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回
第二日王美人便搬進了惠仁宮,程曦給她安排進了瑾樂堂,離羅晶主殿,還是有些距離的。
這王美人一抽空就鑽進她們院子裏,各種獻殷勤,別說她那雙手還真是極巧,那日裏她拿的那暗紋絹花帕子,便是她自己繡的,被她三磨兩磨,羅晶竟也願意拎起了針線來。
程曦暗地裏跑了趟尚宮局,把這王美人的記錄裏裏外外翻了個遍,瞧不出有何端倪,這才是真的放了心,也罷,多個人陪陪羅晶也好。
又是翻了兩日,終于到了程曦心心念念的上元節了。
程曦暗暗下了決心,今日一定要将訾琰拿下,眯起眼望着櫃中挂着的幾件花花綠綠的宮裙,她在腦中迅速翻閱着約會寶典。
缟色低調,給人純淨的感覺,但是不夠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來,而這件墨色太過暗沉,顯得人不精神,放眼瞧去,這邊上挂的這件石青色宮裙,既不會太過惹眼,又不會過于清素,就它了!
為了和這石青裙來搭,程曦還将雙螺髻頂上的發帶換成了月白緞帶,兩色搭起來看着極為舒服。
礙于着宮人的身份,她也不敢過于給臉上描描畫畫,稍稍粉黛一筆,給那頸部倒了兩滴羅晶的花露,這便算是大功告成。
……
靜心殿內,林胥年神情倦怠地靠梨花木交椅上,手中捧着杯梅花釀,正望着桌上那一幅畫像微微出神。
殿外,于公公挨着那門框,道了一聲:“陛下,藍妃娘娘求見。”
“不見。”
林胥年低沉的聲音從喉中道來,眼神依然未離開那畫中之人。
本是聽于公公說,陛下同訾琰侍衛在殿內,程曦那小心肝忍不住得撲通撲通起來,誰知殿內那聲“不見”,又讓她瞬時像那烈日下的嬌花一般,蔫了。
說來也真是瞧了,又是幾人準備轉身離去時,這殿門卻又開了,只是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開門的可不再是那赤着夢游般的林胥年,而正是程曦心心念念之人,訾琰。
“請藍妃娘娘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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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曦垂着面,卻是頻頻瞄他,望見他今日那身栗色飛魚袍,不由心裏竊喜,與她這一抹石青真是再搭不過了,瞧着就像情侶裝。
這是羅晶第二次來到靜心殿,她緩步入殿,隐約聞到殿中一絲龍涎香。
林胥年那俊美的面上,添了一絲緋紅,懶懶的半眯着眼,望着羅晶,緩緩道:“陪朕,小酌兩杯。”
紫檀卓上那幅畫卷已被訾琰方才收進了閣中,如今上面只剩四五壺梅花釀。
羅晶不知這林胥年已是喝了多少,只是越上前便越加聞到濃濃的酒氣。
林胥年沒在看她,而是擡眼又對身旁的訾琰道:“方才,朕說哪兒了?”
訾琰略微欠了欠身,低聲道:“回陛下,說到永安街。”
“對!”
林胥年晃了晃空了的酒杯,程曦忙上前端起桌上一壺梅花釀,穩穩地續了一杯給他,林胥年卻不急着飲,而是擡指在羅晶面前敲了敲,此意便是要給她也來上一杯。
程曦在桌中取了一杯空盞,知道羅晶不勝酒力,便沒敢給她多倒,剛才漫過底兒,她便收了壺。
林胥年強打起精神來與羅晶舉了舉杯,便一仰頭将那杯中的梅花釀一飲而盡。
羅晶見他這般,不由蹙了蹙眉,只是将玉盞拿在嘴邊,輕抿一口,又擱在了桌上。
林胥年聲有些含糊,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永安街的老鋪棗糕,她最是喜愛,每至上元節,她都會帶着朕,親自去買,她說……說那棗糕趁熱了才更加軟糯……”
林胥年嘴角微微上揚,輕笑了幾聲又接着道:“整條永安街上,都飄着那棗香……”
說至此,林胥年雙眸一沉,眉宇間多了一份憂愁,低着聲喚了訾琰的名字:“替她,買些來。”
訾琰後退一步,彎了身道:“是,臣這就去。”
聞言羅晶有些坐不住了,今日來靜心殿就是為了幫程曦的,這程曦還未将她懷中揣着的香囊送出,怎能讓這訾琰就這麽出宮啊。
林胥年從腰間揪下一塊兒赤金色木牌丢給訾琰,訾琰接過手來,轉身便擡腿來到殿中,羅晶瞧程曦那上牙正着急地咬着下唇,一時心裏慌亂,便脫口而出:“等一下!”
訾琰停了腳步,林胥年也是愣了愣,一臉不解道:“藍妃有何事?”
殿內那三人皆是望着她,羅晶不由心中抓耳,這可如何是好,總不能直接說讓帶着程曦一起吧。
有了,羅晶忽地眸子一亮,面色自然道:“今日乃上元節,臣妾本也是想喚索吟出宮置辦些物件,恐是尚宮局繁忙,出宮的牌子還未見過來,這正巧訾琰侍衛要出宮……”
羅晶越說聲越小,生怕自己這般是壞了規矩,最後竟無了聲,只是低着頭,瞟了一眼程曦,程曦面上也有些錯愕。
“朕當是何事……”
許是林胥年真的喝迷糊了,竟真的讓程曦與訾琰一道出宮辦事。
程曦當然是樂得快要原地起飛了,屁颠颠跟着訾琰身後出了殿,見二人離開,羅晶如同完成任務一般長出了口氣,待轉過臉來時,才恍然記起,如今這偌大的殿內,只剩她與林胥年二人了。
林胥年又是自斟自飲了兩盞,眉眼間多了份魅惑,頰邊緋紅一片,整個人都慵懶起來。
羅晶越瞧越是尴尬,匆匆起身便說要再叫個宮人進來伺候。
誰知林胥年卻将那杯盞放下,緩緩立起身來,晃晃悠悠來到她跟前,輕聲道:“不用喚人了,朕……朕不飲了……”
羅晶別過臉不敢看他,只是微微點頭輕嗯了兩聲。
林胥年歪了歪腦袋,雙眼迷離地望着她道:“知道朕為何又允了你的求見麽?”
羅晶呆呆地搖了搖頭,她确實不知道,她現在也不想知道,她只想拔腿就跑,因為這林胥年搖搖晃晃之際,已離她不到半尺。
“朕想你了……”
說罷,林胥年忽然來了酒氣,輕嗝了一聲,扶着紫檀卓慢慢坐下,待緩了緩神,望見羅晶還愣在原地,便擡起手動了動修長的指尖,也示意她坐下。
羅晶不知所措的将目光瞥向別處,這是怎麽了?為何自己心跳得如此之快?不行,她不能這樣。
羅晶非但沒有坐下,反而又後退了兩步。
林胥年暗暗嘆一口氣,眉眼中盡是失落:“她們都說愛朕,實則,是怕朕……”他直勾勾望着面前這個絕美之人,良久,才又輕啓薄唇沉聲道:“你也是麽?”
羅晶心中莫名一緊,他聲雖不高,卻依然能叫人感到心傷,他語調雖是淡淡,卻滿是彷徨。
這個高高在上,受萬人朝拜的皇上,此時竟是如此的卑微,讓人心疼。
“你也怕朕麽?”見羅晶沒有回答,林胥年繼續輕聲問着。
怕?
不,她不怕他,她怕的從來不是林胥年,而是自己。
羅晶來到桌旁坐下,擡手便将那盞未飲完的梅花釀倒入肚中,這才緩緩開口:“方才不是怕,是窘迫……”
林胥年搖着頭笑着沒在看她,而是端起了桌中的那酒壺來。
“陛下不是方才說,不飲了麽?”
男人果真不靠譜,方才說了不飲,可這轉眼,直接就要對壺吹了麽?
林胥年有些呆愣,将壺又放回了原處,轉眼便又是望着她出神。
羅晶覺得有些發熱,不知是否因方才飲了酒的緣故,這臉也是微微紅了一圈,擡眼間,見那林胥年一直望着自己,似乎未曾移開過目光,莫不是自己面上沾了什麽?
擡起手來還未摸到臉,便被林胥年一把拉住:“別動……”
羅晶繃着臉暗暗使力想将手抽回來,而林胥年卻越握越緊。
她睫毛微顫,眉頭端豎,怯怯道:“陛下說過,不會強迫唔……”
還未等她說完,林胥年冰冷的唇,便已印在她溫熱的雙唇之上。
濃郁的梅花香撲面而來,羅晶只覺得心中一顫,大腦瞬時一片空白,許是酒精的麻痹,讓她并未有任何反抗,當然,也沒有任何回應。
她不怕他。
她怕的是自己。
怕自己愛上一個不該愛之人。
那人便是林胥年。
當羅晶回過神來時,林胥年的手已經滑向了她的敏感處,她慌忙推開他起身而立。
“第二次,這是你第二次推開朕。”林胥年嗔怒。
“噗通”一聲,羅晶雙膝落地,冷聲道:“皇上恕罪!”
“藍婀帑……藍婀帑……”
林胥年在她眼前踉跄地踱着步,口中不斷碎念着她的名字。
在他轉的羅晶也是有些暈暈乎乎時,才停了腳步輕嘆道:“你……想做皇後麽?”
這林胥年今日究竟是怎麽了,怎會忽然問及這個話題來?
她不想做皇後,她連這個藍妃都不想做,可是如此的話,她斷不能說出口,畢竟如今身份牽扯頗多,只能淡漠一笑:“臣妾……臣妾只想在宮中平安度日。”
林胥年忽然緊緊皺着眉,忙起手來扶着前額,是這頭又有些隐隐作痛,他彎下腰用另一手,勾起這女人精致的下巴,沉着聲道:“你……究竟想要什麽?”
羅晶別過眼去不在看她,卻一字一句道:“臣妾只想要平安。”
“看着朕!你究竟要的是什麽?”林胥年指尖又加了些力道。
羅晶感到下巴一陣刺痛,心中一沉,便絲毫不再去躲避林胥年的目光,而是直直地望着他,極其生硬道:“陛下究竟想要什麽樣的答案?”
這樣的眼神……
林胥年驟然心如石擊的定在原地,思緒轉眼便飄回到二十二年前。
……
一樣是在這金色大殿之上,那時他才剛至幼學。
“小四聽話,在宮裏陪家姐多住些日子可好?”
家姐沖他盈盈微笑,語氣中還帶着絲哀求。
可他卻垂着眼直搖頭:“不要,我想母親了……”
家姐變戲法般從身後拿出一小盒,又強笑着哄他:“來,這是小四最喜愛的梅果,烨兒都沒有哦!”
他連看都沒看一眼,便一把将小盒打掉,只見數顆梅果從盒中滾落,他氣的眉頭都紅了,直嚷着:“我不管,我就要回家!”
家姐深嘆着彎下腰,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一樣是這般的生硬,冰冷:“如果你回家了,那家姐就再也沒有家了……”
那時的他,只覺得家姐說話很奇怪,皇宮和林府不都是家姐的家麽,為何自己回了林府,家姐就沒有家了呢?
過了許多年,他才明白,他是父親最小的兒子,也是最疼愛的兒子,只有他在皇宮裏,父親才不會輕舉妄動。
當時家姐已是猜出了父親的心思,卻不敢告訴宇文帝,只是将他留在身邊,已保平安。
如果,當初他一直陪在她身邊,那結局會有所不同麽?
會麽?
……
羅晶見林胥年怔怔地望着自己出神,那面色愈加慘白的滲人,忽然便直直向後躺去,她低呼一聲,忙起身去拉。
“陛下小心!”
林胥年的思緒被驟然打斷,回過神來定了定身,便不在看羅晶。
羅晶見他已是穩住,不在搖晃,便将手松開,瞧見林胥年胸口似一陣湧動,許是喝得多了,上來了酒氣,又強将那酒嗝兒咽了回去。
半晌,那泛白的唇微顫道:“朕累了,你回去吧。”
在那抹柔柔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那金色的靜心殿大門緊緊合上時,林胥年再也忍不住,一口鮮血從喉中湧了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