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金子發光

“駱羽，過來檢查板子。”李真擦了擦頭上的汗，招呼着不遠處的駱羽。此刻小姑娘正站在一群孩子中間，目不轉睛地看着場內已經率先開戰的甲組比賽。

“駱羽！教練叫你呢！”圍在駱羽身旁的小隊友們聽見教練呼喚，趕緊用胳膊捅了捅駱羽。

“來了。”駱羽撿起球拍包，趕忙跑向李真。市裏乒乓圈的傳奇啓蒙教練，李真燙着一頭短卷發，還染成了時髦的咖啡色，雖已年愈五十，但因為常年運動的關系，并不顯老而是格外精神。

“老郭，這是我們隊的直拍——駱羽。”李真拉過駱羽，向注冊處負責簽到的中年男子郭金春介紹道。開賽前，總局和市局的領導都會到現場督導，郭金春是西區體育局青訓科科長，更是當仁不讓地負責着今天場上的賽務協調。他搖着局裏為此次承辦錦标賽印制的塑料扇子，不緊不慢地又推了推眼鏡，端詳了一會兒面前的小姑娘，才低下頭在表上尋找着名字。“我看看啊……東區隊駱羽，找着了！”

“唷！李大姐，今年新帶出來的直拍？”郭金春不緊不慢地在駱羽的名字後打了個勾，用筆尖指了指駱羽笑着說道。為了保護直拍的持續發展，各類青少年錦标賽都對參賽隊伍中的直拍快攻選手作了要求。駱羽能夠跟着東區隊參賽，就是頂上了隊伍裏從缺的直拍名額。幾個區的直拍選手姓甚名誰，大家都有數。

“是，頭回打比賽，跟出來練練。”李真有些含糊地接下話。

“小姑娘長挺俊的，加油呀。”郭金春順嘴誇了一句，接過駱羽遞上的直拍卻是有些驚訝。“哎呀這板子不錯啊！”業餘時間郭金春自己也打球，一眼便發現小姑娘的底板竟然是廠商特制，仔細檢查了粘合層與膠皮，又用平度儀和厚度儀進行了數據檢測，見小姑娘正眼巴巴地等着拿回自己的球拍，這孩子怎麽好像真是從沒打過比賽：“不能給你，等會兒我把板子給你們臺子的裁判送過去。”

駱羽跟着張帆練球，也順勢黏了雙面反膠。霸氣的張女士直接聯系上合作多年的廠商銷售主管，将駱羽的兩塊球拍從底板到配膠一手包辦。

全市就這麽大，每年的青少年乒乓球錦标賽由各個區體育局輪流承辦。這麽幾個人，每年跑報名和場地，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都熟得不能再熟了。

夏日炎炎，訓練館內卻是十分涼爽。市裏青少年錦标賽根據年齡配合骨齡檢測，分為甲乙丙丁四組，進行單打、雙打、混雙和團體四個項目的較量，前半程采用分組循環賽制，後半程則進行淘汰賽制決出名次，往往要比上三天時間。這看似漫長的賽程，對于這群熱愛乒乓球的孩子們來說，完全不是負擔而充滿了樂趣。贏了興奮地蹦幾下；輸了抹兩下眼淚，轉頭又和小夥伴追逐玩鬧起來。

駱羽只報名了女子單打一項，由于年齡關系無法參加團體賽，又因為初來乍到沒有搭檔，雙打也只能作罷。像駱羽活到10歲，還從未參加過比賽的，放眼全場竟是寥寥無幾。

練球的孩子一般5、6歲啓蒙，待打得有模有樣了，便會由教練組織參加各類少兒乒乓球比賽，以積累經驗。随着年齡增長，賽事也逐漸升級為少年賽、中學生賽、青年賽等等。

駱羽的第一輪運氣實在不太好，抽到了南區代表隊的丁一佳。據說這姑娘才剛九歲，卻拿了上一屆錦标賽的第六名，嚴格意義算來，還排得上本屆比賽同組內的種子選手。遇到這樣的開門紅，心理素質稍差的孩子可能當場就哭了。

“駱羽加油啊！”方才看到抽簽結果還大肆嬉笑駱羽，說她這回要完蛋的小夥伴大聲為她加起了油。駱羽淡定地揚了揚拍子作為回應，便繞過擋板下了球場。

體壇周報的乒羽版記者華文勇匆匆扒拉完蓋澆飯，身上又是一身薄汗。看了眼刀削面店外，太陽依舊毒辣，店裏的空調呼呼地吹着，卻絲毫不見涼爽。華文勇咬了咬牙，沖向了自己停在路邊的小車。這樣的天氣還要被派去采訪一群小孩兒打球……總編啊，高溫費請多考慮點兒。

要不是上級對報道群衆賽事的版面量有要求，華文勇對打輸只會哇哇哭的小破孩兒還真的不怎麽感冒。鬧哄哄的場上場下，十幾張球桌排開了同時比，噼裏啪啦吵的簡直要令人發瘋。要不是今天天實在太熱，他一早又正巧在西區球館附近采訪，不論怎麽着，他也不會在分組循環階段就跑來采訪（避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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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文勇剛一踏入訓練館，就被迎面而來的冷氣吹得欲落下淚來，空調真是拯救人類的偉大發明。跟室外刺眼的陽光一比，場館內的燈光甚至有些昏暗。等目光适應了室內的亮度，華文勇下意識地環顧四周，卻意外地發現了乒乓天下的老劉和運動周刊的大李都在。今天大家都排了版面報道任務？東區領導能量挺大呀，華文勇不着四六地亂想着，擡腳向兩名同行走去。

“嗨，你倆怎麽來了？”華文勇走至老劉身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嚯！小華，怎麽你也聽說她啦？”老劉猛然回頭一看是華文勇，沒頭沒腦地說道。

“她？誰啊？”華文勇一臉莫名其妙地問着。

“就那穿黑色短袖的小丫頭，左數第二張臺子。”大李仍盯着場內頭也不回地回答。“昨天比賽到現在這是第19輪了，一路全勝累計才丢了12分，還都是因為運氣球。”大李摸着下巴搖了搖頭，怎麽想都覺得難以置信。“華子你是不知道！這事兒已經都傳瘋了！彪子說明天的淘汰賽他怎麽都會趕過來拍一條。”彪子是市電視臺體育部乒羽條線的記者。

“這小孩兒什麽來歷？”華文勇看向場內的駱羽，說話間只見她接發球搶拉又下一分。可憐的小對手已經被打到毫無鬥志，好幾次發球便下了網。

“問題就是不知道。”老劉擰開保溫杯蓋，悠悠地喝了口菊花茶。“東區隊李真那兒的，聽說是第一次打比賽。”

聽着幾位同行熱烈讨論，華文勇的注意力已經全集中在了場中駱羽的身上。在常跟一線球員訓練報道的他看來，這姑娘的球技還得好好磨。但是，這象征着未來的力量能如此迅速地崛起，足以令每個熱愛乒乓球的人都感到既欣喜又期待。

小姑娘，希望你好好地走下去，也希望我們能常常見面。華文勇由衷地希冀着。

駱羽一個出其不意地臺內挑打，在以11:0結束了這一局的同時，也以大比分3:0結束了這一輪。場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不知何時開始，這裏聚滿了觀戰的群衆，裏三層外三層堵得水洩不通。這之中有參賽的小選手，有其他隊的教練領隊，還有許多陪同家長。

駱羽如此勢如破竹，剩下的幾輪分組循環賽已經變得索然無味。華文勇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飛到最後一天的女單決賽，只為看駱羽将會如何表現。

賽程越向後推進，駱羽也一路沒有懸念地挺進了四分之一決賽、半決賽以及決賽。雖然依舊保持着可怕的碾壓優勢，但大家都留意到了小姑娘明顯地消沉了下去。

毫不拖泥帶水地僅用了十五分鐘，便打完了半決賽的四局，每一分都不超過三板。駱羽全程面無表情地打決賽，繼而面無表情地領獎。雖然得了冠軍卻非常不爽的低氣壓，令頒獎的總局領導都有些尴尬：“咳咳，小姑娘挺有性格啊！”

“這板處理得不行！該變線的沒變線。”張帆逗着懷中的寶貝兒子壯壯，大肆點評着駱羽出盡風頭的首秀。“還有這這這都什麽！高吊弧圈拉得這麽軟。”

“我想打好。”自比賽回放開始，便一直緊鎖着眉頭的駱羽喃喃道。“可是哪兒都打得不好。”

連駱羽自己都沒發現，她正遭遇着打球以來的第一次信心危機。被尤國朗和張帆碾壓狂虐再自然不過，駱羽早将最初對他們強大實力的恐懼，化作了激勵自己學習前進的動力。但回顧起自己那天打得醜陋無比的比賽，洶湧襲來的羞窘卻将駱羽比肩強者的夢想擊得潰不成軍。力量、技術和意識，什麽都拿不出手。

可能連駱羽自己也說不清的這份自卑，對訓練産生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依舊按部就班地完成日常訓練，依舊風雨無阻，但張帆卻突然發現駱羽的銳氣沒了。仿佛一顆洩了氣的皮球，雖然還能彈起，高度卻怎麽都無法令人滿意。

如此這般過了幾天，張帆有些坐不住了。尤指導以前是怎麽給大家做心理建設來着？是怎麽調動低迷情緒來着？張帆努力地想了又想，記憶裏卻只有尤指導和馬指導如何三番五次地打壓自己間歇性會産生的驕傲自滿。性格這東西怎麽就不會傳染呢！天才不都該走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傲路線嗎？乖孩子熊起來……張帆感覺很煩躁。

又忍了幾天，暴脾氣的張帆決定掀桌攤牌。“今天停一天，別練了。”張帆早早候在市體校的傳達室，駱羽還沒進門就直接擄走了。

“喝。”張帆将一杯冰沙推到駱羽面前，直接無視了身邊滿臉激動前來求簽名的長發姑娘。”沒空不簽，謝謝。”轉頭又望向駱羽。“不打算練了？”

“我不知道。“駱羽垂着眼，望着冰沙上不斷流下的水珠。“我打得好糟。”就像一只在黑暗中迷路亂竄的小老鼠。

“沒有誰是一出生就這麽強的，小羽。”張帆摸了摸駱羽的頭發，輕嘆了口氣說道。“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打得不好被教練罵小傻子。”小姑奶奶啊，我這都把陳年糗事挖掘出來了。

“第一次比賽就拿冠軍還想怎麽樣？明天就拿世界冠軍？”張帆重重地哼了聲，從口袋裏摸出了上周體壇周報的豆腐塊剪報，大聲讀起了華文勇捉筆的報道來：“本屆比賽最大的黑馬，是女子丁組的單打冠軍駱羽。她來自東區代表隊，首次參賽卻憑借着紮實的球技，一路過關斬将最終奪冠。祝福這名小選手在未來以直拍打法取得更好的成績！”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破孩兒，罵了兩句還鬧情緒！”張帆伸出手，彈了彈駱羽的腦門。“想變強，只有日複一日的練習和無以比拟的決心，這世界上沒有捷徑。所以，你還要不要好好練了？”

“嗯。”駱羽望着張帆認真地點了點頭，眉宇間積攢了幾日的陰霾一掃而空。“我想變得像你們一樣強。”

“會的。”取過駱羽的背包自己背上，又變回了那個嚣張霸氣的張帆。“怎麽練看你表現。”終有一天，你會變得比我們更強。

作者有話要說： 打11:0非常失禮，但小孩子還沒意識，更何況這個耿直girl沒跟外人打過幾場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