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電話裏的錄音,是、是你诓我說出來的!”男人越說語氣越順,眼神卻心虛地游移。

他敲了敲自己的腿,揚聲說:“你們欺負人嗎?我腿都被你們撞壞了……”

“要去醫院嗎?”牧川突然插言。

“什麽!”男人瞪了牧川一眼,又移開視線,“那……那就不必了。”

“還是去看看吧,如果你腿被撞壞了也就算了,若是沒壞的話,你可就要賠我精神損失費了。”

牧川淡淡說:“說實在的,你的腿沒毛病,要有毛病也是腰有毛病,畢竟常坐在電腦前,腰總會有些毛病的。”

男人後退了一步,“你認識我?”

牧川盯着他的眼睛,“我可沒跟你一起玩過游戲,都快過年了還要出來做這種事情,而且,這是第一回吧?”

男人眼神游移,“我不知道你這小子在說什麽。”

他轉向冬苗,惡聲惡氣說:“喂!快拿錢!不拿錢我就喊人過來了!怎麽?撞了人還不想給錢嗎?”

這場面有些熟悉啊。

冬苗一手環在胸前,一手抵了抵眼鏡,“你不要在自欺欺人了。”

她也拿出一個手機,按開錄下的音頻,只聽一個男子高呼“對,對不起,我不該碰瓷……”,她按下了暫停鍵,歪着頭,笑眯眯地盯着男人。

男人一個哆嗦,明明站在數九寒冬裏,額頭上卻冒了一層冷汗。

牧川捂着腦袋,給了他最後一擊,“你如果去醫院檢查的話,順便也帶上我,我剛剛被你那麽一推,好像真撞到車前蓋上了,腦袋疼的厲害,別是腦震蕩了。”

男人像被加上了最後一根稻草的駱駝,終于搖搖欲墜,倒了下來。

他抖着手捂住臉,顫聲說:“你們兩個放過我吧,我、我不要錢了,不要錢了還不行嘛!”

“我就出來碰個瓷,怎麽就這麽難!這麽難啊!”

牧川和冬苗還沒說什麽,那男人就再也忍不住了,絮絮叨叨起來,“我打游戲花的錢太多了,沒錢過年,看網上說人家碰瓷能掙多少,就想着出來碰碰運氣,誰能想到啊——”

男人哭天抹淚,哀嚎:“瓷兒沒碰到,運氣也沒碰好,卻碰到了你們兩個多管閑事的!”

冬苗無辜地與牧川對視一眼。

牧川淡淡說:“我也看出來了你是第一次,還真沒見人碰瓷慢這麽多拍兒的,車都停了你才想起來撞上去。”

他盯着男人的手臂看了幾眼,“你還不會使巧勁兒,碰個瓷把手臂都扭到了。”

男人被他說的是面紅耳赤,尴尬地要死。

牧川的視線緩緩落到他的腰處,“我勸你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你常常坐着打游戲,依照你的站姿來看,你恐怕有腰間盤突出,再被你自己這麽一撞一滾一摔,啧啧,你可真是無知膽大。”

男人眼下是腸子都悔青了。

冬苗還跟着一唱一和說:“男人的腰不好會很痛苦的。”

牧川盯着她,“嗯”了一聲,補充說:“所以我常常鍛煉,還鍛煉背部肌肉,哦,我有八塊腹肌。”

冬苗受不了他這種推銷的語氣了,趕忙做了個“停止”的手勢,“閉嘴,你的人設要崩了!”

牧川抿緊唇,桃花眼的弧度加大,冷冷的,很鐵心。

男人更難受了,只覺得冷冷的狗糧合着大雪片子往他臉上扇。

他捂着腰,艱難地轉過身,準備回到自己溫暖的被窩裏哭一場。

他就是欠的慌,碰什麽碰瓷啊!

現實教他做人,沒那金剛鑽兒就不攬那瓷器活兒!

冬苗對着他的後背喊了一聲:“喂!”

男人猛地一抖,惱火說:“你還要廢什麽話!”

牧川:“注意你的态度!”

男人哆嗦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自己比這個小男生要大上不少,可跟他對視,聽他說話,他還是會提心吊膽,大概是這個人的眼神太過毒辣,一下子就把別人心裏埋的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都翻出來,攤開在天光下。

男人抱着自己瑟瑟發抖。

他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他轉過頭,好聲好氣對冬苗點頭哈腰,“哎,您說着,我這把一定好好聽,嘶——”

一哈腰,腰就開始疼,所以,他的腰果然是出問題了吧?

男人看着牧川的眼神既敬重又驚恐。

冬苗好笑他這種前倨後恭的态度,搖了搖手,吐出一口熱氣,“沒事兒,我只想問問,你以後還會碰瓷嗎?”

男人倒吸了一口冷氣,搖頭,“我怕我死的不夠快,有那麽多來錢的方式,我幹嘛非要跟自己身體過不去?”

冬苗低聲對牧川說:“真是正能量,這種事情寫進小說裏都不可能被和諧掉。”

牧川認真地看着她,不說話。

那邊的男人說的義憤填膺,指天發誓,“我以後就是餓死,窮死,苦死,也堅決不會再碰瓷,碰到您這樣一個,簡直是精神污染!”

牧川雙手抄進大衣兜裏,歪歪頭,“哦?真香?”

男人一愣,“您也知道這梗?不,沒有真香!不香!一點都不香!我現在腰疼的厲害,我覺得可能真像您說的我腰有病了,大過年的我可能真的就要在醫院裏過了。”

男人捂着腰,拖着腿,難受地離開了那條馬路。

冬苗盯着這個男人後背看了一會兒,低聲問:“你覺得他說的是實話嗎?會改邪歸正嗎?”

牧川揚着頭,看着天上越來越密的雪花,輕聲說:“會的。”

“為什麽?”

牧川吐出一個字:“懶。”

“這種整天不知道工作只知道玩游戲的啃老家裏蹲,就是懶,估計這次臨時起意碰瓷也是因為手裏缺錢和別人的刺激,這次得到教訓後,他就會更有理由說服自己不幹活了。”

冬苗:“這也能看出來嗎?”

他伸出食指,托在她的金絲鏡架下,往上扶了扶。

“他總是眯着眼睛看東西,眼睛近視。”

他伸手握住冬苗的手,灼熱的火苗在兩人掌心升起。

他望着天說:“他還有鼠标手。”

他慢慢蹲下身子,伸出手拍了拍她褲子上沾的雪,“他褲子膝蓋處都起了一個小包,說明他經常坐着。”

他的手指順着她的褲線向下,按在她的皮靴上,他仰起頭,烏黑的發間閃爍着星光,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化開,又凍成小冰淩,亮閃閃的,像是鲛人流珠。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在這麽冷的天氣穿着一雙拖鞋站在這裏等碰瓷,這樣沒計劃,沒腦子,也沒行動力的人難道不是将懶字貫徹到底嗎?”

冬苗嘆了口氣,“我算是服了你了,你小小年紀,腦子怎麽生的這麽厲害。”

她伸出手,幫他打落頭頂的雪花,“好了,快回車裏吧,你本來就穿着單薄,又在外面呆了這麽久,生病可怎麽辦?”

冬苗拉他起身。

他卻閉着眼睛,口中念叨“我低血糖,有些暈”,往冬苗懷裏倒去,卻一下倒了個空。

他連忙穩住身形,睜開眼,眼前已經沒有了冬苗的身影。

他的心像是開在冰天雪地中的玫瑰花,孤獨又寒冷。

“弟弟,你在做什麽呢?”

牧川猛地轉身,只見他的小姐姐正站在車子旁,拉開車門,手肘抵在車門頂端,笑靥如花。

那一瞬間,他竟覺得,雪山頂上自己用心血澆灌的雪蓮終于開花了。

然而,那個明豔的笑容轉瞬即逝,小姐姐又恢複到溫和有禮的神情,她歪了歪頭,示意車內。

牧川忙跑過來。

冬苗忍不住在心裏提醒自己,不要笑得太過火,別吓到這位少年。

白茫茫的雪野,紛紛揚揚的雪花,她偶然在路上撿到的美少年像是邁出雪花屏,來到她的面前,矜持,傲慢,又在某些時候施展自己的親昵,迷人的像是一只忽近忽遠的波斯貓。

這樣想着,她仿佛真看見他的腦袋頂上生出了兩只貓一樣的耳朵。

等他走到眼前,她才看清楚,原來是他頭頂上的頭發打濕了,又被他不小心抓出兩縷凸起的碎發,正好一左一右,隔遠處一看,還真像是兩只貓耳朵。

冬苗磨蹭了一下手指,按着副駕駛的車門,朝牧川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她腿長個子高,做出這種紳士的動作,竟比男人還要帥氣幾分。

牧川遲疑問:“嗯?我要做什麽?”

冬苗微笑着注視他,“如果沒有你,我這一路上的麻煩可能很難解決掉,所以,請讓我為你服務來展示我的感謝,我的公主殿下。”

她歪歪頭,右眼朝他眨了一下。

一瞬,全宇宙的光都泯滅,又重新亮起。

他幾乎窒息。

牧川右手抓着自己左手手腕,小聲說:“謝謝你。”

讓他那一瞬間幾乎有一種被人珍重寵愛的感覺。

冬苗:“應該是我說謝謝才是。”

牧川搖頭。

你不記得了,我卻記得,我每天對你說一句“謝謝”,一直說到你我都一百多歲也無法表達我的感激。

曾經我生活在地獄,是你帶來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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