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飨宴(上)
華燈初上,衣香鬓影嘆浮華。燈火炫目,名媛們脖子上、手指上的寶石好不耀目。二樓的雕花白旋轉梯上走下來一位年輕的貴婦人,挽着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子,靜初定睛一看,那男子卻是宋學祁。
“喂,你和你哥,不會當衆吵架鬧翻吧?”靜初忍不住悄聲問。
“不管你事。”衛默說。
靜初道:“我這麽能打,倒是能幫你揍……”
“住口,挽着我的胳膊!”衛默命令道。
“哼。”
靜初知這是出席宴會的禮儀,乖乖挽住衛默的胳膊,隔着西裝和襯衣,她猶能感覺到他手臂傳遞來的溫度,面部表情緊張而僵硬起來。
“別板着臉,微笑。“衛默說。
靜初努力讓自己莞爾微笑。僅僅一笑,靜初察覺到周圍的許多人轉過頭來,不知是看衛默,還是看她自己。各種複雜的目光,贊許、仰慕、羨慕、妒忌、逢迎、畏懼……交織在一起,看得靜初越發不知道該如何走路,腳底一滑。
默眼看她要出醜,一把就拽住了她的胳膊。兩人神色如常,于衣香鬓影、觥籌交錯間繼續緩步向前。
“宋少,好久不見!”
“宋老板,久違了!”
一群西裝革履的男子圍了上來。 “抱歉,我姓衛。”衛默聲音清寒。 “咦,這是在衛老板的咖啡館裏畫畫的姑娘嗎沒想到本人這麽
漂亮!百聞不如一見呀!”一位男子道。 衛默颔首,聲腔冷峻而幹脆:“過獎,失陪。”說完,便帶着靜
初來到幾個老外面前。
靜初知道衛默的意大利語非常流利,卻不知道他竟然已經熟稔到這般田地。她在他身邊默默地聽着,像聽天書一樣,一種自卑感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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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地,空氣中的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仿佛身後走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叢利箭。靜初趕忙回頭看,果然是一身純白禮服、紮着深藍領結的宋學祁。
禽獸先生手擎一杯琥珀色的香槟走過來,滿臉堆笑:“親愛的弟弟啊,你又帶着你的女保镖來了,你的品位還是這麽令人堪憂。”
衛默斜了他一眼:“哥哥最近的資産縮水幾十億,悠閑的程度卻一如既往。”
宋學祁面部微微一抽搐,一時無言。兩人四目相對時,劍拔弩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慈善拍賣恰好在這時候開始。
這次送拍的展品,并不是某個闊太太炫富式捐出的珠寶,也不是附庸風雅的古董,而是一幅油畫,一位已故旅美畫家費一風的畫。他用油畫的表達方式,畫的是一位傳統的中國少女,卻給這位擁有古典美感的少女賦予了熱烈而火辣的眼神,更重要的是,她的手臂雙雙舒展,像要縱身飛翔,少女身後是一叢像火焰般綻放着的向日葵,會燃燒、會呼吸的向日葵。
“這幅畫一直流轉國外,此次回到中國,也算是一件值得藝術界慶幸的事了。”
靜初的心怦怦狂跳,這是她非常喜愛的一幅畫,卻不曾提起過,難道,衛默知道她喜歡,才讓她來見識一下嗎她還在想着,拍賣就已經開始了。
這幅畫起價一百萬,衛默第一個喊出了價碼:“三百萬!”
全場皆驚。名媛貴婦們紛紛對衛默刮目相看,甚至連最德高望重的老紳士,也投來了意味深長的目光。
宋學祁冷笑一聲,志在必得地舉手道:“四百萬!”
衛默當仁不讓:“五百萬!”
宋學祁立刻加了價碼:“八百萬!”
衛默緊追不舍:“一千萬!” 就這樣,兩人将價格喊到了兩千萬。
除了幾位年逾耳順之年的老爺子,沒有人知道衛默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宋學祁的助手也十分納悶,悄聲問道:“祁哥,你弟弟是瘋了嗎這幅畫最多只值一千萬,這種賠本的買賣,他向來不做呀!”
宋學祁笑而不答:“當然有他自己的理由喽!”
說完,他又舉起手來:“兩千五百萬!”
靜初忙拽着衛默的手 臂道 :“ 這 幅畫 沒有那麽值錢!不要 喊 啦! ”
衛默卻道:“與你無關。”說着,果斷舉手,喊出了令人驚訝的高價。
“三千萬!”
宋學祁哂笑一聲,果斷不再舉手。衛默競标成功。場上的氣氛肅靜得像在默哀一般。
靜初義不容辭地帶頭鼓掌,掌聲稀稀拉拉地響起,宋學祁笑着鼓掌之後,掌聲漸漸開始熱烈起來。靜初拼命地鼓掌,看着坦然接受掌聲的衛默,緩步走上發言臺。
看着他神采飛揚的雙眸,她忽然意識 到,這件事比想象中還要複雜。
衛默發表了拍賣感言,意思無非是支持藝術,并高度肯定了這幅畫的價值,并表示會将這幅畫挂在咖啡館總店供大家欣賞。可是,靜初知道,向所有人宣傳星空咖啡館,只是這件事的表面理由。
第一個站出來為這件事表達解惑的,是宋學祁:“衛先生,請問一下,這幅畫中的人,是令堂嗎”
全場人再次震驚。
衛默淡然回答:“不錯。” 宋學祁不依不饒:“那麽,畫家為什麽要畫您的母親我聽說,這位畫家可是令堂的舊情人呢!”
衆人開始竊竊私語。
靜初默默凝望着衛默,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祈禱:千萬不要讓衛默難堪,千萬不要讓衛默難堪......衛默坦然回答:“畫中人的确是我母親正當年華時的娉婷姿态,毋庸置疑。可是,我想請問,難道,蒙娜麗莎是達·芬奇的情人嗎”
靜初再次帶頭鼓掌。
宋學祁一時語塞,端起一杯紅酒,一口飲盡,正氣得面色發白,卻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失聲笑了出來。
這時候主持人宣布:“拍賣結束,我們請衛先生和他的女伴跳舞!”
衛默回望了一眼靜初。她今天的妝容、服飾無懈可擊,身段也算苗條可人。可是,她真的會跳舞嗎她的眼神裏分明寫滿了猶豫和膽怯。
“算了。”衛默說。
靜初看到了他眼中的失望。 “我可以跳!”靜初堅定地開口。讓·雷諾曾經教過他慢三、慢四和華爾茲,只要衛默随便帶她一下,總不至于出醜吧。
衛默一愣,繼而三十度躬身,向靜初發出邀請。
萬萬沒想到,小提琴音樂響起來,卻是美式探戈樂《重逢有日》——電影《聞香識女人》中使用過的探戈曲。
靜初暗自叫苦,宴會舞蹈怎麽可能采用這種難度極大的舞曲!宋學祁舉杯小酌,笑而不語。 “我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嗎”靜初結結巴巴地問,“探戈那麽難,擺明是有人在整我們啊!”
“晚了。”衛默冷冰冰地看着她。
......一曲之後,靜初覺得自己仿佛仍舊停留在太空中一般。剛才的舞蹈,她将用一輩子的時間來珍藏。
不似讓·雷諾的紳士範,衛默的舞步铿锵有力,主導着她的一切。
“不用怕,跳錯了就繼續,反正沒有人對你心懷期待。”衛默說。
無須交流,他傾身帶她退後;他推着她的背,促使她向前;他高擎手臂,她便能跟着他旋轉如飛。整座大廳內閃耀着的水晶燈飾也跟着兩人旋轉,仿佛将凡爾賽宮的璀璨燈火也帶了進來,炫得她整個人 都進入一個迷亂的夢裏......
衛默同樣仿佛置身夢境,仿佛又回到了他在劍橋讀書的時候,那時的他為了一個高大熱情的英國姑娘而勤練探戈,兩人曾在舞池中占盡鳌頭。而舊情已逝,那麽,現在又将如何呢
衛默輕輕托着眼前人的腰,帶她輕盈地轉入自己懷中,并行,一步,兩步,三步,他要讓她以曼妙的姿态昭告衆人。
扭頭轉身,扭頭轉身,扭頭轉身,他俯下身,她牽引後仰,倏地倒在他的胳膊上,像砸在他胳膊上一樣。
“好重的河馬。”衛默湊在靜初的耳畔,悄聲說。
“貧血的狐貍。”靜初懊惱道。
“再說一次。”衛默将靜初甩了出去。
“啊!”靜初手中黏黏滑滑的,竟脫離了衛默的手。
那一瞬,她吓得臉都綠了。
衛默卻在下一刻抓住她的手,再次把她帶入懷中,擎起她的胳膊,轉圈。他的步子輕快而灑脫,如同歌劇中的唐璜。
他帶着她,前行三步,旋轉,旋轉,再旋轉......整個大廳也跟着一并旋轉起來......
曲終,掌聲熱烈。之後,衛默與本市的首富馬總、空調大亨王總交談。宋學祁見狀,便帶着自己的助手,适時出現:“弟弟,你的舞跳得真好,得令堂真傳呢......”
衛默适時打斷:“失陪。”
“慢着呀,小默,趁着各位都在,讓我八卦一下。我聽說,最近名模林小玉嫁人了,嫁的不是她的男朋友,而是一個富商,你們知道是為什麽嗎”
助手問:“為什麽呀” 宋學祁說:“因為,她被富商霸王硬上弓了呀,哈哈哈哈哈!” 馬總和空調大亨微微
一怔,似是悟到了什麽。衛默卻像遭到雷擊一般,面部肌肉僵了僵,緊接着,丹鳳目中迸出熊熊烈火,看得靜初打了個寒戰。
“你......你不要緊吧?”靜初問,衛默一言不發,只是将拳頭捏得啪啪作響。靜初看着宋學祁樂得意揚揚的笑臉,再看看兩位大佬諱莫如深的神情,心中忽然頓悟——宋學祁說的不是名模,是衛默的母親!
“你怎麽了,親愛的弟弟?我又沒說你,哈哈哈哈!”宋學祁伸手去拍衛默的肩膀。
靜初只覺得怒火中燒,把宋學祁伸過來的胳膊使勁一拽,反手一推,一腳踹了出去。
“啊!”宋學祁不小心撞到一位淑女,将她壓倒在地,出盡洋相。
衛默從侍者手中接過一杯酒,一飲而盡,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宴會廳,靜初小跑着跟上。上了車之後,
衛默将車中備存的軒尼詩幹邑找出來,仰頭就灌,一口氣喝下半瓶,看得靜初心如刀絞。
“喂,你怎麽了?”靜初要去奪酒。衛默卻一閃身,将剩下半瓶也一飲而盡,之後,面色潮紅,神态卻恢複了往日的冷冰:“沒事了。”
他說完,對司機道:“開車,送沈小姐回咖啡館。” 靜初想起剛才一系列不明不白的言語,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他,只得一言不發地望着衛默,心道,原來他對父親的恨是因為這件事。
“別......別難過啊。都過去了。”靜初鼓起勇氣安慰道。
忽地,靜初感覺自己被一雙長臂籠罩,那是一雙顫抖着的手臂,海洋古龍水的味道、軒尼詩幹邑的味道、男人特有的荷爾蒙氣息,一時間将她層層包圍。靜初任他抱着,大氣也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