去聽懂了事情的原委——原來是朱由檢假裝生病逃離京城去南直隸辦什麽秘密的事情,卻被閹黨抓了個正着。
正當兩方對峙之際,何皎皎從車上緩緩走了下來,沖信王夫婦和吳佳佺各颔首欠了欠身。
“呦,這位小娘子,信王殿下方才與你同車?你又是何人?”吳佳佺的聲線悠長,慢條斯理。周王妃方才的呵斥對他一點用也沒有,他依舊在伺機抓朱由檢的破綻。
信王與王妃見皎皎下車,皆是一怔,不知她要做什麽。
“這位大人不是懷疑殿下究竟有沒有病嗎?小女子正是來告知大人實情的。”皎皎徐徐道。
“哦?‘實情’?說來聽聽。”吳佳佺眯縫起了眼睛,在場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她口中吐出什麽不該說的事情。
只聽她道:“王爺養病數日,在家中悶煩了,本是想出門走動走動的,可因病情尚未痊愈而體力不支,半道兒上走不動了。正巧碰上小女子的車,我與王爺乃是舊識,自當送他一程。”
“舊識?你一個深閨女子是如何與信王殿下相識的?”精明如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何皎皎一擡頭,發現信王朱由檢望向她的眼神有些複雜,他大抵有些擔憂?無妨,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便是了。皎皎是個清楚歷史脈絡的現代人,自是看得清楚。
“這又有何奇怪?”她笑道,“小女子的姑父乃是當朝的吏部尚書,故而姑母與王妃有些交情。我總是跟着姑母,也便是這樣認識了王爺和王妃。”
既然岳友直忠奸莫辨,何不利用他的灰色身份來攪渾這趟水?
周王妃聞言,忙點點頭表示她所說為真。
“哎呦,原來您是岳尚書家的小姐,怨不得氣韻不俗。”吳佳佺奉承了一句。心裏卻道:怪了!這個岳友直,不是魏老祖宗要收歸己用的嗎?他怎麽與這冥頑不靈、難以拉攏的信王還有一腿?不成,不能輕舉妄動,得先将此事回禀魏公公才行。
于是吳佳佺轉變了一副态度,見風使舵道:“既然如此,那信王爺還是好生休養着為好,皇上啊,挂念您。方才奴婢言辭多有得罪,還望王妃見諒。你們幾個,把禦賜的補品擡進去。”
何皎皎見眼下危局已解,便沖信王笑了笑,轉身上車朝嚴府駛去。
“岳友直家的,田氏……”一道悠長的目光随着她的車駕,走出了好遠好遠。
岳凝歌在嚴府等着學妹,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宋宇明明知道何皎皎穿進了一個歷史人物的軀殼,為什麽還如此沉得住氣?她相信他是有自己其他的考慮,可是他的想法究竟是什麽?她一點也猜不到。
岳凝歌偶爾也會覺得同宋宇在一起時有些累,什麽事情都得繃着,大多數時候還得揣測他的意圖。或許學霸和學渣本就不可能成為同一個世界的人?可是他有時又真的對她很好……
“夫人,姑爺回來了!”心蕊在門外喚道。
岳凝歌小跑着過去打開了門,只見官服還未換下的宋宇一身酒氣,被心蕊攙扶着,走路都搖搖晃晃的。
這是怎麽回事?
據她所知,和煙酒不離手的史哲不同,宋宇可是個滴酒不沾的君子,可今日居然也會有如此的酒酣之态。
“打盆熱水,再拿套幹淨的裏衣來。”岳凝歌囑咐心蕊道。
“是,夫人。”
這一剎那,她竟真覺得自己有些像一個妻子。
作者有話要說: 忘記了今年的二月有二十九天,今天一看日期,發現還在二月,頓時有種偷來了一整天的幸福感~~~hiah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