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在醫院守到晚上八點多, 顧以凜要趕工作室項目進度, 時間緊張, 便率先與爺爺告別,驅車消失在夜幕之中。
顧廷尉夫婦留下照應顧老爺子,剩餘人打道回府。
城市霓虹燈像缥缈的銀河,蜿蜒至遠方。
夜風溫柔, 桑萸目光略過一盞盞的燈,最終停頓在副駕駛旁的車窗上。
那扇窗緊閉。
顧寅眠的臉模糊不清地倒映在玻璃,與彩色光暈交織在一起,分不出具體的輪廓。
就像那片遙不可及的銀河。
桑萸定定看了會。
收回視線。
顧棠梨把頭輕靠在桑萸肩上,無聊地刷微博打發時間。
滑動頁面的指尖頓住,顧棠梨盯着屏幕,秀眉突然蹙起。
桑萸不經意看去, 捕捉到了那則娛樂新聞裏出現的“易燃”二字。
是曾經風靡一時的搖滾樂隊“燃”。
樂隊成員共有四人,主唱是易燃, 一個給人感覺很疏離眼神卻性感還有着獨特嗓音的男人。
顧棠梨拉下頁面,那條新聞很快被其它資訊蓋去。
她神色動作都很自然, 不甚在意的樣子。
桑萸猶記她初來顧家的那段時間,顧棠梨癡迷于搖滾和朋克,是樂隊“燃”的忠實粉絲。
樂隊“燃”橫空出世,持續爆紅。
後因成員內部矛盾, 以及似是而非的醜聞,四分五裂的“燃”宣布解散。
至此易燃歸隐,彈吉他的駱清州開了樂器教學工作室室, 其他成員繼續活躍在圈子裏。
顧棠梨摁滅手機屏幕,安靜地阖眼休憩。
到家後顧棠梨腳步略匆忙,沒一會兒便把他們抛在身後。
與司機張叔道別,桑萸和顧寅眠并肩行在寂靜的庭院。
桑萸埋頭數着步子,緩解突如其來的緊張。
她要和顧寅眠攤牌了。
夜空稀疏幾點星辰,眨巴着眼睛,好似在望着地上的兩人。
身旁小姑娘走得極慢,顧寅眠只好配合地放緩步伐。
穿過玫瑰園,行至廊橋,再走不到幾米,就到白色洋樓。
桑萸駐足樹下,緊張得嗓音透出幾絲尖細:“等下,大哥,我有話同你說。”
顧寅眠聞聲止步,側身面對桑萸。
月光從樹葉縫隙裏篩下來,銀色無邊。
她的臉籠罩在暗影裏,眉眼氤氲着女兒家赧然的姝态。
顧寅眠預感到了什麽。
現在是揭曉答案的時刻。
是或否,全在她心中。
顧寅眠維持着表面的淡然,負在身後的手卻不受控制地顫抖。
以及他的心跳聲。
它們都出賣了他僞裝的波瀾不驚。
“你說。”
桑萸不安地閉上眼睛,仿佛只有這樣,她才有勇氣開口:“那晚你同我說的那些話,是認真的嗎?如果,如果哥哥你只是一時興起,沒關系,我可以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但如果你是謹慎考慮後才提出,我……我願意的。但拜托你一定要想清楚。”
睫毛慌張地顫動,桑萸睜開琉璃般清透的眼睛,她仰頭望着那張英俊臉龐,沒有底氣的說:“我哪裏都不好,除了和你共同生活過這些年之外,并沒有任何優點。我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麽了解你。以大哥你的條件,值得找到比我好千倍萬倍的人。我不想委屈你,雖然我也想完成爺爺的願望,可是……”
桑萸全憑一口氣硬撐着,她神智恍恍惚惚的,都快記不清前面說了些什麽。
“所以,你要不要再等一段日子?”桑萸垂低眼眸,“我知道爺爺的狀況不容樂觀,時間很珍貴。但萬一你能遇到心動的好姑娘呢,單純為了爺爺和我結婚的那麽優秀的你,真的不會委屈,不會遺憾嗎?”
氣氛彷如靜止。
顧寅眠靜靜望着為她感到不值的小姑娘,心像是被刀刃割碎。
他并非觸不可及,她更不是低到塵埃裏的花。
分明是他在逼迫她,該委屈的那個人是她。
為什麽要替他難過?
為什麽要把自己貶低得那麽廉價?
她才是瑰麗的稀世珍寶。
是他不惜利用老爺子,也想要藏入懷中的珍寶。
燈火不知不覺變得暧昧,顧寅眠微微俯身,在唇碰到她被風拂起的發梢的剎那,陡然醒神。
他仿佛被蠱惑,差點吻住了她唇。
不可以。
他的滿腔愛意只會吓到她。
“桑萸,你是我最好的選擇。”沉寂片刻,顧寅眠滿懷克制地說。
我沒有湊合,也不委屈。
你是我利用不光彩手段才得來的寶貝。
抱歉。
沒有問你是否真的情願。
只因我害怕将你推得更遠。
今晚月色很美,風也溫柔。
祝我得償所願,祝你未來也別後悔今日的決定,好嗎?
窗外的蟬鳴聲忽近忽遠。
卧房淺黃色窗幔下,桑萸呆滞地望着滿幕月夜。
她真的是顧寅眠最好的選擇嗎?
就算是真的,至少得在這句話前面加上附加條件,在非常時期之內。
桑萸揉了揉臉頰,卻摸到了一片熾熱。
她的臉為什麽那麽燙?
是因為剛才的……擁抱嗎?
半小時前,坦誠布公後的他們一起回到洋房。
桑萸準備進卧室的剎那,顧寅眠自然地拉住她手,站在門口對她說:“桑萸,我們需要培養感情,先從擁抱開始,可以嗎?”
她腦子暈暈乎乎的,回了聲“好”。
顧寅眠眼底浸着笑意。
然後他俯身抱住了她。
男人的手輕輕搭在她腰間,掌心溫度穿透夏日單薄的衣料,層層傳遞,融進她的血液裏……
這個夜,桑萸失眠了。
鬧鐘在清晨準時奏響,桑萸迷迷糊糊洗漱,用了半碗粥,準備出門。
恰巧顧寅眠從旋轉樓梯下來,兩人隔着遙遠的距離目目相望。
男人穿着白襯衣和煙灰色的西褲,服裝單調,卻因他那股由內而外的氣質而變得更有深度。
“我送你。”顧寅眠拾階而下,打破沉寂道。
“不、不用。”
“昨晚我發你的簡訊沒收到?”
簡訊嗎?桑萸從包中取出手機:“抱歉,我沒看。”
她手機設置了自動開關機,晚上十點便關機了。
桑萸點開未讀信息,看到顧寅眠發來的文字:“明早我送你上班。”
“沒關系,是我發的太晚,沒影響你休息就好。”顧寅眠徑直走到餐桌,他喝了半杯橙汁,迎着陽光朝她走來,“我送你。”
“哥哥你先吃點東西,我沒那麽急的。”
“好。”
“……”
桑萸這才反應過來。
她本想着拒絕,這麽說反倒是默認等顧寅眠送她了。
尴尬地放下剛拎在手上的包,桑萸坐到沙發邊,離餐桌遠遠的。
顧棠梨一向起得晚,兩人出門時,依舊不見她下樓。
顧寅眠很快從車庫開出一輛低調的賓利,桑萸乖乖坐到副駕駛,自覺扣上安全帶。
車平穩地馳騁在路間。
兩人默契地沒有開口。
或許角色的轉換大家都很不适!從兄妹到戀人,這個轉變确實有點大。
不過他們現在算戀人嗎?
嚴格來說,這個稱謂似乎并不恰當。
他們應該是彼此的結婚對象。
桑萸胡思亂想着,只覺得車內的氣氛好像變得古怪了起來。
顧寅眠留心着她的狀态,适時開口問:“怎麽了?”
桑萸一臉窘意:“換個坐姿。”
顧寅眠抿唇笑了笑。
迅速調整姿勢,桑萸不敢再亂動。
目的地漸近。
太陽升得更高了些。
“桑萸,”顧寅眠突然開口,“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嗯。”
“上次我到學校接你去醫院探望爺爺,校門口那個男生是不是在追求你?”
“……”
“不想同我說?”顧寅眠聲音特地壓輕了些,“抱歉,如果不喜歡,可以不用回答。”
“也不是不想說。”
“那是覺得同我聊這個尴尬?”
“……嗯。”
桑萸聲音極小。
顧寅眠頗有些忍俊不禁。
她心思向來好猜,只是——
眉梢簇起,顧寅眠斟酌着,不知如何向她表達他的醋意。
那男生待她殷勤,一副開朗陽光的外形。
看起來很容易招人喜歡的樣子。
所以顧寅眠很在意,非常在意。
車內沉寂,桑萸感受到了無言的壓力。
她不是很喜歡和別人聊這些事情,就連對顧棠梨,她也從不提。
但現在顧寅眠對她來說不一樣了。
他的身份不再只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兄長,而是她未來的……丈夫。
如果不出什麽意外的話。
就是丈夫了。
彼此坦誠沒有秘密算是夫妻之道嗎?
“他,他叫林嘉樹,是大一油畫專業的學弟。我們認識時間不長,當時他找我要微信,說想和我讨論專業上的問題。”
“所以你就給了?”
桑萸點頭。
顧寅眠問:“你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怕什麽來什麽,桑萸難為情說:“剛開始沒多想,後來猜出了些,但不給好像不太禮貌,我怕他尴尬。”
顧寅眠輕挑眉梢。
桑萸窘迫地飛快瞄他一眼:“我自己也尴尬。但我不是對他有好感的意思,就想着,如果他真和我讨論油畫,那沒什麽。如果他……那我可以拉黑他的。”
顧寅眠持懷疑态度:“有拉黑過別人嗎?”
桑萸頗有底氣:“拉黑過幾個天天發廣告的啊。”
顧寅眠啞然失笑。
桑萸聽出他語氣有取笑之意,便不吭聲了。
汽車抵達藝苗畫室樓下,顧寅眠靠邊停穩車,轉頭好整以暇地望着桑萸。
小姑娘許是記恨,倔強地扭頭望着窗外,不肯多瞧他一眼。
顧寅眠好笑道:“生氣了?”
桑萸搖搖頭,她沒有生氣,只不過有點不開心而已。
他當她軟弱可欺,不敢随便拉黑別人。
也就是質疑她不會拉黑林嘉樹。
事實上顧寅眠沒懷疑錯。只要林嘉樹不做的太過分,結果确實如此。
自從顧寅眠委婉地跟她聊過後,桑萸不是不想改變自己。
但寄養在親戚的那幾年,她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生活,有些東西好像在心底生了根。她讨厭緊張的氣氛,她喜歡舒緩的、安全的,所以她抗拒那些讓人窘迫的場面。
改變習慣,真的好難。
“我不送你上樓。”顧寅眠也不願将小姑娘逼得那麽緊,“中午我過來接你去醫院。”
“不用麻煩哥哥,我打車吧。”
“桑萸,我們得抓緊時間培養感情。”
“……”
顧寅眠注視着小姑娘逐漸紅透的臉頰,俯身将她腰間的安全帶解開。
桑萸屏住呼吸,她能感受到男人指腹的溫度,被他觸碰的地方仿佛被點燃,燒灼起來。
也就三四秒。
為什麽卻無比的漫長?
他的手終于從她腰間離開。
桑萸來不及松氣,他竟更近一步,忽然将她按入他懷中。
男人的胸膛寬厚有力。
充滿荷爾蒙的雄性氣息如浪潮般将桑萸淹沒。
顧寅眠下颔輕輕抵在小姑娘頭頂,眸底是暗沉的深色,薄唇吐露的話幾經壓制,刻意變成了冷靜的語調:“抱歉,是我太着急,請理解一下。”
桑萸調整好紊亂的呼吸,臉紅道:“嗯,我懂。”
是為了爺爺。
我們都是為了滿足爺爺的願望。
這麽想着,桑萸伸出雙手,勇敢又怯懦地緩緩擁住顧寅眠的背。
沒關系的。
她也會努力學着去主動。
顧寅眠身體猛地僵住,懷裏的人敞開心扉,好似忍着赧然。
徹夜未眠的倦意清掃而空。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漸漸地,那笑意更濃,連眼底眉梢都染上了喜悅。
他們擁抱了多久?
桑萸不知道。
反正最後她下車時,竟覺得外面的空氣并不比車內的灼熱。
車仍停在原地,顧寅眠大概是等她先走的意思。
桑萸沒敢回頭,到了藝苗畫室,她顧不上和前臺打招呼,埋頭便沖進洗手間。
鏡子裏的那張臉紅得不像話。
桑萸不可置信地望着滿臉通紅的自己,擡手揉了揉面頰,好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