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可說
第二日一清早,宋宇便醒來了。到現在為止他還是覺得頭腦發脹——果真,酒不是樣好東西。它不僅不能消愁,還會讓身體更加不适。
屋子裏濃郁的酒氣尚未散去,昨天岳凝歌怕他着涼,并沒有開窗戶。連他自己聞了都皺了皺鼻子。
宋宇一看自己身邊,居然還依偎着一個小巧的身子,蜷作一團。
他努力想了想,原來是昨天他一直死命拉着岳凝歌不放手,她最終才困得一頭紮在了他身邊。
這樣一個個頭比他矮了半個頭的女生居然獨自處理完了醉酒的他,也是不容易。宋宇只祈禱自己昨天沒有做什麽有失儀态的事,或者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岳凝歌睡覺時還是穿着宋宇給她的睡袍——盡管足足大了好幾號。她的睡相委實不怎麽好,半條大腿搭在了宋宇身上,寬大的睡袍也被扯下了半截,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膀和鎖骨。
宋宇忙移開目光,略有些緊張地幫她蓋了蓋被子。
他心中暗暗怪自己,平日裏再隆重的場合他都不曾像這樣心髒狂跳,如今面對一個小姑娘的肩膀他倒緊張起來了…是不是因為他二十七年來都沒有過一個女人?
估計像這種條件還能一直單着守身如玉的,天上地下也就獨有宋宇一個人了。他表現得這麽“高冷”,令學校裏許多女性同學同事都懷疑他是不是身體上哪裏有問題。
實際上他身體什麽問題都沒有,主要是心裏過不去松本純子那個坎兒。
宋宇披上外衣,倒了口水喝,便走了出去。
“皎皎?”
他看見了一位始料未及的客人,心中很是訝異。
“小舅舅。”皎皎笑了笑。
宋宇一皺眉:“這又不是在家裏,你該叫我學長的。對了,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是她叫你來的?”
“嗯…”皎皎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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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宇輕嘆了一聲,似乎很是無奈。岳凝歌果不其然還是私自采取了行動,連聲招呼都不曾跟他打。她是有多不信任自己?
“早膳用過了?”
“用過了。”
“皎皎,我們一起走走吧。”宋宇負手道。
何皎皎看他的表情,好似有很重要的事情盤踞在心頭一樣,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嚴肅。雖然他平時也常常是這種撲克臉,可她亦知道,那種模樣和現在的氣場是不一樣的。
嚴家的院子靜極了,正像是宋宇本人一樣,沉默寡言。本應是雞犬紛鬧大白天卻亦有一種幽然,連踏在地上的腳步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小舅…宋宇學長,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什麽是?”
宋宇不置可否,只道:“皎皎,你覺得歷史上的崇祯皇帝是一個怎麽樣的人?”
“歷史上的麽?”何皎皎抿着嘴開始思索。是史書上記載的他還是她親眼見到的他?她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了。
那個身形蕭索眼神卻炯炯然的少年浮現在了她眼前…
“若早幾朝出生,他定會是個堪比昭宣的中興之君,只可惜…”
“其實沒什麽可惜。”宋宇道,“世上本就不存在能造英雄的時事,更不存在能造時事的英雄。沒有李自成的起兵,還會有其他的內憂。沒有女真人的鐵蹄,還會有其他的外患。換一個時代也一樣,不必這麽悲天憫人,替古人擔憂。”
“不是這樣的…”她的聲音雖柔弱,語氣中卻充滿了堅定:“他本可以做國之棟梁…”
“奈何志大才疏,器小難為。我承認,他是有才幹的,比晚明其他的君主都要強。可他真不一定有你想象的那麽好。”
“小舅舅,你們究竟怎麽了?一個勸我不要與信王再來往,一個在我面前對他評價偏頗…”
“這是你跟長輩說話該有的态度嗎?”他的聲音擡高了幾分,藏不住些許愠怒。
何皎皎看着宋宇,又旋即低下頭去。她從前都不曾用如此叛逆的口氣同他說話,可不知現如今是怎麽了,這番莫名的抗拒倒好似發自內心一般。
何皎皎鼻頭一酸,委屈地快步走開了去…
宋宇望着那抹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中亦不是滋味。可他現在沒辦法直接告訴皎皎她的身份。或許如果置身事外,皎皎一早也能發現“田盼兒”是誰,可人在局中迷,怕是看不清了。
岳凝歌醒來的時候,屋裏只剩下了她一個。她看到身旁床上不規則的褶皺,知他與自己同榻而眠過,臉上頓時火燒火燎的。
“你終于醒了?”宋宇輕聲推開門,撩着袍子走到了她身旁。
岳凝歌忙将被子裹緊了些,“嗯”了一聲。
“昨晚,謝謝你…”
“學長客氣…”她低頭咧嘴笑了笑。
宋宇聽岳凝歌喚自己“學長”,心中便知她還是對自己有些見外的,不知怎地竟湧起一股淡淡的失落。
他咳嗽了兩聲,方問道:“你又背着我做什麽了?”
岳凝歌瑟縮一下,像是個在長輩面前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子,嗫喏道:“我…其實也沒什麽…”
“早上我見到皎皎了。”宋宇言簡意赅,一雙明亮的眼眸盯着她,使她感到一股壓力。
“我…”岳凝歌知道宋宇聰明,她自是隐瞞不過,索性提起一口氣來,打算據實相告:“我…只是想幫她。讓課題組的成員穿越到一個歷史人物身上,本來就是個大bug不是麽?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麽沒有人站出來給這件事情一個交代…”
“那你為什麽不來和我商量呢?”
岳凝歌愣住了。是啊,為什麽呢?為什麽她打心眼裏就沒把宋宇當成一個可以被團結的對象?
“學長,我只是猜不透你的态度,所以沒有…”
“猜不透可以直接問,不是嗎?”宋宇捏了捏鼻梁。這是他為數不多的醉酒,所以哪怕是到現在,他依舊有些遺留下來的頭痛。
“我曾經想問,可是不敢。”岳凝歌的聲音越來越小,“你總是什麽事情都不跟我們說清楚,我被逼婚的時候你也不曾明說嚴明煥就是你,讓我提心吊膽地過了那麽些日子;朱教授給的調查任務進行到哪一步了你也沒有明說過,現在我連見岳友直的機會都沒有,根本收集不來資料。學長讓我做的,也不過就是不停地翻譯英文學術文獻罷了…或許我們成績很差,科研水平也不高,可好歹也應該有些知情權吧?如果現在我問學長,你打算怎麽解決皎皎的事情,你真的會回答我嗎?”
這下輪到宋宇沉默了。他知道一直以來他們對自己有着怎樣的誤解。曾幾何時,他也确實是個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人。可這回不同,不說是因為不能說。如果說了,他對馬駿等人的讓步便通通白費了。現如今的平穩是他一定程度上犧牲掉自己的學術清白換來的,如果讓他們知道某些真相,那只會是一種傷害。
是,他們早晚都會受到這種傷害的。但宋宇只是希望越晚越好。
“這件事情是我對不起你,只不過皎皎的事,你以後不準插手了。”
穿越之後,岳凝歌已然習慣了同宋宇“相依為命”的感覺,更習慣了他對自己的溫柔與好脾氣。這種冰冷的語氣她已經快忘了——上一回他對自己這麽說話仿佛還是上個世紀的事。可現如今他卻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宋宇還是宋宇,那個光環加身卻看低包括她在內的一切芸芸衆生的宋宇。
岳凝歌眼睛酸澀,卻強忍着難過,甕聲甕氣應了句“好”,宋宇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師大在抗日戰争時期就已經存在了,校園深處有一片低矮的小紅樓,是當年老教授們居住的地方,現在已經成了文物。小紅樓中有一間是屬于宋宇家的,據說他爺爺宋泊的祖父是師大的元老之一,當年有名的國學大師。
想到這裏,岳凝歌啪嗒啪嗒掉了幾滴淚。她扯出自己親手為宋宇縫制的生日禮物泰迪熊,一人一熊相顧無言。她差點忘了宋宇本人的優秀和他強悍的家世,居然自不量力喜歡上了這樣一個人…
“岳凝歌,你自找的…”她抽泣着罵自己道。愛上一個比自己優秀的人,是一定會有煩惱的。
錄音貝殼突然振動了起來,這是她久違的聲音。
“啊!上半學期的成績出來了,我今天才被通知自己挂了一門選修,是宋宇那個閻王爺給我挂的!”貝殼裏傳來史哲聲嘶力竭地咆哮,“媽的,我真想上你家去揍他一頓…”
“嗯,揍,我幫你。”岳凝歌帶着哭腔應了一句。
“師姐,你…”史哲聽出了不對,“你哭了?”
“我沒有…”她嘴硬道。
“別說了,你等着。我半個小時之內就到。”史哲說。他對岳凝歌的脾氣是再清楚不過了,莫看她平常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可心中卻比其他模樣嬌滴滴的女孩子還要敏感。
“你…”岳凝歌覺得他過來只會讓事情越來越亂,可惜還沒等到她出言阻止,通話就已經被火急火燎地挂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