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阿特拉斯領着矢茵走過一道長長的走廊,走到一排房門前。他打開其中一間房,房間不大,卻布置得很是溫馨。床上鋪着精致素雅的繡花被套,床前的梳妝臺足有六面鏡子,可以讓人把自己從頭到尾都看清楚。

床對面的牆上挂着液晶電視,左面的牆是磨砂玻璃,其後是浴室,除此之外,別無他物。房間沒有窗戶,卻并不憋悶,有某種茉莉型清新劑的味道。

“有事盡管開口,我就在書屋裏。”阿特拉斯把門拉上一半,頓了片刻,又說,“別想太多。既然生日是個坎,那就痛痛快快的等着這個坎自己翻過去再說,是吧?好好休息。”說完輕輕關上房門。

矢茵啪的把門反鎖,又把梳妝臺前的凳子推上來堵住門。然而怔怔站了片刻後,不覺氣餒。

這又不是自己家,鎖住門有什麽用?等會兒醒來,自己還得乖乖開門出去。

阿特拉斯話說得好聽,什麽待在安全的地方,什麽合作,什麽信任,其實還不是想把自個兒獨吞了!矢茵一屁股坐在床上,無數念頭在腦子裏盤旋,恐怖的、疑惑的、迷茫的……

她覺得腦袋快要炸開來,忍不住抓住床頭的仿古柱子,不停對自己說:

“不能睡、不能睡……必須想到辦法……不能睡!在這危險的地方千萬不能睡着,一睡着就……就……”

矢茵歪着嘴巴,就那樣睡着了。

“小茵,你想要什麽禮物?”

“我要芭比娃娃!”

“你已經有很多芭比了。”

“嗯,我有芭比娃娃,但是爸爸沒有。”

“哈哈,可是我已經有一個最乖的娃娃了。還有什麽別的想法嗎?”

七歲的矢茵絞盡腦汁,最後終于說:“可是我的芭比已經很久沒有新衣服了……”

“聽着,小茵。爸爸今天送給你的禮物雖然不是芭比,但卻比芭比娃娃重要得多。你明白最重要的,比生命還要重要是什麽意思嗎?”

“嗯,懂!”

“小茵乖。有一天……我是說,如果爸爸有一天不在了,它會代替爸爸陪着你,懂嗎?”

“為什麽爸爸會不在?”

“因為爸爸也許會嗖的一下,飛到我給你講過的那個地方,毀滅之地,萬神塚……有一天你會明白。有一天你會……”

爸爸笑着嘆了口氣。

矢茵赫然睜開眼,呀,不知什麽時候睡着了。她向上看去,卻見天花板上嵌着一大塊紫藍色的水晶,水晶表面被削割成許多面,因而映出四、五十張睡眼稀松的少女的臉。她一動,這些臉一起動起來,由于方位角度各不相同,像真有幾十個人一般。她一眨眼,幾十人就一起沖她眨眼,真有意思。

她呆呆的看了半天,摸出挂在胸前的鑰匙。銅制鑰匙帶着體溫,表面打磨得又極光滑,摸起來像活物一般。她自言自語地說:“毀滅之地、萬神塚?帝啓說什麽萬神沉睡之地,奇怪,聽上去都這麽滲人。老爸,你真的是……”

叛徒?哦,別傻了,怎麽能相信阿特拉斯那家夥的話?

矢茵使勁搖頭,想把這愚蠢的念頭甩開。但是,等等——如果老爸真是執玉使,并且死得清白,為何這麽多年,從未有任何執玉司的人來看過自己?哪怕帶一件老爸的遺物也好啊。除非他們個個想着避嫌,才會如此……

矢茵一會兒眼圈飛紅,一會兒又咬牙切齒,這下子睡意全無,剛才夢中的情景也全忘光了。她軟綿綿地爬到梳妝臺前。鏡子下方嵌着複古式樣的石英鐘,不用說又是某個奢侈的品牌。

時間剛到淩晨二點二十,自己只睡了不到兩小時。鏡子裏的自己臉色慘白,頭發蓬亂,真是糟到極點。她拉開抽屜想找梳子,發現裏面有一整套雅斯蘭黛的護膚及化妝用品。這個阿特拉斯,想得還真周到。

矢茵梳洗完畢,精神稍微好點。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趁機到處逛逛去。找到出路固然好,找不到,順手敲敲那些古玩玉器的,給阿特拉斯提提神也不錯。

她大搖大擺出了門,左右打量。走廊裏的每一扇門都一模一樣,亦沒有門牌號碼。

“阿特拉斯!”矢茵走進書屋就開始大聲吆喝。既然要找他晦氣,不可不使主人知之。不料叫了好幾聲,都無人回答。怪哩,他不是說在書屋等的麽?

矢茵穿過大片書架,走到喝咖啡的吧臺,坐在高腳凳上轉圈,一面轉一面喊:“喂,阿特拉斯,你躲在哪裏?喂——沒人麽?我手癢得很,要亂砸東西了!”

過了良久,仍是無人回答。這般威脅都不吱聲,看來是真不在了。矢茵依稀聞到一股幹燥泥土的味兒,抽動鼻子到處嗅,想嗅出味道的來源。忽的全身一陣冰冷,明白到這無處不在的味兒,便是那些書、竹簡、銅器、玉器、棺椁、死人骨頭……發出的陳腐味道。

天啊,阿特拉斯如果不在,就只有自己跟這一大堆從墳裏抛出來的東西同處一室?

矢茵臉青面黑地跳下來,往回跑了幾米,卻又站住,眼珠子溜溜轉了幾圈。這倒是個探查的好機會。矢茵把心一橫,當即往書架深處走去。

書屋的天花板很講究,覆蓋着阻燃材料,每排書架上方都有一長條通風口,不知是不是刻意所為,這些通風口都只有十厘米寬,矢茵把腦袋前後削平了也塞不進去。除此之外,再無任何可供攀爬的事物。

房間太大了,書架整齊劃一,各處擺放的東西不同,格局卻似乎都一模一樣。矢茵轉了幾圈,都沒有找到來時的那條巨大的通道,也沒發現任何別的出口。

她走啊,找啊,周圍千奇百怪的事物看得她眼都花了。眼角忽然瞥見有什麽東西在閃爍,她定定神,細細找去,只見一排書架中間,真有個事物在燈光下隐隐閃光。

她走近了,不覺呀的驚呼,原來是一串小巧的腳鏈,腳鏈以金絲編成,中間串着七顆綠色寶石,做工極其精致。

矢茵小心翼翼的拿起腳鏈,越看越是喜愛,竟而至于不肯放下。她不喜耳環、項鏈,卻最好腳鏈,但從來沒想到腳鏈竟也能做到如此完美。不知道是阿特拉斯在哪裏弄回來的。

她見四下無人,實在忍耐不住,偷偷系在左腳踝上,想趁阿特拉斯回來前過過瘾。腳鏈系上後,大小完全合适,像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矢茵越發興致高漲,在地上恣意地跳躍,舞動,聽腳鏈随着自己的腳步發出輕微的沙沙的聲音,簡直樂不可支。

她正舞得高興,不想腳下一拌,咚地一下撞在前面的書架上。待扶着書架站穩了看,赫然發現竟是一口木乃伊棺椁。

矢茵這一驚非同小可,一瞬間七魂走了五魄,都忘了返身跑開。她就那樣僵硬地站在棺前,看着棺椁的蓋因為撞擊而慢慢的,嘎嘎嘎地開了一道縫兒。

跑!

矢茵腦子裏有個聲音對自己尖叫。然而木乃伊棺椁是她從小就揮之不去的噩夢,盡管心髒已經快要跳出喉嚨了,手足卻軟得一絲兒力都沒有。但想着若是癱軟下去,身體就可能撲到棺椁上,她死撐着不肯昏過去。

過了半天,矢茵總算聚集起了一丁點兒力氣,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想把棺蓋扶正。棺椁固然可怕,但打開的棺椁更加滲人,現在阿特拉斯不在,誰知道會不會有木乃伊趁機跑出來?她的手伸出去,又縮回來,如此糾結半天,終于有一根手指頭碰到了棺蓋。

她全身汗如泉湧,憋着勁把棺蓋往回推。眼角瞥到腳下有什麽東西,低頭一瞧,卻見幾根電纜通過一個孔洞鑽入棺椁之中。她的目光順着電纜向前,從阿特拉斯整潔的行軍床底下鑽過,一直延伸到一個小型供電櫃裏。

難、難道木乃伊還要充電?

矢茵正發着呆,突然砰的一下,棺蓋被一股來自裏面的力量撞得一抖,竟震開了她的手指。

矢茵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嘎嘎,咯咯咯。棺椁蓋繼續向外一寸一寸開啓。

不對呀!棺椁明明整體向後傾斜,怎會憑空向上擡起?矢茵心中狂喊要死了要死了,眼睛卻越發瞪得渾圓。只見棺椁裏露出一團模糊的事物,随着縫隙越來越大,那事物由黑變成灰褐色,又漸漸變成灰白,象一條條布帶,一圈一圈地繞上去,一層一層地覆蓋……

裏面真有木乃伊,而且還是活的!它正想法頂開棺蓋,雖然到了某個位置,不知是棺蓋太重還是它沒了力氣,棺蓋又往下沉了一截,但它不甘心,再一次用力向上頂……

當恐懼超過心理極限,人往往不由自主的向恐懼臣服——矢茵再也撐不住了!她雙眼翻白,一下跪倒在地,正好跪在電纜上。

棺椁裏吱吱響了幾下,接着是一聲類似耗子被電擊時發出的尖銳叫聲。矢茵向前撲倒,肩膀又帶動棺蓋,這下縫隙變成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一只白布纏繞的手臂從口子裏擠出來,剛好拍到她的屁股上。

“哇啊啊——”

矢茵屁股像着了火,猛地向前一撲,撞翻了幾只小陶罐——那不是裝木乃伊內髒的陶罐麽?她在意識已經大半失去的情況下又一撲,鑽到阿特拉斯的行軍床之下,才籲出一口氣,坦然昏死過去……

矢茵。

嗯?

“我要回到軍隊去,親愛的。南方已經淪陷,再不動身可就沒法為聯盟奉獻了。”阿特拉斯遠遠地向她脫帽致敬,亞特蘭大在他身後熊熊燃燒,火光把他筆挺的身體勾勒出一圈金線。他喊道:“你們可以平安通過拉普雷迪,史蒂夫·李将軍整個下午都在那裏掩護撤退,北方佬可能還沒有到。也許你們能通過,如果李将軍的部下不把你們的馬車搶走的話。再見,親愛的!”

不——

矢茵猛地坐起身,不料腦袋跟另一顆腦袋狠狠撞在一起,好像火星正面撞上地球。她立即滿眼金星地仰天倒下,既而抱住腦門,全身蜷成一團,艱難的、慢慢的向一邊滾去。

直到耳朵裏的轟鳴聲消失,她才聽見另一個人的慘叫:“混蛋!”

這聲音憑的耳熟?連這腦瓜相撞的感覺都挺熟悉的。矢茵忍着劇痛轉頭看去,頓時魂飛天外——一個全身纏滿白色布條的木乃伊半跪在地,抱着腦門嘶嘶地倒抽冷氣。

大驚之下,她手腳酸軟,根本動不了分毫,眼睜睜看着那木乃伊站起身來——它的身體前凸後翹,居然還很是性感。它像吃了搖頭丸一般,腦袋飛快的左右轉動,後來往後一仰撞到棺椁邊上,撞得慘叫,才終于停下。木乃伊兩只手在臉上亂抓,扯下幾條布,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它一眼看見矢茵,立即尖叫道:“啊,又是你!”

“不、不是我!”矢茵翻轉身體,四肢亂動,向前爬去。身後吧嗒吧嗒的響,木乃伊邊追邊喊:“等等!是我!”

“不要過來!”

矢茵往前亂鑽亂蹿,從一個書架格子間鑽過去,書架上的東西稀裏嘩啦往下掉她也顧不上。忽地腳踝一緊,被木乃伊緊緊抓住。她本來只需翻轉身體,就能踢開它的手腕,但恐懼之下,什麽動作都做不出來,身體就完全僵硬了。

木乃伊用力一拽,把矢茵拖得一路撲騰着向後,下巴在書架上一磕,差點咬斷舌頭。矢茵只當自己已死了,緊緊閉着雙眼,任憑木乃伊把她扯出了書架,翻過身來。她感到木乃伊俯身貼近了自己,熱騰騰的氣息都噴到自己臉上了!

死了,這次真的死……等等,木乃伊還有氣息?

矢茵眼睛眯開一線,只見木乃伊的臉就在眼前一尺遠的地方,兩個眼睛瞪得渾圓,叫道:“嗨,嗨!不要裝死了,看看我,是我啊!”

這聲音真的在哪兒聽過,可就是想不起是誰。矢茵恐懼稍減,再看仔細點,見纏繞在它身上的布條白得簡直發亮,埋了幾千年的怎會跟新的一般?除非,它是被阿特拉斯新做成的木乃伊……

矢茵再度屏息靜氣地裝死。

木乃伊一拍她腦門,怒道:“你裝傻是怎的,不認識我了?啊……活見鬼!”它用手亂扯,好容易才把臉上的布條扯開一個大洞,露出張鵝蛋臉,鼻梁高高的,皮膚因為長年被高原太陽照射,透出一種黑紅色的光。

矢茵一下睜大眼睛,隔了半天才脫口叫道:“瑪瑞拉!”

瑪瑞拉雙肩一沉:“謝天謝地,總算有個正常人認出我了。”

“你被他做成木乃伊,怎麽還活着?”

“你覺得呢,小姐?我要真被掏幹淨了內髒,還有力氣跟你胡扯?”

“那這身……你這模樣……”

瑪瑞拉眼中殺氣騰騰:“阿特拉斯那個超級大變态!那天晚上我被你打得昏頭轉向,剛走不遠就被他抓住,拖到這鬼地方來。他說什麽需要一個通靈的人,弄清前生往事,就把我纏成這副粽子模樣,藏進棺椁裏!你看!”她一指棺椁,“那個王八蛋還號稱能激發人的潛意識,給我全身上下裝了幾十個電極,電得我昏過去好幾次!我、我要活剮了他!”

矢茵壯起膽子往棺椁裏看去,果然散落着許多細小的電線,末端是白色的貼體電極。她想到全身纏滿白布,放進這幾千年的老棺材裏,還被電擊以激發潛意識,不覺一陣毛骨悚然。好吧,瑪瑞拉要活剮了他,不是沒有道理。

可鬼使神差的,她腦子裏又驟然閃過另一幅畫面——阿特拉斯一臉沉穩、嚴謹,卻神神道道地念着埃及諸神的名字,跪在行軍床前,一板一眼的把七竅生煙的瑪瑞拉活生生做成木乃伊。她差點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忙裝出害怕的模樣捂住嘴巴。

“這個畜生,王八蛋!活該被雪豹叼去雙眼的下作人!他果然把你也抓來了!他、他怎麽折磨你的?”

“呃,”矢茵想起做法繁瑣麻煩、味道奇苦的土耳其咖啡,艱難地說:“很是變态。”

“我就知道,哈哈!心情總算好一點了——喂,等等!”她忽的一頓,揪住矢茵裙子的肩帶,“這不是我的裙子麽?”

“啊,真的!”矢茵坐起身低頭打量,可不是瑪瑞拉那一套紅色的裙子麽?就差那幾根黑色絲繩了。她不覺搔搔腦袋:“難怪我覺得很眼熟呢!真巧,還挺合身的,哈哈!”

“合身……”瑪瑞拉臉都氣青了,“這可是Jean Paul Gaultier 09年的春裝限量版!那幾根絲帶呢?”

“我沒見到,也許被阿特拉斯扔了吧。”

“那、那才是限量版的精髓所在!”瑪瑞拉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差點暈厥過去。矢茵尴尬地爬起身,說:“我、我衣服弄濕了,阿特拉斯給拿來了這套衣服,我就……咳咳,沒想到是你的……”

瑪瑞拉一把抓住肩帶就往下扯:“脫下來,給我脫下來!”

矢茵沒穿內衣,頓覺胸口一冷。這當兒脫下來,要是阿特拉斯回來可慘了。她忙掙紮叫道:“不要慌啊,現在是換衣服的時候麽?那變态馬上就要回來了,咱們現在得通力合作,一起逃走才行!”

“合作?你打我在先,搶我衣服在後,還想合作?脫下來,強盜!”

她死拉着不放,矢茵掙紮不出,抓緊了肩帶怒道:“好!我扯斷了給你!”

“不要!”瑪瑞拉立即放手,“千萬不要!”

矢茵借機推開她爬起,說:“你要渾,也看清楚地方再混好不好?咱們可還在別人手心裏捏着呢!你想繼續當木乃伊,想再被電得吱吱亂叫?”

“不想。”瑪瑞拉打了個寒顫,眼圈頓時紅了。她這輩子養尊處優,哪曾陷入過如此狼狽境地。想到阿特拉斯不可思議的身手和變态,她嘴巴一癟,就要哭出來。

“好好,放心罷,咱們倆一起想法子,一定出得去!”矢茵趕緊寬慰,“咱們分頭找,你去那邊,我往這頭,小聲點,找到門先做記號,別喊,咱們等會重新回到這裏來碰頭,懂了嗎?”

“懂了,無論如何先逃出去再說……等等!姐姐,我、我們一起找好不好?”

矢茵看出她眼中的驚慌,便點點頭,伸手牽着她一起走。覺得她的手又小又細又冷,微微顫抖,想:“原來你也只是個膽小的小丫頭而已。”

這下憑空多了一人,雖然也不怎麽靠譜,但怎麽也比獨自一人好。況且剛才被吓得昏死,等發現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糟,更增添了不少勇氣。她倆繞過幾十排書架,走到一堵牆面前。

牆由黑色玄武岩鑄造,與矢茵進來時經過的那條長廊一樣,看樣子應該是書房的一處盡頭。但是牆上卻看不出有門的樣子。矢茵說:“到頭了,往回走吧。”

“啊,等一下。”瑪瑞拉走到牆壁面前,仔細打量。

“有問題嗎?”

“我聞到股陰森森的洞穴味”瑪瑞拉抽抽鼻子。

“你是狗麽?”

“我鼻子很靈的,能聞到一座山之後的老虎呢……在牆的後面……真的!這牆至少有半米厚。”瑪瑞拉嗅來嗅去。“一定有個洞……不大,就在這個位置。看,這裏隐隐有道縫……”

瑪瑞拉伸手敲打牆壁,仔細觸摸,果然摸到一根極細極細的縫隙,圍成一個圓形,卻不知如何打開。她這裏敲敲,那裏摸摸,全然沒有反應。矢茵失望地說:“這可不是阿裏巴巴的門……”

話音未落,砰的一聲,臉盆那麽大一塊牆面猛地向外彈開,正面撞在瑪瑞拉臉上。瑪瑞拉連退幾步,一跤摔得雙腳朝天,去勢未減,又滾了兩圈才停下。等她翻身爬起,伸手一抹,抹了一臉鼻血。

“媽的!”瑪瑞拉額頭青筋暴起,“這、這肯定是那個大變态故意設的陷阱!”

喀喇、喀剌剌、啪咔!

随着一連串金屬撞擊、拖拽、拼接之聲,從渾圓的牆洞裏伸出數十根金屬構件。它們以讓人眼花缭亂的速度分解、各自以某個軸心旋轉,又叮叮當當的重新組合,一些彈簧、鋼絲嗖嗖的彈出,又不看不見的力量拉回,壓縮,固定……

半分鐘不到,這些仿佛自有靈魂般的金屬器件們,就不可思議的組合成形,最後往後一座,啪的一下扣在牆上,把原先那洞口完全封住。

矢茵屏住了呼吸——為何心中狂跳不止?

“這裏是六號,這裏是六號。我們沿着江邊前進,距離棄車點已超過二十公裏,沒有發現任何蹤跡,重複,沒有發現任何蹤跡。”

“這裏是春霆號,我們在一千七百米上空。解碼組輻射範圍達到七點三平方公裏,沒有發現高能量反饋……”

“頭兒,七號在北環立交橋。特勤組已經設立三個面部監測點,我們現在動身前往東環立交……”

矢理嘆了口氣,疲憊地扯下耳塞。他用手搓揉額頭和太陽穴,努力打起精神。身後葉襄遞上來一杯咖啡,他順手端過就喝。葉襄說:“小心燙。”他卻已經喝完了。

“已經快到五個小時了。”矢理看看表,“如果對方渠道暢通,這會兒都能到廣西了。媽的!”他狠狠一拳砸在桌上。

他們乘坐的商務車正高速行駛在內環通道上,左首是龍湖地産的別墅區。葉襄往窗外看去,絕大多數的房間裏的燈都已熄滅,路燈照耀下,只看得見無數高大的樹的剪影。只需稍稍擡頭,就能看見左後方漆黑的天空中,有一個銀色的閃亮光點。那是小巧的天蠍號,一直與商務車保持着不超過七百米的距離。她微微皺起眉頭。

那可不是單純來保護或策應的。由于矢茵的失蹤,矢理陣腳大亂,被永遠冷靜如冰山一般的明昧抓住了機會。矢理現在仍然只把注意力放在搜索行動上,而明昧則第一次操縱全局,接管指揮權……

關于矢理和自己失職的報告,這會兒一定已經放在上級的桌面上了。由于執玉使的職權和責任重大,一旦有失職或被審查的征兆,四號明昧是有權展開秘密監視的。葉襄想到這裏,不覺大是洩氣。

明昧沒有錯,執玉司的确不能因為矢茵一個人而自亂陣腳,但矢理關心則亂。他怎能不亂呢?他……

“我們的确判斷失誤了。”矢理像看穿了她的心思,說,“你準備一下吧,接受必要的審查。”

“這只是一次失誤而已,需要上升到審查的高度嗎?”

矢理嘆了口氣,示意葉襄重新拉上窗簾。他拿了張紙,飛快地寫下兩個字——內奸。

葉襄屏住了呼吸,一時有些不知所措。矢理朝她點點頭,又搖搖頭,把紙揉成一團,拉開窗戶扔了出去。他重新坐回椅子,說:“當此時刻,最要緊的就是冷靜,不能自亂陣腳。對于那個接觸者,不知道他的行為模式,就難以判斷動向。他有定速緩降器……”他突然若有所思的敲打桌面,“這說明什麽?”

“說明他做事非常有針對性,而且異想天開。”葉襄收回心神,沉吟道:“他似乎早在進入102房間前,就确認無法全身而退,因此才帶上緩降器。他為何如此肯定呢?”

“有可能,他能監聽我們的頻道,知道我們的部署……”矢理咬着牙道:“這個人很不簡單,我懷疑他就是在麥當勞與矢茵接觸的人。他的幹擾器就準确地包括了我們和警方的頻率。”

他站起來,煩躁的在車內狹小的空間走來走去,不時深深吸氣,像是要借此把腦子裏的核糖分解速度提高幾倍。葉襄心裏卻亂七八糟,想着矢理剛才寫的那兩個字。

內奸,多麽可怕的字眼。執玉司成立一千多年來,內奸不是沒有,而且每一次,都給組織造成極大破壞。但矢理為什麽要對自己說?為什麽是現在?他知道內奸是誰?

矢理突然站住了,說:“針對性,針對性,你說的很對,那麽車撞在橋天門大橋橋墩,是不是也有針對性?”

“你是說——”

“也許他并沒有打算走陸路,或是坐船,而是更加古怪的方式,就像那個緩降器一樣。”

葉襄眼睛一亮:“潛水?他有潛水裝置?”

矢理怔怔的瞪視葉襄幾秒,一把拉開擋在駕駛室的密閉窗,大聲下令道:“立即返回大橋。春霆號,立即前往朝天門大橋,沿江面搜索!”

“這是舵盤,還是靶心?”矢茵試探着問。

這個被深藏在牆內的圓形器具的确讓人琢磨不透。它的邊緣伸展出四只約二十厘米長的軸,各自相距九十度,呈斜十字形。軸有着圓滑的表面,兩頭粗,中間細,乍看上去跟中世紀帆船上的十字舵盤一模一樣。

然而它的內部,卻是無數段圓弧形的金屬條,它們彼此扣接,形成十二個同心圓盤。每段金屬條上都刻有極精美的花紋,有平行線條,圓潤的雲紋,複雜的幾何組合形,或是如同埃及象形文字似的人、鳥、獸等紋路,不一而足。

這些金屬條都打磨得非常光滑,通道裏燈光雖然暗弱,它們卻仍然發出黃橙橙的光芒,冷冷的回應矢茵驚詫的目光。

瑪瑞拉捂着鼻子走近,不敢置信的伸手觸摸金屬條上那些精美的紋路,打心底深處發出一聲低吼:“安蒂基西拉機器!”

什麽?安蒂什麽?矢茵耳蝸裏充滿一種奇異的尖銳的嘯聲,聽不清瑪瑞拉的話。真奇怪,自己明明從未見過這玩意兒,但手指卻蠢蠢欲動,想要去摸,去撥弄,去調整……什麽?調整?自己一定是瘋了!

矢茵使勁搖搖腦袋,強壓下心底的沖動,問道:“你認識這東西?”

瑪瑞拉喃喃地說:“認識?哦不,你不明白,這是安蒂基西拉機器!黑玉的解讀器……哦!”她突然意識到矢茵是個門外漢,自己說的太多了,忙捂住嘴。

“我不明白,它為何藏在牆內?它是開關嗎?”

“你要說開關,也不能算錯。”瑪瑞拉斟詞酌句地說,“雖然很小,但它的風格、造型,甚至材質都跟安蒂基西拉機器一模一樣。事實上,你可以把它看做一個小型的編碼器,也可以說是密碼盤。瞧這些金屬條,有個傳說,它們是可以移動的呢。”

瑪瑞拉用手指按住最外圈的一根銅條,稍稍用力,它果然慢慢向一側移動。瑪瑞拉驚訝地說:“呃?真的能動呢!”

“那麽說你也是第一次見到?”

“嗤!”瑪瑞拉不高興地說:“至少我聽說過!天吶,它跟石壁上的那具真是一模一樣……”

“哪兒的石壁?”

瑪瑞拉沒有回答,呆呆地上下打量這玩意兒。她沒意識到自己的手指還在推動金屬條,當移動到某個位置——确切地說,移動到緊貼它的下方那跟金屬條三分之一處,盤內某處叮的一聲輕響。突然,淅瀝瀝一陣響,盤上所有的金屬條都飛速轉動起來,吓得瑪瑞拉嗖地一下跳到矢茵身後。

“它、它動了!”

矢茵沒有後退,反倒向前走了一步——不可思議的,她仿佛知道金屬條要怎樣移動。金屬條并非單純的繞着軸心轉動,而是如同它的組合一般,呈現出極其複雜多變的态勢。一些金屬條會突然彈起,在其下兩根細軸的帶動下,從最外一層圓環轉入內層圓環。它所經過之處,內環金屬條也紛紛響應,或前後轉動,彈開一段距離,讓兩根細軸能從容穿越;或同時彈起,向不同的環彈去,轉寰騰挪,彼此呼應。

幾秒鐘的時間,所有的金屬條移動到位,同時向內收緊,啪的一聲,再次緊緊扣在牆上。盤內的組合已是翻天覆地,完全改變了。

瑪瑞拉的下巴快要掉到胸口,呆了半天,才艱難地說:“原來傳說是是真的。”

“那麽,”矢茵的聲音變得很怪,好像用力把氣憋在胸口,“你說這中間隐藏着密碼?”

“也許吧,你瞧這些金屬條,十二圈同心圓,一共三百多根吧?以剛才的情況看,每一根金屬條能出現在任意位置,你算算看,這個組合數是個多麽可怕的數字?”

“嗯。”矢茵眉頭緊皺,耳朵裏再次響起那莫名的尖銳嘯聲。見鬼,剛才那一瞬間,瑪瑞拉移動的金屬條還沒有真正彈起,她的眼睛就不自覺地看向下方第七根環的某處。幾秒鐘之後,十二條環急速轉動,當一切重新歸于平靜時,金屬條就出現在她注視的位置,分毫不差。

現在,手指又蠢蠢欲動了。

這感覺真正難受。一開始還以為只是心理作用,現在連肢體都似乎不受控制。體內好像有某個東西活了過來,某個不屬于自己,甚至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一滴汗從矢茵額頭流下,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我不知道這玩意兒的原理,不過它可能是世界上最複雜的密碼盤了。想想看,還是純手動!連用計算機模拟測試都不行。”瑪瑞拉沒看見矢茵臉色慘白,繼續洩氣地說,“我看咱們是不可能打開了。我師傅說,安蒂基西拉機器是上古神器,果然是道理的。但是現存于世的安蒂基西拉機器都只剩下殘骸,這大變态居然會有一具完好的,真是不可思議——喂,你在做什麽?”

矢茵右手三根指頭伸出,分別壓上第十、第七、第六三環上的三根金屬條,同時向左推去。瑪瑞拉癟癟嘴巴:“你想……”

啪!第十環上的金屬條彈起。在它向內環收縮之前,矢茵左手閃電般抓住它,把它逆而向第十一環推去。當它擠入第十一環時,啪啪啪啪,第十一環所有的金屬條都彈出來了。

“你在玩麽?!”瑪瑞拉呆呆的問。

啪啪!第七、第六環上被按住的金屬條彈起,矢茵同樣抓住它們。這個時候,金屬盤發出嗦嗦嗦的聲音,除了第十一、第七、第六環,其餘環開始飛速轉動。許多金屬條彈起,又收回,相互交錯。

金屬條通體纖細,快速轉動時向刀片一樣鋒利。瑪瑞拉被無數閃爍的寒光吓得不住後退,矢茵卻紋絲不動,目光灼灼地盯着金屬盤上一舉一動。十幾秒之後,她手指移動,帶動第七、第六環上的金屬條向內環插去。啪啪啪啪!第五、第四環被這一舉動打斷,驟然停止,卻已經有兩根金屬條彈出,被轉到了第七、第六環的下方。

矢茵從容把這兩根金屬條壓入新的位置。嘩啦一下,所有突出的金屬條同時收縮,盤的格局就此改變了。

它往後退去,往牆內退去。仿佛時光倒退,所有的金屬條彈出,伸直,退入洞口。最後是那扇渾圓的玄武岩,它莊嚴地反扣回來,無聲無息地慢慢往後退縮,直至徹底退回原位。牆壁重新恢複平整光潔。

兩個人一時都沒有說話。一直沉默了三分鐘之後,兩個家夥同時嘆了口氣。

牆壁沒有任何變化。

瑪瑞拉不甘心的又拍了半天,這次連安蒂基西拉機器都不再彈出。

“看吧,”瑪瑞拉不高興地說,“門外漢就不要随便亂碰嘛!”

矢茵也頹然的嘆口氣:“走吧,這東西詭異得緊,別管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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