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月邪第一次見到穆雲紫,便給她判了死刑。
幾百年前,太顏收徒初始,遇上情窦初開的穆雲紫,男子風華正茂,女子妙齡青澀,來往之間,不問各自身份,卻越發對彼此熟悉,漸漸生出情愫。
穆雲紫記得,那數百年間是她最為幸福甜蜜的過往,盡管她與太顏的每次相見總會隔上數年甚至幾十年,但兩人情意相通,對彼此都是如待珍寶,就如太顏是她的秘密一樣,她對太顏而言,也是一個深埋心底的秘密。
直到她的身份被人揭露……一切都變了!
修仙界中,最是忌諱邪修,他們看待邪修的目光皆是不加掩飾的嫌惡,認為用邪魔外道以正其身,有違天道,且邪修大都性情被魔化,行動皆是依循欲望,不懂克制,最容易迷失本性,甚至走火入魔變成殺人如麻的惡鬼!
正因如此,仙界之人最是痛恨和排斥邪修,每每遇上,恨不能将其殺之而後快!
穆雲紫知曉仙道對她們邪道的深惡痛絕,所以她隐瞞了所有人,甚至是相戀之人也不敢坦白。
可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她被識破身份,一瞬間便成為衆矢之的,仙道之人追殺圍剿,邪道之人落井下石,她慌不擇路,心中只想到太顏,于是冒着生命危險投奔至玉生門下。
穆雲紫以為太顏是不一樣的,哪怕他得知了她的真實身份,也會顧念這數百年的情分,可她等來的卻是衆仙的圍剿!
修仙界各大門派的話事人站在她面前,臉上是不言而喻的鄙夷和厭惡,她狼狽跪在大殿上,看着自己心愛的男子,滿眼的不可置信!
太顏看着她,神色冷漠,恍若在看一個陌生人一般,這讓穆雲紫瞬間心死如灰,可她不甘心,抱着一絲幻想,她向太顏求情,讓他放了自己,但這一切,卻在看見他身後走出的白衣女子時,徹底将她的那點希望摧毀!
那白衣女子面無表情,只冷淡掃了她一眼,而後看向太顏。
“師父與這邪修認識?”
那是穆雲紫第一次見到月邪,從這句話便足以知道,此女定是太顏的得意弟子,憑借五百年修為便登上上仙之位,而且前不久還得到了上古神劍……
“此前為師并不知曉她身份。”她聽見太顏回答,臉上亦是毫無表情。
“邪修,既是邪魔歪道,理應當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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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呆若木雞地望着月邪,看着那雙唇瓣輕啓,張合間便決定了她的生死。
“綁去伏誅臺處死吧。”
穆雲紫眼前一黑,整個人如墜深淵!
她當時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清,渾渾噩噩的,身上似乎受了一掌,震得內髒劇痛,修為盡損,可她毫無想法,腦中只盤旋着最後聽見的那句話,還有太顏與他徒弟兩人過分清冷的臉……
再後來的事已經不記得了,不記得為何沒有被殺,她只記得自己被扔出玉生門,滿身是傷,狼狽至極,之後如過街老鼠般躲了起來。
心裏只剩下一個執念支撐着自己活下去,她要報仇,報複太顏,報複這個……虛僞的仙界!
穆雲紫好不容易才等來今日這個機會,可現在,一切似乎是那麽可笑又諷刺!
餘光瞥了一眼橫在喉間的龍吟劍,穆雲紫笑容張揚,只道:“月邪,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否則我茍活一日,你玉生門就永遠別想安穩!”
月邪垂眸,細盯着地上孤注一擲的穆雲紫,略微沉吟,她方才開口:“穆雲紫,當年沒有殺你,你可知為何?”
穆雲紫愣住,她提起這個作甚?
“當真是……枉費我師父一片癡情。”
穆雲紫眼睛微微睜大:“你說什麽?”什麽癡情,那個男人怎麽可能對她還有情!
月邪沒再回答她,手中的龍吟劍緩緩舉起,目光冰冷如水望着她:“玉生門今日在此喪命的弟子,就拿你的血祭奠吧!”
神劍陡然斬下,穆雲紫此刻卻不躲不閃,心裏想着的只有月邪那句話!
太顏……她枉費了他的一片癡情嗎……
“月邪!劍下留人!”
電光石火間,突然橫出的長劍擋下月邪這一擊!原本還在一旁看戲的龍淵面色忽而一變!
一陣刀劍碰撞,龍吟劍被震開,劍刃只從穆雲紫側臉劃過,斬斷了幾縷發絲!
月邪身體頓住,依舊保持拿劍的姿勢,面無表情地擡頭,她看着上前阻攔的邯夫子,嘴唇嚅動,好一會兒才出聲。
“為何攔我?”
她想不明白,這女人殺了門中那麽多弟子,如此仇恨,他為何要跳出來阻攔她?
邯東握劍的手抑制不住地顫抖,方才他接下那一劍,已經用了十分力氣,也不過是堪堪移開劍的斬向,看來她是真的動了殺意!
忍住虎口的劇痛,邯東臉色微有些發白,但仍冷靜解釋:“她既與掌門有糾葛,你我便不好插手,不如将她關進地牢,一切等掌門回來再定奪。”
面前的女子并未出聲,一陣沉寂中,邯東不禁皺眉,低聲喝道:“若你就此将她斬殺,你可有想過你師父的感受?”
“月邪?你……”
邯東驚愕喊道,可是身前的女子卻恍若未聞,那一雙眼此刻空洞無神,如同失了焦距,讓一向冷靜的他一瞬慌亂了!
“你怎麽了?”邯東伸出手,抓緊她的手腕,可下一刻,他被一道力道推開!
龍淵氣息不穩地朝他低吼:“別碰她!”
邯東被他震住,手指僵在空中,最後悄然無聲将手落下,只是目光緊緊鎖住月邪,眼神裏隐藏着擔憂和緊張。
月邪極力地睜大自己眼睛,可是她的世界裏只剩下一片灰白,她一開始還聽得見邯夫子的聲音,但此刻耳畔回響的皆是雜亂無序的噪聲!
用禁術催生仙力無限增長,一擊鎮殺邪修已經耗盡她體內的所有力氣,剛才她想徹底殺死穆雲紫,本是沒了力氣的身體卻好似忽然被人灌進一股純厚至極的仙氣,憑着那股仙氣,她方能使出餘下力道,可是這股力道被邯東徹底打散後,她的身體一下便受不住控制……
一段深埋于腦海裏的記憶猛然被喚醒,她似乎想起來了,若是哪天她無知無覺,屆時“它”将親自臨世,如期而至為她執行天罰……
“阿淵……來不及了……”音色顫抖,身體裏無法壓抑的恐懼!
察覺到月邪在喚自己,龍淵迅速轉身,雙手大力扣住她的肩膀,讓她與自己面對面,他看着那雙已經失去光彩的黑瞳,極力穩住自己的聲線:“我在……你的眼睛怎麽樣了?還看得清嗎?”
就在方才月邪的招式被邯東截下時,他便覺不對勁,月邪那一劍分明是拼盡修為,有龍吟劍的威力,以邯東的修為絕不可能攔得住,最合理的結局本該是邯東會被劍氣震開,而不是輕而易舉撞進劍氣形成的結界!
最壞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月邪已經駕馭不住龍吟劍了……
“來不及了……不能……不能在這裏!”月邪身體抑制不住的顫抖,她喃喃着,臉上是龍淵從未見過的恐懼表情!
不似兩百多年前得知那個男人難逃一死的絕望恐懼,亦不似他将淩清身份徹底攤牌的心慌害怕,而是真真切切的恐懼!
“阿淵,我不能在這裏!帶我走……快!快帶我走啊!”月邪臉色一片慘白,她急的快要哭出來了!絕對不能讓人看見這一幕!
她被天罰的場景,絕不能讓玉生門的一衆弟子看見!
“噗!”氣血翻湧,再也無力控制體內肆虐的仙氣,月邪便在龍淵面前生生咳出血水!
“月邪!”邯東急切的聲音驟然響起,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這一幕,不能明白這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鮮紅的血濺到臉上,龍淵有一瞬間僵住,看着眼前面容慘白,表情痛苦恨不能立即死去的月邪,他當機立斷,一把将她抱進懷裏!
“別怕!我這就帶你離開!”龍淵收緊手臂,此刻月邪已經陷入昏迷和癫狂,咯血不止,好似要把身體裏所有的血都咳出來,血水滾落在雪白的衣上,瞬間染紅,暈開一片又一片的血花……
“我帶你走……”龍淵自己的身體亦在抑制不住的顫抖,面色一樣蒼白,他不敢多想,用了有史以來最快的速度瞬移,憑空消失在衆人的視野裏!
一衆人愣在原處,全然不知道發生何事。
唯有一人,立于白玉石柱旁,寂靜無聲,沒有人注意到,他臉上的表情是怎樣的。
淩清怔楞站着,親眼看着龍淵帶走月邪,他的心好似掏空一般,空的安靜,空的可怕……
“師父?”
他輕喊,場地上,除了血流一地的死屍,再無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