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嶼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劍眉星目,軒然霞舉,深刻的五官顯得十分冷峻,一身熨貼的白色襯衣和灰色西褲,與他冷峭的神态相得益彰。他手中拿了一個公文包,目不斜視地朝山河走了過來。
“江經理。”山河站直身體,平靜地喊了一聲。
孟梧桐沒有說話,靜靜站在一旁,看了江嶼一眼,只覺得這個江經理表情嚴肅莊嚴,一身冷凝氣質,看起來不是個好打交道的人。
“山小姐。”江嶼的口吻還是那樣,沒什麽起伏。他從公文包裏取出兩份文件,遞給山河,“這是解除合作協議,還有賠償條款,你看一下。”
山河默默将兩份文件接過來。
明叔“哼”了一聲,拿着他的水煙筒就進了廚房。
阿勇也沒勁地拿着笤帚去了廚房。
阿美忍不住說:“江經理,那個瀉藥不是我們放的,是隔壁那個周老板害我們的。”
“我已經知道了。”江嶼不鹹不淡地回應。
“那為什麽還要跟我們解除協議?為什麽還要我們賠償?”阿美的目光移到唐旭身上,希望唐旭能幫忙說說話。
唐旭露出無奈的表情,搖了搖頭。
“我們是吃了你們飯店的快餐才會出現腹瀉的病症,所以跟你們解除協議,索取賠償。”
“可瀉藥不是我們放的啊!”阿美壓根不懂江嶼話裏的意思。
“阿美,別說了。”山河将阿美拉回來,“他跟我們解除協議沒有錯,向我們索取賠償也沒有錯。快餐是從我們店裏送出去的,從法律的角度來說,我們理應承擔賠償責任。”
道理是這麽說沒錯,可她确實沒想到江嶼會這麽無情無義。她前腳剛從拘留所裏放回來,他後腳就來索賠了,而且他明知道瀉藥不是他們放的,他還是來的。上一次,他還在韓茜茜面前幫她隐瞞了砸車的事,給她留了一點情面。這一次,他們解除協議不用再合作,倒真是一點情面也不留了。
這個男人啊,真是森冷得叫人厭惡!
“可瀉藥不是我們放的啊!”阿美急得直跺腳,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山河拍拍阿美的手,“沒關系,我們可以向周老板索賠。”
阿美總算松了口氣,“原來是這樣。”
唐旭嘿嘿笑了一下,“還好小山姐是個明白人。”
阿美涼飕飕斜了唐旭一眼,也轉身回了廚房。
唐旭看着阿美的背影,悻悻然地說:“又不是我的意思。”
孟梧桐站在山河身邊,指着她手裏的文件,溫雅一笑,問道:“糖糖,介意我幫你看一下嗎?”
“有什麽好看的?”山河的口氣很淡,聽不出什麽情緒。在江嶼和唐旭面前,她不想把她和孟梧桐之間的事情表現得太過明顯。
“你忘了嗎?我以前輔修過法律,可以幫你參考一下。”孟梧桐的語氣溫和輕柔,像是潺潺流過手心的涓流。
江嶼的目光終于落在了孟梧桐臉上。
兩個男人的視線交彙。
孟梧桐微笑着對江嶼點點頭,算是向他打了個招呼。
江嶼沒有笑,但點了一下頭,算是回應他的招呼。
兩個外貌同樣出衆的男人站在飯店裏,一個冷,一個暖,莫名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
山河覺得氣氛有點怪異,為什麽她會在這兩個男人身上感到一種暗暗較勁的味道?比誰更優秀嗎?真無聊。她随手将文件遞給孟梧桐,卻被江嶼飛快奪了過去。
孟梧桐沒拿到文件,有幾分訝異。
江嶼冷冰冰地說:“山小姐,這是我們之間要簽署的協議,具有保密性質,我不接受第三方介入。”
山河撇撇嘴,頗為不屑地說:“什麽破協議,還保密呢!”反正江嶼以後也不是財神爺了,她沒必要把他當上帝供着,也不用掩飾自己對他讨厭的情緒。
唐旭斜眼,看到自家表哥的眉毛跳了一下。
山河目光轉到孟梧桐臉上,平淡地說:“你在旁邊等我一下,協議我自己看就行了。”
孟梧桐一下就笑了,燦爛得猶如豔陽,連兩個酒窩都露出來了,目光深情,語氣更是柔得仿佛能掐出水來:“好,我等你。”
唐旭咋舌,這位仁兄原來是個暖男啊!他再看向自家冰塊臉表哥,不禁暗暗嘆氣。真是人比人氣死人,自家表哥跟人家暖男一比,瞬間被秒殺成渣渣有木有?
山河很快就把解除合作的協議和賠償協議看完了,不得不說,江嶼這個人的道德品質還是很過硬的,絕不會坑人,兩份協議的條款都合情合理,不偏向任何一方。山河拿起筆,唰唰兩下簽下自己的名字。
項目部餘下的賬款結清之後,美麗煎還要支付給項目部七千元的醫藥費和誤工費。山河也沒有磨叽,直接用網銀給項目部的公司賬號轉了賬。江嶼那邊查詢錢到賬以後,簽給了山河一份收款确認書。
于是,手續就全部辦妥了。
江嶼拿着公文包,面無表情地看着山河,說了一句:“山小姐,再見。”
山河勾勾嘴角,譏笑道:“江經理,是不再見了,慢走不送。”
江嶼沒說什麽,掉頭往外走。
唐旭依依不舍地看了廚房一眼,又依依不舍地看了山河一眼,只得到山河一個白眼。他摸摸鼻子,跟在江嶼身後。
就在這兩人剛走出飯店的時候,他們聽到山河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孟梧桐,你今晚去我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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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和唐旭回到項目部時,老吳正在顧叔顧嬸住的房間裏看電視。
顧叔的病情控制住,也就出院回來了。
江嶼敲敲門,向裏面的人打了個招呼:“顧叔顧嬸,我和唐旭回來了。”
顧叔坐在輪椅上,對江嶼和唐旭兩人招招手,“你們回來啦!進來坐坐吧!”
兩人依言進了房間,在老吳身邊的兩個凳子上坐了,陪着顧叔顧嬸老兩口一起看電視。
顧嬸随口問了一句:“你們去美麗煎飯店跟小山解除協議了?”
“是的。”江嶼回答。
唐旭補充:“還索取了七千塊賠償金。”
“啊?”另外三人都吃了一驚。
老吳說:“可瀉藥不是小山他們放的啊!”
“快餐是從他們店裏送出來的,無論是不是他們放的,我們都有權向他們索取賠償。”江嶼一板一眼地回應。
顧嬸搖頭笑了起來,“小江吶,就是這幅性格,太死板了。”
顧叔也笑着說:“對待工程就得小江這樣認真嚴肅,我們做工程容不得一點馬虎。那小江你去找人家解除協議索取賠償,人家就那麽爽快地答應了?”
唐旭搶答:“小山姐可爽快了,都沒跟表哥講價。”
顧嬸嘆氣:“這個小山其實也是個實誠的孩子,只可惜一不小心攤上這種事。”
這時,顧叔拿遙控器換了個臺,正好跳到了河汀縣電視臺,電視上播放的正是白天記者采訪山河的那一段。
山河對着鏡頭鄭重地鞠了個躬,說道:“我想向所有曾經喜歡過支持過美麗煎飯店的顧客們說一句,對不起,讓你們失望了。是我們管理不當,才讓其他人有機可乘,在我們的食物裏下毒,給客人造成了身體上的傷害,以及財産的損失。美麗煎會負責到底,真的很對不起。”
她的眼眶紅紅的,看上去有點難過,有點傷心,“美麗煎飯店以前叫糖糖飯店,相信很多老顧客都知道。飯店經營至今,已經有十多年了。這個飯店最早是我的母親在經營,現在交到我的手裏,我沒有想到飯店的名譽會毀在我的手裏……”
她的聲音沙啞,像是極力忍着哭泣的沖動,“如果可以,我希望喜歡過美麗煎的顧客還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然後,她就走了,話筒交回了記者手中。
房間裏的人一時都陷入了沉默之中,電視上那個記者再說了什麽,也沒有人去關注。
“唉,小山是個好孩子,不容易啊!”顧嬸詢問老吳,“原來這個飯店是她媽媽傳給她的,那她媽媽呢?”
老吳說:“好像是……沒了。”
又一陣沉默。
顧叔又問:“那她爸爸呢?”
老吳搖頭,“不知道了。”
唐旭說:“我問過阿勇,小山姐從小就沒有爸爸,她媽媽一手把她帶大,但是她媽媽在她大三那年也過世的,就留了這個飯店。”
衆人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江嶼突然站起身,平緩地說了一句:“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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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躺在浴缸裏,氤氲的熱氣蒸得她腦袋暈乎乎的,就想這麽躺着永遠睡過去。
其實這個天氣已經可以洗冷水澡了,可是她在拘留所待了三天,身上又髒,又覺得很疲憊,便只想舒舒服服地泡個熱水澡。
門鈴響起來的時候,她已經從浴缸裏走出來,穿上浴袍去開門。
孟梧桐就站在門外,身材筆挺就像一棵梧桐樹。他看到她的一剎那,目光就暗了下去。
此刻,她只穿了一件寬松的白色浴袍站在他面前,身段嬌小玲珑,睫毛彎彎挂着霧氣,臉頰和胸口的皮膚都被熱氣熏得微微發紅,眼瞳黑亮水靈,嘴唇小巧紅潤,頭發披散在身後,濕噠噠的還在滴水,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尊精美嬌媚卻又珍貴易碎的琉璃娃娃,讓人忍不住想靠近,又怕唐突了她。
孟梧桐的喉結不受控制地上下滑動,“糖糖……”
“進來吧!”她讓開身體。
孟梧桐走進屋裏。
山河關了門,指着浴室,平靜地說道:“你去洗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