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V後新章
陸誠勇出了大堂,外頭亦有幾個閑客,在廊上三五成群,或閑話笑語,或撫樹看花。陸誠勇下了臺階,一徑向外去了,也無人理會。
他出來閑散,不欲同那起不相幹的人糾纏,一意往那僻靜人少處行去。一路過去,看了無數亭臺軒館,樓閣水榭,珍奇異景更是不勝枚舉。這陸誠勇平生從未見過這等景觀,豈有不愛看的,遂越走越遠。
這般一路行去,初時尚能碰上幾個短衣小厮,漸漸竟而杳無人跡。又走了片時,轉到一處園子。只見這園中假山疊布,怪石林立,山石上葛蔓攀爬,青苔遍布,微風時來,使人遍體生涼。
陸誠勇席上吃了幾杯酒,又一路走來,身上正自冒汗,見此地涼爽,便尋了個幹淨石頭,撩起衣擺坐下納涼,玩賞周遭景致,心裏忖道:這地方倒是幽靜,不似前頭那般喧鬧。幸而走了不出來,只圈在那堂上,還看不到哩。
正這般低頭想時,忽聽一陣弓鞋擦地之聲,他擡頭向那聲響來處望去,就見一山石後面,粉紅裙子一晃而過。他只道是侯府的丫鬟,也不放在心上。
坐了片刻時候,他便思忖着再往前走走,便起身行去。又走了一箭之地,待要回去,卻忽然迷失了路途,只見周遭假山怪石,如迷林也似,左右皆無路途。轉了幾轉,卻見一山洞下頭,一條羊腸小道逶迤而過。他便循着這條路,向裏行去。
走了大約半裏路程,來到一處小巧雅致的園子。
陸誠勇舉目四望,只見這園子香花遍植,落英缤紛,園中還有一架秋千,緊裏處有一間廂房,支窗半開,窗上蒙着翠綠煙紗。那房中隐隐有女子笑語傳出,陸誠勇心中暗道不好,知曉是闖進了女子閨閣,連忙轉身往外行去。身後卻聽一人朗聲道:“那位公子,可是咱們老爺的客人?”
陸誠勇聽聞招呼,只得暫且立住,扭身只見一身着粉紅衣裙、梳着雙丫髻的少女立在階下,當即打躬作揖道:“在下出來走動,不想迷路,竟而走到小姐香閨,唐突之處,還望小姐海涵。在下這便就走。”
那丫頭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回,嘻嘻一笑,也不答話,只說道:“公子稍等,我去請我們小姐示下。”說着,回頭輕步進房去了。
陸誠勇雖不知那房中女子所系何人,但想今日既是侯府擺宴,能在此處的女眷,必非小可人家,又聽那丫頭口稱小姐,心底越發不安,也不敢就走,只在原地站着。
少頃,那丫頭重又出來,手裏端着一方茶盤,上面放着一只小巧粉彩瓷蓋碗茶盅并兩小碟果子,迎上前來笑道:“我家小姐說了,公子既是老爺的貴客,我們也當盡地主之誼。這裏離慈勇堂甚遠,公子一路走來,想必是渴了,且吃了這盞茶,我便去喊人來領公子回去。”
陸誠勇不善與婦人相對,聽了這話,為求脫身,走上前來就要取過茶碗。那丫鬟卻輕巧一轉,躲了開去,順手将茶盤放在山石下一石桌上,向他笑道:“公子且在此少坐,我這就去喊人。”言罷,也不理會陸誠勇,徑自向外去了。
陸誠勇別無它法,就在那豆青瓷石涼墩上坐了,因走了一地,倒也真是渴了,端起茶碗一飲而盡。又看茶碗并果盤繪着些花紋,也看不出什麽好壞,只是都描着金,不禁贊嘆了一回。
那廂綠紗窗後頭,司徒嫣然正在窗畔坐着,一雙妙目透過紗窗瞬也不瞬的盯在陸誠勇身上。見他今日穿着簇新的衣裳,襯着他那高大身形,日頭底下越發顯得英武魁偉。想起自己近來的心事,不由臉上一紅。她身畔另一丫頭掩口偷笑道:“這公子當真是個粗人,上好的雀兒舌,也不知細品品,如牛飲一般,當真是牛嚼牡丹。”司徒嫣然輕聲斥道:“他想必是渴了,方才這個樣子。”那丫頭又道:“我知道小姐近來為他害相思,然而小姐還是檢點些好。前回夫人為這事斥責了小姐一番,還将小姐禁足,小姐都忘了不成?”
司徒嫣然聽她提及自己痛楚,不由瞥了她一眼,冷冷說道:“這話是你該說的麽?”那丫頭思及這小姐往日淫威,臉色頓時慘白,立時跪在地下,渾身發顫,一字兒也吐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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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嫣然居高臨下,掃了她幾眼,淡淡說道:“夫人打發你來,是要你服侍我,不是要你監視我。記着你的身份,不然那菱角,就是你的榜樣。”又看那丫頭伏在地下,周身顫抖不已,半日道了聲“是”,方才點頭道:“起來罷。”
正當此時,适才出去招呼的丫頭,已然尋了個小厮過來,領了陸誠勇出去,她自家走進房來,快步上前,低聲道:“小姐,不好了。我回來時,正巧碰見夫人身邊的嬌杏。她一望見陸公子,立刻轉頭走了,只怕夫人就待來也。小姐快想對策之法罷!”
司徒嫣然乍聞此事,微一慌亂,轉而暗自忖道:如此也好,上回我同母親說這事,母親雖将我痛斥了一頓,到底也并未将我怎樣。今次又見如此,可見我志向。母親素來疼我,我再多纏一纏,想必母親答應了也未為可知。這般拿定了注意,她心中倒安定了下來,當場喝道:“夫人來便來罷了,又慌怎的!”
話音才落,就見一靓妝麗人帶了一衆仆婦,匆匆走進門內。
司徒嫣然見狀,當即起身,迎上前去,道了個萬福,口裏道:“見過母親。”
那司徒夫人柳眉倒豎,粉面含嗔,先不與她答話,只吩咐:“你們都下去!”那一衆仆婢,齊齊應了一聲,都退了出去。
司徒嫣然見勢不好,猶自強笑道:“母親怎麽……”一語未畢,司徒夫人擡手便是一記耳光,打的司徒嫣然臉頰通紅,口角沁血。
司徒嫣然挨了這一記耳光,卻倒鎮定下來,擡頭問道:“母親為何打我?”司徒夫人喝道:“你還有臉問我為什麽打你?你一個大家閨秀,還未出嫁,就這樣勾引外男,可還知道廉恥二字?前次你同我說起此事,我只當你年幼任性,不與你計較,叫你閉門思過。誰知你全不知長進,反而變本加厲,将人勾到院子裏來了!還叫這麽多人看着,幸而只是咱們家人。若是這話傳揚出去,你可還要嫁人?!”
司徒嫣然仰頭道:“女兒一早同母親說過,女兒的夫婿要女兒自己來挑。母親那時也說好,如今女兒看中了這陸誠勇,為何父親母親竟都變了卦?母親斥責我任性不知禮數,然而女兒卻知,昔年外祖父不許母親嫁與父親,是母親絕食三日,迫的外祖父答允婚事。若非母親當年執意,怎會有今日咱們這一家子人?如今女兒不過效仿母親,怎麽母親卻來斥責女兒?”
司徒夫人聽她搬出自己往昔舊事,氣極反笑道:“好啊,你打聽的倒是周全,連這些陳年谷子爛芝麻也有人說給你聽!我們平昔不理會,你越發放肆了!你父親以往替你說了那許多出身顯赫的青年才俊,你一個也看不入眼,怎麽竟就挑中這個破落戶的有婦之夫?!我當年同你父親是離經叛道了些,和你父親那時尚未娶妻,我們還是禦賜的親事!你如今這樣,又是學誰?!”
司徒嫣然聽了這話,當即駁斥道:“父親同我說的那些人,我也大多見了。不過是些纨绔子弟,旁的本事沒有,吃喝嫖賭倒是無師自通。這樣的人,母親往日也都看不上,怎麽今兒卻倒把他們擡了出來?那徐家表哥,面上瞧着恭敬,卻是一肚子的壞主意。他背地裏調戲我,我不過是看在母親的面子上,不曾與他計較罷了。虧得你們還将他當個人看!要我配這樣的人,不如叫我一頭碰死!”說到此處,她心中一酸,擠出兩滴眼淚,揉着眼睛說道:“爹娘往日都說疼我,逢到這樣的事上,就都忘了!原來平日都是騙我的!”口裏說着,越發抽泣的狠了。
司徒夫人見女兒哽咽難言,也覺心疼,這心中一軟,口裏話便也松了,只溫言道:“旁的也都罷了,他見有妻室,怎好娶你?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你還是打消這個主意罷。我答應你,只除了此人,往後你再看中什麽人,母親絕不阻攔。就是你父親不同意,我也替你去說和。”
司徒嫣然撇嘴道:“有妻室又怎樣,大不了我忍了這口氣,讓她當妾就是了。”
司徒夫人怒斥道:“胡說八道些什麽,人家好好的正妻,就憑你一句話就當了妾不成?!”司徒嫣然見母親不準,那執拗脾氣發作起來,自頭上拔了一根簪子,口裏嚷道:“你們不答應,我也不用活着了!”說着,就将簪子朝喉嚨捅去。
司徒夫人大驚失色,連忙上前奪下簪子丢在地下,又細看女兒咽喉,只見那細嫩皮膚上終究是劃了一道血痕。又是心疼,又是生氣,便斥道:“你這傻孩子,怎麽就做這等傻事!”
司徒嫣然抽抽噎噎道:“我不能和我中意的人在一起,還要這條命做什麽!”司徒夫人見她鬧得厲害,也是無可奈何,往日本就嬌慣這女兒,又怕她當真尋死,只好說道:“罷了,你放心,這事我同你父親商量去,只是不準你再做傻事。”司徒嫣然見母親答應,破涕為笑道:“有母親這句話就好,我就知道母親疼我。”
司徒夫人嘆息了一回,撫慰了女兒一陣,叫人進來與她包紮上藥,自己便往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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