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翌日一早,蔣妤從家裏翻出自己的工作證,去了星光園。

星光影視園是目前國內唯一的國家級電視節目制作基地,演播大樓內設置有各種規格的大中型演播室,星光電視臺的節目幾乎全是在星光影視園錄制完成,此外,星光影視園還和全國四十多家電視臺合作,錄制節目。

星光園門口的保安人員例行檢查時,看到蔣妤的工作證,驚訝打量了她一眼,将工作證遞還之後放行。

一走進演播大樓,四面八方詫異的目光彙聚而來,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聲比比皆是。

蔣妤目不斜視,置若罔聞,直接去往節目主任辦公室。

星光電視臺幕後手裏稍稍有些實權的,大多靠的是資歷,像蔣妤現在要去找的這個人,叫陳文洲,四十多歲,眼角的皺紋很深,曾經一直是蔣妤節目的制片人。

三年過去,曾經的制片人如今成了新聞評論部的副主任,是個很溫和的人。

但溫和中,不減鋒芒。

“我覺得你可以去做記者,你不适合再站在鏡頭前當一名主持人。”陳文洲眼光毒辣,從蔣妤最近的狀态中他能看出,蔣妤失去了她與生俱來的靈氣。

他曾驕傲說自己慧眼識明珠,一堆砂礫中看見了蔣妤這顆明珠,一手帶蔣妤入行,傾囊相授,悉心雕琢。但現在也能坦然承認,蔣妤明珠蒙塵,成了泯然衆人的砂礫。

對于陳文洲的話,蔣妤深以為然。

曾經的蔣妤或許是最好的,但三年後的她,想要回電視臺工作,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記者。

但這不是上輩子。

“老師,”蔣妤說:“我想做新聞。”

“你做不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正視過自己,你喪失了新聞工作者的鋒芒與無畏,你的語言失去了魅力,你眼神空洞沒有內容,甚至于你連鏡頭都不敢直視,蔣妤,你開始焦慮與自卑,并且瞻前顧後,你的傳遞沒有力量,新聞沒有價值,怎麽讓民衆相信你?”陳文洲一錘定音,“我認為,你需要再沉澱一段時間。”

蔣妤對陳文洲的點評全盤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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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陳文洲說完,蔣妤這才将自己準備的節目策劃遞給陳文洲,态度恭敬。

“老師,我看過我自己之前做的節目,正如您所說,我的新聞失去了魅力和力量,這些天我一直都在反思,我之所以焦慮的原因,是看不到自己進步,看不到我究竟想要的是什麽,我到底想做一檔什麽節目,但是現在我知道了。”

辦公室裏只有陳文洲翻閱紙張的聲音。

交給陳文洲的節目策劃是蔣妤昨晚連夜趕出來的,新聞從業五年,獨立主持節目三年,對于節目有自己獨特的見解,而這些見解,都曾經讓臺裏那些頑固迂腐的老前輩也拍案叫絕。

陳文洲足足十分鐘沒有說話,唯有他自己知道,拿着策劃案的手為什麽顫抖。

良久後,才将節目策劃案還給她,克制着呼吸平穩,“你去找林主任,不!去找許臺長!馬上去找!如果他能同意,那麽你這個節目就能做起來。”

陳文洲口中所說的許臺長,是蔣妤的前夫,也是蔣蹊的親生父親,許薄蘇。

蔣妤進星光臺之前,許薄蘇在臺裏任職多年,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人,直到婚姻曝光,這才捅了出來。

于是大家恍然大悟,蔣妤之所以能成為主持人,靠的是‘潛規則’。

‘潛規則’三個字,輕而易舉的将一個人所有的努力抹去,把曾經仰望着的,高高在上的女神拉下神壇,鄙夷說,也不過如此。

蔣妤拿着那份節目策劃案往臺長辦公室去找許薄蘇,一路上遇着的工作人員個個帶着驚恐,毫不掩飾的驚訝與驚叫,甚至在背後指指點點。

“是蔣妤?她又回來了?”

“回來幹什麽?主持節目?”

“不會吧,都三年了,她回來主持什麽節目?”

“她要真回來,千萬千萬保佑我,別調到她那組去,我可丢不起那人!”

聽着這些閑話,蔣妤哭笑不得。

她的節目就這麽好來?

上輩子蔣妤還做節目,節目的記者攝影編導,都是她一個一個親自選出來的,沒有真材實料是進不了她的組,實習生争着搶着來她的節目不在少數,這被人嫌棄的滋味,蔣妤還是第一次嘗到。

辦公室門口挂着臺長辦公室的牌子,蔣妤隐約聽見辦公室內訓斥的聲音,蔣妤置若罔聞,擡手敲門,幾聲之後,訓斥聲沒了,一個沉穩渾厚的聲音響起,“請進。”

許薄蘇新聞專業出身,說話字正腔圓,聲音頗具磁性,很有辨識度,且他長相英俊,穿着整齊的西裝站在鏡頭前沉穩認真的模樣,極其禁欲,也極有魅力,曾一度被星光電視臺內部員工評為最有魅力的男人。

蔣妤推開門,寬大的辦公桌後許薄蘇怒斥着辦公桌前一中年男人,男人誠惶誠恐的站着,幾句話的功夫,不知道說了多少聲是。

“身為一個新聞工作者,連最基本的真相都調查不出,還被自己人鑽了空子,花錢找了個群演當目擊者?周導,是你不想幹了還是你們欄目不想幹了?”

許薄蘇罵人的時候很針對,駭人的氣勢很足,無論男女,一視同仁的罵。

直到蔣妤走近,許薄蘇目光這才移了過來。

四目相接的瞬間,蔣妤不由得再次贊嘆,好漂亮的一雙眼睛。

蔣蹊那雙眼睛就是遺傳自許薄蘇。

上輩子她在娛樂圈多年,見過無數光鮮亮麗的當紅明星,注視過無數雙眼睛,但從沒有那雙眼睛能讓她有了一探究竟的念頭。

對于美的事物,蔣妤一直很是欣賞。

而眼前這個許薄蘇,深邃眼睛裏能看到光與靈魂。

這種人深情注視,很容易令人産生共鳴,甚至是感情。

但時隔多年,再次相見,蔣妤心如止水。

許薄蘇指節敲在桌沿,不容置喙的語氣,“你先出去,這件事等處分,節目暫停一周整改。”

周導摸了一把頭上的冷汗,離開辦公室。

“蔣妤?”許薄蘇情緒脫離很快,公事公辦的态度,“有事?”

蔣妤端着鏡頭前的微笑,“許臺長,我想結束我的休假,正式回臺裏工作。”

“工作?”

“回主播臺。”

蔣妤毫不退卻望着他,靜靜打量着這個手腕強橫,上輩子在臺長退休後,一躍成為星光臺史上最年輕的臺長。

說起來,她和許薄蘇小時候就見過。

許薄蘇孤兒院出身,他與蔣妤第一次見面在孤兒院,蔣妤第一次見他,就被那雙眼睛所折服,拿出自己所有的零花錢,資助他讀書和生活。

他從小被蔣妤資助長大,長大後,在毫無背景的情況下在星光電視臺立足,這其中,不乏有蔣妤的援手。

可惜的是,陰差陽錯之下,許薄蘇把曾經深陷泥濘時拉他一把的蔣妤,錯認成了蔣嫣。

上輩子許薄蘇曾和蔣嫣公布戀情時,曾自我剖析,當年如果不是蔣嫣資助他,他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蔣妤也不知道為什麽許薄蘇認定資助他的是蔣嫣,但當年傳得沸沸揚揚的戀情冠上了深情的名義,被人津津樂道之餘,大受感動,一度成為佳話。

當時也正是因為這一消息,蔣妤神情恍惚,失神從高空墜落,從此高位截癱。

“主播臺?”許薄蘇凝眉,喉結下襯衫紐扣松開兩顆,卻依然透着一股禁欲的味道。

他淡淡點評,與陳文洲是一個意見,“我認為你現在的狀态,不适合回主播臺,先欄目做個記者吧。”

許薄蘇在主播臺上也有兩年時間,專業素養不比任何人差,從臺前到幕後,讓不少臺裏老前輩為之惋惜。

奈何人家志向遠大,不滿足于一個小小的主播臺。

許薄蘇是個天生的侵略者,野心勃勃,想要的會費盡心機拼盡全力得到,不管手段是否正大光明,他信服着一條自然守則,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

有人說他是蠅營狗茍之輩,沆瀣一氣,也有人說他是不拘小節之人,能成大事。

但無論是功成名就,還是功敗垂成,他任憑咒贊,冷眼旁觀。

“很巧,陳副主任也說了這句話,可是他看完我的節目策劃後,讓我來找你,說只要你同意,這個節目就能實施。”蔣妤将策劃案交到許薄蘇面前,“這是我的節目策劃案,你可以看看。”

許薄蘇拿起蔣妤的策劃案細細翻看。

“你寫的?”

“是。”冷冷清清一個字。

與陳文洲一樣,許薄蘇花了十分鐘才看完,眼底帶了些審視與驚豔的意味,順手将策劃案放手邊,沉聲道:“節目的策劃需要開會讨論,如果确認實行,我會通知你。”

面對前妻,許薄蘇全程不尴尬,不矯情,不刁難,更不以此為要挾,仿佛在處理一樁再正常不過的臺內公務,走流程不走後門,在這一點上,蔣妤很高興。

然則蔣妤更是坦然,除了欣賞這男人的臉,聲音,眼睛,以及蒼勁有力工整的字跡外,無任何其他不堪的情緒。

這只是她的前夫,上輩子的。

這輩子,與她再無瓜葛。

“好的,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關門聲傳來,許薄蘇擡頭看着門口方向,一成不變的臉色有些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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