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沒什麽可怕的,(2)

然知道疼為什麽還要做這種傷害自己的事?”

我愣了半晌,反應他是在說什麽,趕緊辯解:“這個因果關系不對,那都是傷害了之後才知道疼的嘛。”話說完陡然明白不合時宜,趕緊補救:“況且這又不是傷害,這只是……”只是了半天,本能地覺得必須用一個可以推卸責任的句子,想來想去,答道:“只是……情不自禁……”

他垂眼看了我一會兒,目光費解,什麽話也沒說,反而轉身對病房中另外兩位下逐客令:“宋宋一向馬虎,聽說今天她落水是林先生救了她,實在很感激。但現在她需要好好休息,兩位就請先回吧,改天我再帶她登門感謝兩位的救命之恩。”

病房裏一時寂靜,半晌沒有別的聲音。

我偏頭看了林喬一眼,正和他目光相交,他動了動嘴唇,沙啞道:“那你好好休息。”随即轉身離開。韓梅梅尾随離開,走到病房門口突然回頭:“你們果然在一起了?”秦漠淡淡掃了她一眼。

韓梅梅冷笑道:“我真不明白,她還有一個孩子,她連孩子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她有什麽好?”

這句話再一次精準刺激到我的痛點,卻讓人無法反駁。秦漠淡淡道:“你這樣想很正常,你要也像我這樣看她你就該是我情敵了。”

林喬伸手扶住門框頓了頓,沒有回頭。我隐約覺得秦漠那句話大有深意,卻來不及分辨。偏頭目送林喬濕透的搖搖欲墜的背影,記憶裏某個角落剎那陰霾,就像某張構圖很好的照片一不小心曝光過度。這真是一件殘忍的事,本來曾經尋找到那樣好的一個角度,卻因技術原因拍出殘次品,而因這着實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才找出的完美角度,基本上就注定了再也不會有第二次類似際遇,能為青春留下一副正常剪影,只留下了一副剪刀,将過去剪得亂七八糟。

護士在五分鐘之內将殘局收拾完畢,又把我另一只手拉出來準備紮針。這事純屬我自找罪受,即使年輕的小護士手腳重點,也不好抱怨。本想默默忍了,可小姑娘的手藝實在叫人無法忍受,連紮三針也沒找準血管。秦漠站在一邊冷眼旁觀,我疼得龇牙裂嘴朝護士賠笑臉:“您能不能試準了再紮下去,這麽紮我的手都快成蓮蓬了。”

秦漠的聲音涼涼響起:“你別管她,盡管試,也讓她長長記性。”

小護士得到鼓勵,第四針紮得特別狠,我抖了一下,仿佛有什麽冰冷的東西陡然流進心裏,想說點什麽,又無從說起。就像和人打架打輸,找來幫手,結果找來的幫手卻垂涎對方的美色,臨陣倒戈,面對這種情況,除了大義滅親還能再做什麽?

但和氣頭上的秦漠一比,畢竟在氣勢上略輸一籌,不被他滅了已屬難得。

我本來以為找到了一個人,可以把身上壓了五年的擔子全部移交給他,就可以像和我同齡的姑娘一樣輕輕松松了,這樣多好,可到頭來不過是個夢想,只能沒事兒的時候想想,讓人空歡喜一場。

病房裏不知什麽時候已變得燈火通明,顯得四周空空蕩蕩,我看着秦漠,心灰意冷道:“你在生氣?你在生什麽氣?算了,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并不是存心瞞你。你走吧,我心裏難受,你不要在我跟前生氣,看得我更加難受。我輸好液就自己回去,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他明明知道,卻偏要假裝不知道,非要我說出:“你瞞了我什麽?”

我伸手計算瞞了他哪些事,卻不能看着他說出這些話,只能偏頭望向窗外:“我和林喬,我和你說過他是我初戀,卻沒告訴你我們之間的事情遠遠超過初戀這個範疇,你沒問過我,我本來想過應該主動告訴你,我只是不想想起。還有韓梅梅剛也說得沒錯,我十六歲生了顏朗,卻連他父親是誰都不知道。我一直在想你喜歡我什麽,是不是覺得我看上去特別單純,跟你見過的那些時尚姑娘都不一樣?其實我一點兒都不單純,搞不好比她們還時尚,也許曾經跟多個男人同時交往,還嗑藥吸毒打群架什麽的。我只是記不起來,我十六歲那年出了車禍,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我聽見秦漠拉開椅子,椅子腿摩擦地板,發出刺耳的刺啦聲。我想等我說完這一切秦漠一定會讨厭我,但這是無法逃避的事,好比一顆定時炸彈,不是不爆,時辰未到,而與其讓它不明不白地爆,不如由我親手引爆。

窗外樹影搖曳,魅影重重,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地在這廣闊的空間響起:“你說什麽樣的姑娘能在十六歲就為一個男人生了孩子呢?她到底是怎麽想的啊?那個男人又是什麽樣的男人啊?很多事連我自己都不能認同,可醒過來的時候,過去一片空白,這些都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實,我十六歲,我有一個兒子,我其實很害怕啊。可總要走下去,不能因為害怕就停在原地,不能因為做了錯事就停在原地,大家都在走,我也要走下去。你看,我是不是走得很好?”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剎那,時間表現出一種文學才能創造出的強大彈力,秦漠的聲音低低響起:“對,宋宋,你走得很好。”

我喉頭一哽,半晌,搖頭道:“都是騙你的,我走得一點都不好。有太多的東西讓人害怕,只是我把它們人為屏蔽了而已。時不時的晚上還是會做噩夢,你一定會覺得我很莫名其妙,畢竟噩夢又不是生活,沒有什麽可怕,可這些夢總提醒我顏朗還有一個父親,顏朗的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我常常想。”今天真是令人感傷,眼淚又有要流下來的趨向,我趕緊擡頭望天花板,卻有高大的陰影俯身下來。小說最快更新到:爪機書屋。秦漠一手撐在我的耳邊,臉上的表情是從未見過的嚴肅,他的手指從我眼角劃過,憋了半天的眼淚瞬間功虧一篑。我其實是很愛哭的。

他輕聲道:“你不知道我為什麽生氣。”

我淚眼蒙眬地看着他。

他繼續幫我抹眼淚:“你不知道周越越打電話和我講你落水了時我是什麽心情,打一個比方,宋宋,你覺得有誰能忍受好不容易失而複得的珍寶再被自己弄丢?你從不知道該怎麽來愛惜自己,最讓我生氣的是這一點。”

我不是很明白地看着他。

他嘆了口氣:“你想對林喬他們發脾氣,大可以按床鈴請護士把他們趕出去。再看看你做了什麽?宋宋,無論遇到什麽都不能傷害自己,唯有身體上的疼痛沒有人能幫你承受,雖然我很想,可就連我也不能。”

雖然我很想,可就連我也不能。

這真是一輩子也沒有聽過的好聽話。我怔怔看着他,我說:“你不讨厭我?你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了吧,你怎麽還不讨厭我?”

他把我臉旁的頭發撥開:“我一直知道你是個什麽樣的人,我這麽一大把年紀了,你以為我是像毛頭小子一樣只打算和你玩玩兒?或者你剛才那麽說只是想我放開你。宋宋,我不會放開你。”

我直視着他:“可萬一顏朗的父親是個流氓,總有一天要把我帶走呢?”說完抖了抖,“不僅帶走我,還要帶走顏朗呢?”

秦漠僵了僵,半晌,道:“朗朗的親生父親不會是流氓。你怎麽會覺得他一定是個流氓?也許是一個才華橫溢的小說家。”頓了頓又道,“不管他是什麽,我不會讓他帶你走的。”

他揉着我的頭發,燈光下恍惚聽到千裏之外的海濤,風吹過來撩起紗簾,露出一小片紅色的裙角,腦海裏突然出現這樣的幻象,我搖了搖頭,他的手仍放在我頭上。

我撇了撇嘴:“你老把我當小孩兒。”

他手滑下來捏住我的臉頰往外拉:“你不是小孩兒是什麽?”

我掙紮着拽他的手:“好歹我也二十四歲了。”

他突然笑了笑,俯身下來吻上我的額頭,他說:“對,你是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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