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西海,龍宮寝殿。
“月邪,你要在我這躲多久啊?”
敖明珠坐在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明媚的赤眸微微朝榻上的白衣女子掃去。
月邪雙手枕着後腦勺,聞言支吾地應了一句:“唔,不久了。”
她心裏沒底,敖明珠看得出來,輕輕嘆了一聲,“你這麽躲也不是辦法啊,他要是真想找你,天涯海角你也逃不過。”
月邪看了她一眼,淡然道:“能躲一天是一天。”
她暫時還不想去面對那人,或者說,她還沒想好自己和那人的關系,所以……她沒出息,跑了。
敖明珠見她不在乎,心想她願意待在這就待在這吧,省的只有自己一個人被困在西海裏,無聊死了。
月邪在西海一直無所事事,直到有一天,她和敖明珠去看海底深淵的發光魚,一只銀色光亮的蝴蝶躲過游魚的追捕,輕盈地飛到她面前。
月邪伸出手,任那蝴蝶停在指尖,之後看着它如星屑消散無蹤。
“這是什麽?”敖明珠好奇地問道。
月邪收回手,眸中神色隐晦不明,看來她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啊。
“明珠,我需要回門中一趟,改日再來找你吧。”
話音剛落,她召回寝宮裏的龍吟劍,眨眼便縱身消失在海裏。
敖明珠愣了愣,回神後不由罵了一句。
“就你能想走就走,了不起啊!有本事也把我帶上啊!”
看着圍在身後的一群蝦兵蟹将,敖明珠仰天哀嚎,欲哭無淚。
屋內,床榻上正靜卧一人,身旁的白衣女子看着他,不由嘆了一口氣。
“師兄……”雲夢撥弄着手裏的藥瓶,低低叫了一聲。
平玉沒吭聲,眼睛睜着呆呆望向房頂。
雲夢心虛地說道:“咱們師父也是一時心急,又沒真傷了那只夢妖,你就別生氣了。”
一時心急?
平玉眼珠一轉,漆黑的瞳仁冷冷瞥了她一眼,啞着嗓子道:“他每一招皆是殺招,你以為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雲夢噤聲,畢竟摩承對妖魔向來深惡痛絕,現在自己的徒弟竟然喜歡上一只妖,這是他絕對不能容忍的。
“妖怎麽了?是妖就一定會作惡多端奸詐狡猾嗎?妖也有心性善良的!”
他憑什麽一句話就把所有的妖都釘死,他憑什麽那樣說緣良!
平玉氣憤地掙紮起來,雲夢見狀急忙将他摁回去:“師兄你冷靜點啊!別動啦,我好不容易才給你上好藥的呀!”
平玉憤憤地別過臉,卻也沒再亂動,雲夢內心一陣唏噓。
真是想不到,她這個愣二一樣的大師兄,竟然有一天也會動情,而且還是對一只夢妖!
當初問他他還什麽都不敢說,原來是這麽一回事,現在被摩承知道,這兩人絕對是不能在一起了,因為他們師父,一定會殺了那只小妖的。
“師兄,你要是真為那只小妖好,以後就別再見她了。”雲夢看着他的後腦勺,一字一字清晰地說道:“仙妖殊途,你們之間是沒有可能的。”
平玉身體僵住,衣袖下的手緊緊握住。
他知道的啊,可是那有什麽辦法?從月邪告訴他那一句話開始,他整顆心已經開始淪陷了。
雲夢看他沉默不語,也不懂他聽沒聽進去,只能幽幽嘆了一口氣,将東西收拾好便離開了。
摩承這次是真正動了怒,他嚴厲下令,将平玉禁足在房內,什麽時候斷了對緣良的情,他就什麽時候解了禁足。
平玉對于他的決定并沒有任何表示,雲夢每次過來幫他換藥,都會勸上一句,但見他一直沉默,久了也不想多言。
直到過了半個月,平玉身上的傷養得七七八八,他忽而想起,自己已經有一段時間不見緣良了。
“桃花糕,你有送去嗎”平玉坐在桌前,雲夢正給他換下紗布。
她聞言,手上動作一頓,“嗯,我送去了。”
平玉沒再說話,雲夢的思緒卻一直在游離,從平玉關禁閉那天起,他就托自己每天給青樨院送一盒桃花糕。
一開始她忌諱月邪,但平玉和她說師叔不在,她這才安心将點心送去。
在青樨院門前的古樹上,她見到了那只夢妖,容顏絕色,銀色長發,桃色瞳眸,一身白衣輕紗,唯有腰間的一抹淺綠腰帶,如春色撩人。
難怪師兄會喜歡上她,換了自己,對上那雙纖塵不染的眸,恐怕也會心動吧。
雲夢見了她,她也看着自己,兩人四目相對,卻是相顧無言。
“這是師兄讓我帶給你的。”
雲夢将食盒放在樹下,只說了這句話,便離開了。
每次見她,雲夢只說這句話,而這只小妖,也不問平玉的事,久了之後也會道聲謝。
雲夢總覺得,她簡直乖巧得不像話。
平玉穿好衣服,輕聲對雲夢道了一聲謝,雲夢見他這站起的姿勢,眉頭不由一皺。
“師兄,你想出去?”
平玉點頭:“我想見她。”
“不行!”雲夢急了,“你不知道師父正在氣頭上嗎,你這時候出去,他一定不會饒過你!”
“師妹!”平玉聲音提高,止住了她的話,他看着她,眸色沉沉地:“我想見她。”
他想見她,僅此而已。
雲夢一臉震驚,她從未見過他對誰如此上心,只怕他對那只小妖……已經不是情根深種那麽簡單。
“好吧,但不急于一時吧……師父過兩天會去拜訪一位舊友。”
話已至此,平玉便知道她的意思,神色也緩和不少。
“師妹,謝謝你。”
雲夢悶聲悶氣地:“你不用謝我,以後別受傷就好了。”
他這次頂撞師父,都快丢了半條命,害得她和含風提心吊膽,生怕摩承會真的一掌拍死他。
“行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雲夢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最後出了房門。
平玉走到窗前,透過院中大樹露出的縫隙,隐約可見後山上的雲霧缭繞,他垂眸,手指不自覺攥緊。
無論如何,他都不想放手。
隔天,摩承告知雲夢要去見故友,并且囑咐她嚴加看管平玉,絕不能放他出來。
“他什麽時候知錯,什麽時候解他禁足。”
摩承冷着臉離開後,雲夢偷偷摸摸來到院中,将平玉帶出房間。
“你去吧,我只能給你半天時間。”雲夢頂着壓力,有些心不在焉地催促。
平玉沖她笑了笑,自己這個師妹,始終是心向自己,這次确實是為難她了。
他不再耽擱,快速上了後山,雲夢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吐了口氣。
看來情愛一事,實在是沾不得身,她以後還是潛心修行的好。
她轉身準備離去,卻見不遠處,一名弟子正瞪眼驚恐地盯着自己,雲夢吓了一跳,心想難道他知道了自己放平玉出門的事準備告訴摩承嗎?
她急忙奔上前,那弟子卻死死盯着她,一臉痛苦,口齒不清地叫道:“師……姐,快逃!”
雲夢愣住,忽而一片血花飛濺,落在她的身上,面前的弟子胸前開了一個血窟窿,他驚恐萬分地依舊盯着雲夢,最後緩緩倒地。
雲夢瞳孔睜大,在那弟子身後,露出一身黑紗緊裹的女子,身姿婀娜,黑眸裏透着血色和邪意。
穆雲紫抽出長劍,風情萬種地對着她巧笑:“告訴我,月邪在哪兒?”
豔色的眸裏,是濃烈噬骨的恨意和殺氣。
“妖女!你還敢找上門來!”
雲夢心中一陣鈍痛,為那慘死的弟子,心裏忽然生出一股殺意,憤怒地抽出長劍,完全沒有想過,她是如何悄無聲息潛進門中。
穆雲紫冷笑,輕而易舉攔下她的劍,眸光漸漸變得陰沉:“不說嗎?那真是可惜了。”
雲夢臉色大變,還未看清她如何動手,自己便被震飛出去!
一聲脆響,雲夢悶哼一聲,咬牙忍住手臂斷骨的疼痛,她捂住手爬起來,額上冷汗潺潺,餘光瞥見穆雲紫往後山飛去的身影,不由大驚。
得快點……得快點告訴掌門此事……
她搖搖晃晃地,走過的一段路程不見有人傷亡,便知穆雲紫是私自闖入門中,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雲夢師姐!你這是怎麽了?”不遠處有一弟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雲夢跌跌撞撞奔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她臉色白的吓人,聲音顫抖着:“快去禀報掌門,穆雲紫!穆雲紫闖入門中,她往後山去了!”
“師姐……”聽不到那弟子的呼喚,雲夢只覺眼前一黑,整個人已經陷入昏迷。
不過片刻,門中的警鐘之聲響徹整片山間,穆雲紫停在半山腰間,聽到這聲音不由皺眉。
看來得快點找到月邪呢,這一次她心中只有一個執念,只要能夠殺了月邪,就算她從此身死魂消也值得!
這邊,平玉剛到青樨院門前,正滿懷期待緊張地想要走進去,心想等下見到了緣良應該怎麽說才好,便聽見了如催命符一般的鐘聲。
他回頭,猶豫看了一眼敞開的院門,最後還是放棄了,神情凝重地轉頭準備下山。
“平玉?”
身後忽而響起熟悉的聲音,平玉猛然一頓。
緣良看到他,心情五味雜陳的,不知如何表達,只是幽幽地問道:“外邊怎麽了,好吵。”
平玉轉過身,眼睛緊緊盯着她:“門中有緊急之事,我得去看看,你待在這裏不要亂跑。”
“哦……”緣良垂下眸子,雙手絞着,不知道該說什麽。
“緣良,我有話想對你說。”平玉看着她的臉,目光漸漸柔和。
“啊?你……你要說什麽?”緣良眨着眼睛,面露怯色掃了他一眼。
平玉向前堅定地邁進一步,眼神真摯注視她:“緣良,我真的……”
“小心!”
面前的人忽而臉色驚變,沖上前将他狠狠推開!
“噗!”
平玉坐在地上,呆呆看着白衣女孩胸口裏湧出的鮮血,心髒在那一刻倏爾停止跳動。
“滴答”
血水浸染白紗,滴落到地上。
一滴一滴,如同女孩眼角無聲落下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