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下)
靜初毅然拆開畫框外的包裝,一幅油畫展現在“馬尾辮”眼前。“馬尾辮”盯着畫作,眼前一亮。
“馬尾辮”似是認真考慮了一下:“可以倒是可以,到時候讓衛默先生來拍一張照片……”
靜初果斷奪回了畫作。
第二家畫廊,第三家,第四家……靜初用了十天的時間走訪了數家畫廊,分別得到了三千塊、五千塊、三千塊、兩千塊等不一的報價。比她之前的畫價格還要低。靜初從第十家畫廊走出來的時候,正下着蕭瑟的冷雨。狂風獵獵,她的傘被刮得東搖西擺,傘骨和傘面脫節,大滴大滴的雨珠撲面而來。她的裙子全都打濕了,上衣也全部濕透,她單手護着畫框,後來幹脆扔了傘,雙手抱着畫,任自己在雨中淋着。
“我那麽認真畫的畫,一定是好東西!”靜初用自己的身體好生護着畫框,特意攔下一輛出租車。
靜初攜帶滿身風雨來到了令揚家,此時,令揚正在用櫻桃和少許芭蕉葉點綴新口味的巧克力。
“小靜,你怎麽濕成這樣了?快去沖個澡換上我的衣服,然後來嘗嘗我的新巧克力‘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靜初不客氣地去沖了熱水澡,換上令揚的大號白T恤和松松垮垮的長褲,再次來到廚房,只聽令揚說:“這款巧克力是用在七夕情人節那天的。所謂‘流光總易把人抛,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這款巧克力,送的是傷情的男女。”
靜初搶過一塊巧克力,狠咬一口,說:“我也傷心,因為我的畫和我的資質被鐘大師完全否定了。可是,我不相信!我的畫一定是好東西!”
令揚似是認真考慮了一下,問明了詳情之後,便道:“去客廳,我看看。”
令揚将兩幅畫端正地放在地板上,仔細打量了一番,後印象派的畫風,已然體現在她的畫裏,她不是沒有創新的。她融入了後現代主
義的幻想元素,将夢呓與科幻聯系到了一起。毫無疑問,她的夢想讓她的作品獨具一格,可是,藝術界真的會認可嗎?這種創新,真的算成功嗎?
令揚打量了許久之後,轉身去自己的房間找了一條新毛巾遞給靜初,揉了揉她的濕發,道:“擦擦頭發,然後和我一起看兩部電影吧。”
靜初接過幹淨的毛巾,擦拭着滿是疑惑的腦袋:“咦,為什麽要一起看電影?”
令揚不說話,三兩下尋出一部名叫《凡·高之眼》的片子,打開。看到題目的時候,靜初大叫一聲:“啊!我的凡·高!”然而,電影開始之後,她看到了一雙何其驚悚、猥瑣、恐慌、激動、緊張而又醜陋的雙眼。
“好吓人。”靜初忍不住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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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揚在她腦袋上拍了一記:“別光顧吐槽,好好看。”
兩人繼續看電影,屏幕上的凡·高一直保持着各種複雜感情交織的眼神,他穿着粗鄙的衣物,頭發蓬亂、胡子蓬亂、舉止怪誕,滿手滿身都是各色的油彩。
瘋子,靜初想這樣形容。
這,就是她心愛的凡·高。這位驚世的畫家,展現在人前的,比他展現在各種肖像畫中的生動許多,凄楚、悲傷、神經、蒼涼,讓人駭然,電影裏,他的一生就此再現。
“小靜,你的凡·高吓人嗎?”令揚端來一杯檸檬水遞給靜初。
水中沒有加糖,清澈,微酸,溫熱如令揚的笑容。
靜初端着杯子,只覺得層層熱度自手中傳遍一雙手臂,傳至心間,直暖遍全身。
“吓人,現實中遇見他,我都怕他會揍我,可是,天才大都是癫狂的呀。”靜初說。
令揚不語,兩人繼續欣賞電影,影片中的凡·高開始妄想,他對弟弟愧疚卻索取無度。直到看到他卷走疲憊且蒼白憔悴的弟弟所有的錢,抱着并不屬于自己的錢哈哈大笑的時候,靜初才震驚不已地開 口:“他瘋了。”
令揚頗有深意地望着靜初:“小靜,你看,做他的家人多麽痛苦,他為了自己,讓他弟弟承受了太多不該承受的責任與愧疚。”
靜初慢慢擡起頭來,看着令揚溫軟如午後紅茶般的眼神,有些不明白。
劇情還在繼續,且越發凄涼。到最後,在衆人的嘲笑聲中,凡·高只得到二十五分法郎。他哭得老淚縱橫,抱着二十五分法郎發出的哀嘆在風中回蕩……
靜初側過臉,默默端詳着枕着自己雙臂專心看電影的男人。
那個英俊的男人大她六歲,是她的遠房外甥,他幾乎一句話都沒說,可是,靜初忽然就覺得,他懂她。
最後,也許連導演都無法忍受這份凄涼,凡·高自殺之前的部 分,直接用旁白一筆帶過。
趁靜初依舊沉浸在憂傷震撼的情感中,令揚打開了又一部電影 《花落花開》。這次,是一位女畫家的故事。一個肥胖的中年婦女,靠當用人維生,但她一直熱愛畫畫。然而,由于戰争以及其他各種意外,她一次又一次與成功失之交臂,最後,她精神失常,死在療養院。
看完之後,靜初淚流滿面。
“好外甥,你是想告訴我,畫畫這條路不易走,想讓我趁早放棄
嗎?”靜初問。
令揚搖頭:“不,我是想告訴你,你要好好生活。畫是你生命中
的一部分,你畫得也很好。可是,同樣是畫畫,達·芬奇、達利,過
的是一種優雅安康的生活,凡·高卻是将自己送入了撒旦的懷抱。我
不希望你變成他。”
“我……”靜初無言。
畫畫之外的事情,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每一份工作,都是為了畫
畫服務的,可是,這些年來,她又過得怎樣呢?
靜初端詳着令揚英俊如希臘雕像般的臉:“你的意思,是讓我先
規劃好自己的生活,然後再兼顧畫畫嗎?”
令揚點頭:“是的。”
靜初皺着眉頭,苦苦思索了一番:“我懂了!我想通了!就算熱
愛畫畫,我也要有自己的人生呀!”說完之後,她将毛巾扔下,張開
雙臂,摟住令揚的脖子:“謝謝你,親愛的好外甥!我愛死你了!”
令揚想要挪下她的手臂,手卻停留在半空中,臉上忽地紅霞燦爛。
這個擁抱,是他許久以前就想得到的,這句話,更是讓他心跳不
已。他輕撫着靜初的後背,正要開口時,靜初卻松開他,撒腿就跑:
“謝謝你!我要走了!”
“喂,吃過飯再走啊小靜!還有,關于你的未來,你就不想和
我商量商量嗎?”令揚起身,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你的衣服怎麽 辦?還有,我開車送你啊!”
靜初笑說:“不吃晚飯啦!我已經習慣了!我去做該做的事情
了!拜拜!不用送!像我這種窮人,坐久了車會變軟弱的!”說着,她跑了出去。
令揚聽到一陣清脆的關門聲,站在原地,拾起白毛巾,輕輕嗅了嗅。毛巾上的洗發水味是他經常用的那種味道,也有她頭發上原本就有的味道,她身上從小就有着一種大白兔奶糖的味道,不知是什麽緣故。
他第一次聞到這種大白兔奶糖的味道時,她七歲,他十三歲。她穿着白色的小裙子,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皮膚白得像大白兔奶糖的糖紙。她坐在一輛摩托車上,身後是一片金燦燦的晚霞。
“這是靜初,快叫她……”舅公說。
“小靜妹妹你好。”令揚說。
“不,你得管他叫小姨,不過,你比她大,直接叫她名字吧。”
舅公糾正道。
令揚将自己最喜歡的一塊巧克力摸出來:“小靜,給你吃。”
七歲的靜初非常開心:“謝謝令揚哥哥!”
舅公糾正:“小靜你又喊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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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面時,令揚和這個小姨玩得非常開心。他教她跆拳道,
她學得非常快,一會兒就掌握了要領。他教她打籃球,她也非常喜
歡,還說:“令揚哥哥,我以後要做籃球女運動員!”
“不!”令揚将毛巾遞給他,義正詞嚴地糾正,“打籃球的女孩
子不溫柔,令揚哥哥希望你長得高挑美麗,一定不要當職業籃球手,聽話!”
……
他只見過小靜幾次,便離開了那座小城。有幾次,還曾寫信給
她,可惜,信寫到一半,他總是匆匆撕掉。她是自己的小姨呢,自己怎麽可以做出這種事情?
令揚原本以為,自己會将這份感情永遠珍藏,而就在高三那年,他知道自己和靜初原來并沒有血緣關系,可是,事情怎麽就發展成這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