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
天蠍號駕駛員睜開眼睛,眼前一片火光。
“哦,”他想,“一定是做夢了……”
過了十秒,他的嗅覺恢複,聞到了一股橡膠夾着豬肉一起燒烤的焦臭味。一大早就吃培根烤肉?真好。再過三十秒,他的知覺終于恢複,覺得不大對勁——老天爺,右手手套已經燒起來了!
駕駛員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叫!
駕駛艙!我的天吶!火焰從後部的引擎室蔓延過來,頭頂的控制臺率先淪陷。一團團融化的橡膠帶着火舌滴下,好像墜落的火流星,點着了他的手套——不、不!他媽的,全身到處都在冒煙!
由于劇烈碰撞,前檔玻璃碎了。駕駛員甩開手套,往前猛撲,卻被安全帶使勁扯回來。他手忙腳亂的一邊拍打火苗,一邊解安全帶。駕駛艙裏什麽他媽的東西都燒焦了,偏偏安全帶連個屁都沒烤出來。
哦,不!也不是完全沒壞,最關鍵的卡口處撞變了型,死活扯不開!
呼啦!駕駛員本能地一側身,僥幸避開頭上塌下來的一塊焦炭。外面什麽地方傳來一陣讓人腸子撕裂的可怕的金屬斷裂聲,天蠍號的尾巴與前艙徹底分裂,砰的一聲巨響,揚起大團火焰。它燒得焦黑,某些地方卻又透出血紅色的火焰,活像食人族的生殖崇拜圖騰一樣高高翹起,爾後呼啦啦的向下墜去。
現在,火焰終于正式地燒到座椅上了!劣質真皮發出吱吱吱的尖叫聲,他馬上就要光榮的加入布魯諾和貞德的行列了!
砰!砰!
駕駛員開了兩槍,子彈打在安全帶的金屬扣上,鑽皮破肉的橫過他的大腿,之差兩厘米就斷了他的子嗣。駕駛員痛得呲牙咧嘴,卻因為脫離了安全帶而興奮的狂叫,低頭猛地前一撲,穿出了前檔玻璃!
萬歲!萬歲!萬歲!
見他娘的鬼!
天蠍號迫降之前駕駛員就已經昏了過去,不知道飛機卡在一棟兩層建築的樓頂。他真的一連喊了三遍萬歲,才一頭砸進沙堆。
這一下子換了任何人,腦袋已經撞進屁股裏去了。但是短短半分鐘不到,駕駛員就不可思議的爬起來了!
他拼命往前狂奔,一部分是因為屁股上的火焰,另一半是因為頭頂——天蠍號仿佛要拉他殉情,正慢慢向前傾斜。被烤得半熟的駕駛員剛跑出去五六米遠,樓頂就轟然塌陷了!
天蠍號全身裹着熊熊烈火,翻滾着、爆炸着、咆哮着向駕駛員沖去;駕駛員跳下了一個坑,坑也燒起來了;駕駛員褲子濕了,他又狂叫着跳出坑,天蠍號的火焰越來越大……駕駛員終于跑掉了。
當天蠍號在某一處深坑裏終于停歇下來,靜悄悄地燃燒時,駕駛員站在離它二十幾米遠的地方,悲壯得想哭。可是剛才尿了一褲子,又被火把身體烤焦了一半,怎麽也擠不出半滴眼淚,只有鼻子和嘴不停往外吐黑煙,僅表哀悼之情。
他失魂落魄地站了一會兒,居然神奇的又想尿尿。沒能與布魯諾同列,已讓他心懷愧疚了,決定這次一定要找個正式的地方解決。他剛要動身,忽聽啪啪幾聲,頭盔裏傳來七號的聲音:
“我是七號。我已重建了通訊網絡。所有接受到本信息的單位,必須立即向我靠攏,重複一遍,立即向我靠攏!增援部隊正在向我處集結,方位在K2443至K2456之間,距離三十二公裏……”
噠噠!噠噠!
耳麥裏傳來一陣激烈的槍聲,跟着轟的一聲響,不知是手雷還是某個特勤隊員的槍榴彈。混亂中七號扯着嗓子猛喊:“去他媽的,還擊!還擊!給我死死壓在下面!喂,喂!他媽的還有人聽見嗎?無法向我靠攏的,被擊毀或分割的單位,立即定位位置,以便增援部隊的直升機突擊到位。重複……”
這小子在虛張聲勢!那麽說——二號遇到了危險;七號暫時接管了通訊中心;有一群人正在進攻通訊中心;一號應該還在管道內;四號在路上,距離至少32公裏以上;半個小時內還不可能有其他援軍,大家夥自個兒保命要緊……
駕駛員一陣頭暈目眩,由于胯部猛力夾緊,尿又被壓回了膀胱。他摸摸身上,一把手槍,除去跟安全帶幹的那兩顆子彈,還剩六發;一把指甲刀——真是死的心都有,配發的軍用匕首居然五天前落在女朋友家了;一只防水手電筒;一瓶用來定位墜毀地點的熒光液。
我就是被擊毀,被分割的單位。七號一定猜到老子還沒死透,要老子去定位狙擊手,駕駛員恨恨地絞着兩個被烤焦的指甲想。
幾分鐘,或則十幾分鐘前吧,腦子都險些烤熟了,誰還記清得呢?他駕駛天蠍號剛從樓頂上方經過,屁股上就連着挨了三槍,直接貫穿了引擎下方的油泵,才導致起火爆炸。
那人用的是重型狙擊槍,從槍聲聽來,很可能是克羅地亞的RT-20。這玩意兒可以貫穿輕型裝甲,但也有個致命傷,就是廢氣太大,後坐力更是恐怖,對狙擊手要求特別高。開槍時甚至不能允許有第三人在旁邊,以免被廢氣所傷。
從距離和方位上看,狙擊手的位置應該在濱江路與城區之間那片寬闊的荒地上。這片荒地以前應該是河灘的一部分,濱江堤壩建起後,才往裏傾倒土石方,人工填起來的。也許以後是濱江樓盤的黃金位置,但現在則是雜草灌木叢生,最适合隐藏。一旦他選好位置,向東南方向可以控制整條濱江路,向北能控制橫跨渝水的大橋,而從西南方接近濱江路的車輛和直升機也在狙擊範圍之內。
駕駛員呸地往手心裏吐口唾沫,急速搓了兩下。他最後看了一眼燃燒的天蠍號,轉身貓着腰向荒地裏摸去。
幾乎與此同時,矢理接上了電纜線路。聽到七號亂七八糟的吼了一通,他的臉色都青了。
“該死!”
“現在是什麽情況?”
矢理不回答。耳麥裏是五號的聲音:“呼叫一號,呼叫一號,請求暫時中斷搜索,增援二號,請回答,請回答……”
矢理撤回線路,若無其事地說:“二號的指揮車出了問題,通訊暫時中斷了。”
特勤隊員不知是緊張還是悶熱,汗水一顆顆往下滴。他摘下頭盔抹汗,說:“也許他們原路返回……”
“不可能。”矢理斬釘截鐵地說,“他們還在裏面,一切仍在控制之下。我看同步信號也不穩定了,從現在開始,每隔半小時再語音聯絡,往前走!”
“是!”
他們繼續往前。轉過一個拐角,矢理忽地舉起左手,示意有情況。特勤隊員把槍端得筆直,槍管防熱罩下的電筒直直指向通道盡頭。并沒有什麽動靜。
矢理側耳聆聽着,神色凝重。片刻,他指了指自己斜後方,示意特勤隊員與他保持戰術交叉的距離,負責斷後。
兩人交叉換位着向前移動,走到離下一處拐角不到五米遠,矢理突然一回身,暴喝道:“低頭!”
砰!
矢理手中口徑達到.454,槍管卻只有63毫米的“阿拉斯加人”開火了,特別配置的重達215克的彈頭以407米/秒的速度脫離槍口時,産生的巨響簡直像禮炮一樣。特別是在這封閉的通道內,聲波橫沖直撞,打得四周牆壁一陣亂抖,無數塵土空窸窸窣窣的往下灑落。
砰!又是一槍。矢理雙手端槍不動,喝道:“觀察!”
剛才開槍的瞬間,特勤隊員被聲波正面狠狠拍了一下,腦中頓時眩暈起來,左邊耳朵完全聽不見了。他憑着本能一下撲倒在地,電筒光指向矢理射擊的方向。
沒有人,只是剛才拐過來的地方,洞壁被子彈崩裂了兩大塊。
空氣中充滿了硝煙味,煙塵先是凝成一團,既而在人類難以察覺的空氣流推動下,緩緩向後方散去。矢理眼角餘光追随着煙塵,後腦勺的毛發一根根豎立起來。
特勤隊員想起瘋狂的普羅提斯,半蹲起身,電筒光在通道上下掃來掃去,生怕有什麽東西貼在管道頂端。
“沒有人。”半響,特勤隊員低聲說。矢理的手槍沒有收回,向後方擺擺頭:“你先走。”
特勤隊員轉身快步走到拐角,用電筒掃描了一下:“安全。”
矢理沒有回答。特勤隊員剛一轉身,他關閉了電筒,隐沒在黑暗中。
在黑暗中,在所有熟悉的通訊聲都消失的地底深處,他慢慢地,幾乎是一寸一寸地轉動自己的身體,絕不發出任何聲音。他全身繃得緊緊的,有恐懼,卻也有一絲興奮莫名。漸漸的,槍口指向了特勤隊員的方向。
特勤隊員等了一陣,沒聽到聲音,轉過頭低聲喊道:“頭兒,這邊安全。頭兒?”他下意識的站起身——
驀地嘴巴和頭頂同時被抱住了!那人一定是藏身在頭頂上方的電纜線後,此刻雙手相對,只需要半秒鐘,就可以擰斷自己的脖子!
在被手捂住嘴巴的同時,特勤隊員本能地下蹲、左手一按扣住對方手腕。他必須把時間拖到兩秒鐘以上,一號矢理才有可能察覺,并開槍射擊!
他不知道,甚至在那人出手之前,矢理就已經瞄準了!但是他沒有開槍,他還在等待,他的手心捏出了汗,因為他明白背後還有個威脅,卻不知道那人何時出手。
兩秒鐘的時間,有兩個人各自做出艱難的選擇。
倒吊在通道上方的人率先發力!他雙手同時一拉——噠噠!噠噠!特勤隊員發瘋似的扳動扳機,通道內頓時紅光閃爍,轟然雷鳴。
咯咧!他先聽見了頸骨斷裂的聲音,然後才是那熟悉的禮炮般的槍聲,特勤隊員向下跌落,擰斷他頸骨的人則向後重重撞在牆上。
一秒鐘之後,滾燙的血漿從他炸碎的胸部狂噴而出,像地熱噴泉一樣噴在特勤隊員的頭上,四下濺落。
這一切矢理并沒有看到。開槍之前,他的雙膝微微彎曲,子彈剛離開槍膛,他借着巨大的反沖之力就地向後打了個滾,半蹲起來時,朝着身後的通道開了第二槍,第三槍。
他停止了射擊,胸口劇烈起伏,卻憋着氣,盡量慢吸緩吐。特勤隊員沖鋒槍上的戰術電筒還沒有關閉,鮮血漫過電筒口,通道立即陷入一片詭異的暗紅色中,仿佛死人的內髒。
過了很久很久,對面通道盡頭當啷一聲,一把槍沉重地掉落在地。有人用俄語艱難地說:“你……竟然拿自己人當誘餌……”
“因為我必須活着勝出。”
第一束光終于投射到了石牆上。
這光特別強烈,只一束,整個通道內仿佛都明亮起來。矢茵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的眼睛驟見光明不習慣,但當那束光左右晃動,一下閃到眼前時,她瞬間竟失去視力,猛一甩頭。
瑪瑞拉吓得渾身哆嗦,只道她挨了槍子兒。矢茵湊在她耳邊輕聲說:“戰術電筒。不是帝啓。”
“他、他們一定會先看看咱們藏身的地方。”瑪瑞拉說。
“是的。”
進來的兩個人都不說話,腳步凝重,使氣氛陡然緊張起來。他們卸下什麽沉重的東西,電筒光到處亂晃,務求看清通道內的每一處細節。有人輕哼了一聲,啪!一只手攀上了兩個女孩子藏身的洞壁口。
那人用電筒往裏照了照——洞口進來二十厘米,洞身驟然下降了一米多,矢茵抱緊了瑪瑞拉,兩人緊貼在石壁上,恨不得變成壁畫。那人一只手穩住身體畢竟不容易,電筒晃了兩下,沒發現異常,就立即跳了下去。
那人跳下地,說了一句外國話,矢茵和瑪瑞拉都聽不懂。
那兩人簡單地說了幾句話,動手忙碌起來。聽下面咣當聲不絕,似乎正用鋼管之類的東西在組裝什麽。也有電子設備哔哔哔的聲音。
矢茵和瑪瑞拉雖然害怕,但好奇心太強,一起小心地伸頭出去看。只見下面兩個高大的俄國人,從黑色背包裏取出兩只鋼制支架,幾個五只一組的燈頭,一堆線纜,一個炮筒似的接線器,也許蓄電池就集成在裏面。
兩人手腳麻利的裝好支架,安上燈頭。其中一人拿了一根黑色的棍子走到石壁前放下,棍子兩頭各套着個正方形的事物。他用榔頭當當當的把正方形固定在地上,按動開關。兩個正方形中央立即各自伸出一根支柱,慢慢上升,把一面極薄的、不知什麽材質的幕布從棍子裏拉出,徐徐展開。
一分鐘不到,這面幕布升到了洞壁頂端,将石壁整個罩住。那人又在幕布下方接了根線纜,一路倒退着拖回來,接入筆記本電腦中。一切準備就緒,蓄電池組發出哔哔的充能聲音,兩人同時拉下了頭上的墨鏡。
嗒、嗒、嗒嗒。
所有的燈同時打開了!矢茵和瑪瑞拉雙眼緊閉,手牽着手慢慢坐倒。
媽的,這光可真強烈啊!那一瞬間矢茵覺得整個人都被這紫色的光芒刺穿了,以至于明明一片寂靜,耳朵裏卻嗡嗡作響。
差不多過了一分鐘,矢茵才勉強睜開眼,轉頭看瑪瑞拉,見她紅着雙眼,淚流滿面。她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臉,果然也是濕漉漉的。
矢茵摸到瑪瑞拉的手臂,發現她抖得厲害。強烈的紫光将這個小通道也照得分毫畢現,她見牆上浮塵挺多,便用手在上面寫道:“留心觀察,看準時機下手,搶了電筒就跑。”
瑪瑞拉在後面跟着寫:“這兩個人厲害,暫時別動!”
這下她們小心地眯着眼,避開紫光直射向外看。等看清楚了石壁和幕布,都大吃一驚。
幕布上有無數奇怪的圖形正飛速閃現。這些圖形呈紅色,由簡單的線條構成,有些像山石,有些像動物,更多的非常抽象,看不出明顯特征。
圖形有規律地排列整齊,從下往上一排接一排的出現,移動,最終消失于幕布頂端。從這點來看,這更應該是某種文字。雖然它看上去完全不同于目前通用語言裏的任何一種,對矢茵和瑪瑞拉來說卻不陌生了——最多一個小時之前,其中一部分字型就刻在安蒂基西拉機器上。
強烈的紫光燈照射在幕布上,紅色的字仍然很清晰,顯然不是用投影儀一類的設備投射上去。矢茵看着這些字已經呆了,當目光随着紫光穿透幕布,看到石壁時,只覺得毛骨悚然,第一次躲到瑪瑞拉身後。
被紫光照亮的石壁,竟然也浮現出無數怪異的文字。矢茵仔細觀察,發現石壁上的文字雖然也在變化,而且頻率與幕布上的字保持一致,但文字本身卻有些微不同。幕布與石壁各自默默地顯示,仿佛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正微妙的交流着。
天蠍號駕駛員趴在一個水坑裏已超過三分鐘。蚊子多得可以組編一個軍團,圍着他嗡嗡亂叫。他閉着眼,只當自己已經死了。
可不是麽,只要他再動一下,就一定會死。剛才他從身後的一處高地冒死撲進水坑時,對方在十米之外砰然開槍,子彈打中了他後背背包,巨大的力量差點把他活生生又倒着扯回去。
對方在等待。
所以自己必須等待。
在悶熱、蚊蟲、恐懼的包圍下,駕駛員坦然地再一次尿在褲子裏。他想起了曾經與狙擊手三號的一段對話。那是一個沒有月亮星辰的晚上,駕駛員在漆黑的花園裏,用電筒照亮了坐在暗處抽煙的三號。三號便問他:
“你知道狙擊手最重要的武器是什麽嗎?”
“無敵憋尿大法?”
“是靜止不動的等待。只有比對手更能等待,才能得手。”
“嗯,有點道理。”
“那麽你知道狙擊手最怕的是什麽嗎?”
“無法忍住的大便?”
“傻瓜!是不能靜止不動的等待。”
“聽上去也有道理,但是我不大明白。”
“狙擊手是孤獨的。”三號說這話時,狠狠抽了一口煙,說,“遠離部隊,遠離一切,一個人靜靜地趴在泥地裏、雪地裏、死人堆裏,一呆就是幾天。陪伴他的只有野獸、鳥兒、蚊蟲,偶爾也有蛇或者能把你的胃臭出腫瘤來的馴鹿的屎。你必須自己也當做死人,才挺得下來。”
“沒有任何人能支援你。除了狙擊槍,你只有手槍和匕首。沒有熱水,沒有熟食,有的時候你得說服自己啃下屍體。狙擊手是戰場上最讓人害怕和憎恨的人,一旦暴露就死定了。”
“剛才你用電筒照亮我的時候,我們中已經有一個死了。不是你用點二八口徑的手槍近距離爆我的頭,就是我用狙擊槍打得你腸穿肚爛。所以下次別再他媽的腦子走水把任何狗娘養的人造出來的電筒照在我的屍體上!”
屍體。
駕駛員想着。剛才他差一點就變成了烤焦的屍體,現在,他把壓在腹部下方的瓶子拔了出來。他不是屍體了,雖然在這十米距離上的兩個人,其中一個必定成為屍體。他算好距離,算好高度,猛地往上一抛,跟着拼死向前一撲。
轟!
剛才栖身之處被子彈炸開了花,整個水坑裏的水仿佛都被炸到了天上,淅瀝瀝地落下來。與此同時,瓶子飛到了對方頭頂上方!
砰砰砰!三聲輕響,對方本能地掏出手槍連開三槍。瓶子被打得臨空爆炸,大片熒光液飛灑下來,一瞬間将幾平方米內的所有東西都映上一層淡淡的輝光……
“我有些不太明白,茲列斯科夫同志。”
“嗯?”茲列斯科夫為了看清電腦屏幕,把墨鏡推到腦門上,兩只眼睛眯成條線,從懷裏摸出雪茄點上,卻不抽,像握筆一樣握在手裏。
“墜神者怎會把自己的藏身之所,與城市地下管道連接起來?據說他藏身在渝水底下,又是誰為他建造的呢?”
“你不明白的是中國文化,”茲列斯科夫敲了幾下鍵盤,似乎對目前的形勢非常滿意。他站起身,重新戴上墨鏡,饒有興致地看着幕布與石壁的變化,啄了兩口雪茄,才說:“中國有句古話:朝中有人好做官。只要上面有人,什麽難事都不成問題。”
“上面?這件事,上面不就是執玉司麽?”
“以前也許是,不過自從孫文同志革命成功之後,執玉司消失了整整六十幾年。這期間,有些上層人物顯然是知道此事的,但對正處于社會革命中的中國,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說。我猜應該就是這段時間,墜神者與某些大人物取得互信,并借助對方的力量建造了龐大的地下藏身所。中國人的基礎建設能力是非常之恐怖的,別列列夫同志。”
“大人物?但是執玉司至少也該聽到點風聲吧?”
“哦,算了吧。根據一九七七年開始負責遠東事務的克格勃少校沙波茲尼克夫同志所說,矢通在重新組建執玉司之前,不過是國安局幾名副局長之一。沒有強力人物支持,執玉司早已不是過去那樣一手遮天了,最多只是與國安局內部的一個獨立編制而已。他能知道什麽?”
“但這條地下管道系統,可是三年前才修建的啊。”
“大人物難道就死光了?”茲列斯科夫不屑地說,“總有人關注此事。也許他是借這個工程,繼續擴大藏身所的規模。他可以為所欲為。一代又一代,無數人對他的力量,完美無缺的力,垂涎三尺。這就是為什麽墜神者在每個時代都活得那麽自在的原因。”
別列列夫捏緊了拳頭,興奮得狠命揮拳:“完美無缺!完美無缺!是的,我們即将擁這力量!偉大的莫斯科中央陸軍學院萬歲!”
紫光照耀下的石壁,文字變幻得越來越快了。偉大的勝利就在眼前,千年的預言就在眼前,人類的終極目标就在眼前。冷酷如茲列斯科夫也不禁面對石壁,虔誠的舉起了雙手:“打開這道門,我們将成為幾十年來第一次踏入墜神者隐居之所的人!打開這道門,無數寶藏和秘密都将展現在我們面前!一個全新的世界将展現在我們面前!勝利和榮耀歸于——”茲列斯科夫帶着美中不足的懊惱瞪了一眼別列列夫,“基輔第七獨立工程兵院校。”
離他們不到五米的地方,兩個被強行擄入,飽受折磨——當然,其中一個是精神折磨——後百寶出盡,才從那偉大的、完美的、關乎人類終極目标的地方逃出來的人,正相互咬着耳朵。
“你能搞定幾個?”
“我不知道!瞧他們的體型,一個個跟熊似的!老毛子,咱不敢碰。”
“那怎麽辦?我一個人也不可能對付兩個啊!”
“要我說啊,”瑪瑞拉眼珠子咕嚕嚕的轉,“他們似乎在搞研究。不過就是比耐心吧,咱們等他們弄完走了再說啊。”
“可咱們沒照明的設備,怎麽可能走得出去?”
“你傻啊,等他們出去的時候,偷偷跟着就行了。這臭水溝黑咕隆咚,老遠就能看見光,還怕跟丢了?”
矢茵想了想,不覺點頭。
“是吧!我就是聰明呀。”
矢茵轉頭向外看。拜托,下面這兩個家夥怎麽看,也不像是國家地理雜志的攝制組,而這裏更不是什麽歷史古跡。他們背着上百公斤的東西,摸黑爬到此地,拍幾張照留念,然後離開?
別傻了,她心裏想,他們想打開這道門。不知為何,她知道這是道門,而打開它的方法,很可能與自己打開的那個安蒂基西拉機器是一樣的……
這就是父親舍棄生命,也要追尋的秘密麽?
這個洞穴與阿特拉斯的老窩,為何如此接近?
帝啓呢?
她看向對面石壁上那個小洞,忽然之間,她明白帝啓跑哪裏去。
她再次對瑪瑞拉說:“咱們倆個,能對付一個麽?”
“我不知道,我沒有兵器,沒有可以施行魅術的器具,怎麽打?而且另一個怎麽辦?”
“如果我猜得沒錯,帝啓應該在對面那個洞裏。你想啊,剛才那麽短的時間,他即使一路小跑,也不可能趕在這兩個人進入那條狹長的通道前跑出去的。”
“啊,對啊!那他這是……”
“他是個特別謹慎的人,又膽小,九成九是聽到動靜,立即就躲起來了。”
“啊,放着咱倆不管,他倒是安全了!”要不是忌憚下面的人,瑪瑞拉已經跳起來痛罵了,“這個畜生!他哪怕提醒一句也好啊!老娘非剁碎了他不可!”
矢茵拉着瑪瑞拉說:“現在不是耍脾氣的時候。我猜帝啓可能一時沒來得及跟我們溝通,他一定也在等機會。只要咱們出手,事一定成!”
“可為什麽要我們先出手?”瑪瑞拉腮幫子鼓起老高,“憑什麽他不先動?再說,等他們得手之後,自然會離開。”
“不能讓他們得手!”矢茵突然變了臉色,咬着牙說,“随便你來不來!”
她突然一縱身,從洞口跳了下去。還沒等她落地,稀稀嘩嘩一陣響,那兩人瞬間從身上掏出兩只槍,一起對準矢茵。
真見鬼!瑪瑞拉那個混蛋在最後時刻居然拉了一把,害得自己沒有第一時間撲到最前面的那人身上,而是貼着牆壁落下,好像乖乖溜下去投降一樣。矢茵滿頭冒汗,扶着牆尴尬的站起身。
“嗨,呃,HELLO?NICE TO MEET YOU……こ、んにちは……”矢茵把想得起的所有語言的問候語都說出來,眼睛不停往對面洞口瞄。該死的帝啓,這下你總該現身了吧!
“茲列斯科夫同志!”
“別忙!別動!要小心!”
“可她只是一個丫頭,比我女兒還小!”
“哦,不,別列列夫同志,中國有句古話:來者不善。她居然在我們之前就到了這裏,不簡單吶。她很可能就是執玉司追捕的其中一人。”
“可是……”
“你是誰?”茲列斯科夫用中文問:“為什麽在這裏?”
“是,”矢茵慘淡的笑笑,“是國家地理雜志嗎?我挺喜歡的。你們是攝制組,是不是?”
“哦,我可愛的姑娘,你不僅美麗,而且聰明。”茲列斯科夫也友善地笑了,同時用俄語,“她在裝傻,注意四周!”
“是,她在看對面的洞口,裏面肯定也有人。”
“把槍收起來,不要忘了執玉司的人就在附近。我來解決她,你盯着對面。”
兩個人同時收起槍。茲列斯科夫張開雙手笑着說:“歡迎你,中國小姑娘。你對這些也感興趣?哦,請過來看,來吧!”他熱烈的招呼道。
“好。”矢茵爽快答應,走上兩步,突然一腳踢翻了一支紫光燈架。
燈架向別列列夫當頭砸來,別列列夫暴喝一聲,右手穩穩抓住燈架。不料燈架遠比想象的重,卻是矢茵噔噔噔幾步順着燈架跑了上來。別列列夫一只手穩不住,左手也來抓,畢竟燈架對矢茵無所謂,對他可不能輕易舍棄。這一瞬間的遲疑,面門便被矢茵狠狠踢了兩腳,眼前金星亂冒,什麽也看不見了。
茲列斯科夫雖然猜到矢茵不是尋常人,卻也沒有料到她孤身一人,居然敢先下手。眼見別列列夫吃痛,就要丢了燈架來抓矢茵,立即叫道:“穩住,我來!”
矢茵踩上別列列夫的腦袋,用力一蹬,借力跳向對面牆壁。她在牆上又一蹬,空中矯捷的一翻身,向另一支燈架踢去。這一腳同樣踢了個實在,然而燈架只晃了一晃。
燈架不動,力道立即反彈。矢茵悶哼一聲,卻是茲列斯科夫搶先一步握住了燈架——好恐怖的臂力,竟将矢茵蹬踢之力完全擋回。
矢茵滾落在地,往前一撲。啪!剛才落地處被茲列斯科夫一腳踩到,踩得青石都破裂開來。他腳尖一勾一踢,将幾粒碎石踢出。矢茵正像耗子一樣往幕布後面鑽,屁股上被一粒碎石打中,痛得尖叫。
“抓住支架,不能讓她破壞!”茲列斯科夫将兩支燈架都塞到別列列夫手中,向矢茵追去。矢茵從幕布後看見他正要封住前方,立即往後退。忽見別列列夫搶上兩步封住了退路。他膚色本來很白,此刻極分明地顯出兩團紅腫,幾乎可以看出矢茵腳趾頭的形狀。他舉着兩支燈架,頭發一根根往上沖,放聲怒吼。
該死!該死的帝啓怎麽還不出來?該死的瑪瑞拉也不動!矢茵心口怦怦亂跳,雙手抓住幕布就往兩邊撕。
誰知幕布看似極薄極輕,卻是某種受電流刺激就能發光的合金絲編織而成,根本扯不動。一行文字移上來,電流穿過手指,像被密密的細針紮了一般痛。
茲列斯科夫伸手進來抓,矢茵顧不上痛,手足并用往幕布上爬去。茲列斯科夫一把抓了個空,待要再進一步,兩邊的支架撐不住矢茵的體重,開始向中間倒去。茲列斯科夫大叫:“穩住!”和別列列夫一人扶住一根。
矢茵爬到幕布最頂端,兩個人在下面又叫又吼,卻夠不到自己,總算略松了口氣。她覺得屁股上濕漉漉的,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的血,這才感到劇痛難當,原來剛才被碎石劃破了老大一塊肌膚。她禁不住破口罵道:“混蛋!你們統統想看到我死是不是?”
忽地腳下晃動,茲列斯科夫和別列列夫同時将幕布向前傾斜。矢茵再也無法穩住身體,硬着頭皮跳下去。她在空中既扭轉身體,頭朝下,狠狠一腳踢在撲上來的茲列斯科夫肩頭。
這一腳她已盡了最大力量,踢得自己小腿骨都痛了。茲列斯科夫身體只是一晃,伸手來抓她腳踝,矢茵剛踢完,就立即收足蜷身,滾落下地。茲列斯科夫擡腳又要踩,矢茵動作快得不可思議,這麽一瞬間又迅速展開了身體,雙腿襲他獨立的左腿。
啪啪!
襲擊成功!但是皺起眉頭叫痛的仍是矢茵。茲列斯科夫身體歪了歪,不得不後退一步才穩住。矢茵忍痛跳起來就那條通道跑去,聽到背後風聲緊,她躬身一轉,避開茲列斯科夫的一拳,跳過蓄電池。茲列斯科夫跟着跳過來,手一長又來抓。矢茵眼見避不開,身體往前一挺,哧!衣服被茲列斯科夫撕破,人總算逃開了。
矢茵一只手提着裙子跑,心中急得要哭。驀地眼前一花,別列列夫左手提着燈架橫掃,勁風咧咧作響。矢茵雙腿一曲,身體向後躺平了,從燈架下滑了過去。別列列夫右手的燈架往下一頓,頓時将矢茵壓在三角支架下,再也動不了分毫。
“準備,上!”
噠噠噠!噠噠!
兩名特勤隊員同時從兩個方朝樓梯下方掃射。這段樓梯四面旋轉而上,中間是個兩米見方的天井。子彈在樓道間亂飛,打得砰然做響。
七號趁兩人火力壓制的時候,冒險探出身體向下看了看。他只掃了一眼,身體猛地往後仰。啪啪啪!他剛剛靠近的樓梯被打得木削亂飛,頭頂上的天花板也被打中,稀裏嘩啦地往下落碎片。
七號後退幾步,拍着身上的灰,黑着臉說:“媽的,對方已經占據了二樓商場的出口,這裏能不能守住還不好說呢。”
一名特勤隊員說:“可惜沒帶繩索,不然我從後方掉下去突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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