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2棵樹
霍初雪仔細看了看周邊的人,确認了一下,她确實一個人都不認識。
很顯然,她是走錯包廂了!
她突然闖入,讓原本熱鬧了歡騰的包廂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所有人紛紛停下手頭動作,看着她。
她正欲尴尬地解釋,說自己走錯包廂了。誰知耳畔毫無預兆地驚現一個熟悉低沉的男聲,“霍醫生?”
這個聲音她太熟悉了,以至于當下聽到,心尖發顫,咯噔一下。
她順着聲源處望去,只見賀清時隐在人群裏,眉目平和。
他沒穿外套,白襯衫純淨,中規中矩,不見一絲褶皺,衣擺紮進藏青色西裝褲裏,燈光下泛着淺淺光澤。
他朝她走過去,步調顯得有些急促,襯衫衣擺抖動。
站定,難以置信地開口:“霍醫生怎麽會在這兒?”
聲音清潤,但壓得很低很低,不動聲色。
她讪笑,小聲解釋:“走錯包廂了,真尴尬!”
話語裏流露出濃濃的無奈。
賀清時福靈心至地繼續問:“同學聚會?”
“是的。”霍初雪點點頭,微微擡眸,掃了兩眼。包廂裏男男女女,一張張年輕面孔,把酒言歡,氣氛非常活躍。
多半是賀清時班上的學生們。
果不其然,他緊接着就說:“3班的輔導員離職,我們給他辦歡送會。”
兩人說話間,學生們好奇的目光一直圍着他們打轉。畢竟在賀教授身邊看到女性真是太稀罕了!
江暖站在角落裏,偷偷打量霍初雪。這個年輕的女人無疑是漂亮的,五官精致,面容清麗,普普通通的豆綠色的長款風衣愣是穿出了明星的效果。
“賀老師,這位美女是誰啊?”3班的班長帶頭起哄。
“美女,自報家門呗!”其他學生紛紛響應,包廂裏一時間鬧哄哄的。
賀清時抿了抿嘴,“一個朋友。”
“哦……朋友……”學生們扯着嗓子,一臉暧昧。
3班的輔導員孟老師同樣是個年輕的男人,參加工作沒過多久,喜好熱鬧。他提議:“既然是賀老師的朋友,留下喝一杯吧?大家說怎麽樣啊?”
“好啊!”整齊劃一,嗓音響亮。
霍初雪倒也豪爽,來者不拒。她給自己倒了半杯紅酒,仰頭一飲而盡。
“大家好,我是霍初雪,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
“好!”
“好酒量!”掌聲四起。
“不勝酒力,就這一杯。我還有事,就先失陪了。”她看着賀清時,“先走了。”
賀清時:“好。”
——
都二十七八歲了,班上大多數同學也已成家。成了家,自然不能玩得太晚。聚會散得很早,十點不到就散場了。
喬聖晞的老公不放心她,聚會還沒結束就來接人了。散場後直接就把人接走了。
和一群同學道別過後,霍初雪和周末夫妻倆墊後。
她站在飯店門口,身影顯得有些單薄。長風衣被風撩起一個衣角,裏頭白色的線衫一閃而過。
周末撐開傘,鄒依挽住他手。
周末細聲詢問:“小雪你自己有沒有開車?要不坐我們的車回去吧?”
霍初雪:“我有開車過來,你們先走吧。”
鄒依催促:“我們快回去吧,我明早有個訪談,要趕緊回去熟悉一下臺本。”
周末:“你就喜歡臨時抱佛腳。”
“我這不是之前一直沒時間嘛!”
夫妻倆很快消失在雨霧裏。
周末走到停車場才想起來,自己剛才忘記問霍初雪有沒有帶傘了。
見鄒依坐進車裏,他轉身欲走。
鄒依見狀忙喊住他:“哎,你去哪兒?”
周末告訴她:“小雪應該沒帶傘,我去撐她過來。”
鄒依面色一變,“小雪她怎麽可能會沒帶傘,如果真沒帶傘剛才怎麽不讓我們撐她。你就別瞎操心了。”
周末想了想也是。收了傘坐進主駕,“那我們回去吧。”
鄒依微微一笑,“好。”
——
雨下個不停,雨聲潇潇,嘈雜的聲響一直萦繞在耳旁,像是有很多歌者在吹拉彈唱,很混亂。
霍初雪聽在耳裏,更覺煩躁。
雨裏起了霧,檐下一盞廊燈,光線不足,更添幾分朦胧。一層雨隔開視線,整座城市只剩一抹細小剪影,燈火闌珊。
她站了好一會兒也不見雨勢減小。正打算冒雨跑去停車場。卻見一把黑傘蓋過自己頭頂,隔絕了外頭瀾瀾雨聲,在她眼前投下大片陰影。
她一怔,猛地擡頭,對上男人那雙漆黑發亮的眼睛。
他那雙眼睛生得極好,丹鳳眼,眼尾狹長,眼眸漆黑深邃,如一灘化不開的濃墨。
“沒帶傘?”一開口,嗓音清冽如泉,驚了一地的雨水。
“賀先生你還沒走?”她面露震驚。
賀清時伸手揉揉眉心,似是有些累,“那群孩子鬧騰得厲害,剛散場。”
“去哪兒?”
“你撐我去停車場吧。”
“好。”
兩人并排往停車場方向走。步調一致,出奇的和諧。
江暖剛才不小心把手機落在包廂了。她去取了手機回來,剛看看到這一幕。
兩人共撐一把傘,背影漸行漸遠。
她用力掐了掐掌心。
——
“謝謝賀先生。”将霍初雪送到停車場,她坐進車裏,禮貌地跟賀清時道謝。
他卻半天不走,只靜靜望着她。
霍初雪不明所以,“怎麽了?”
“你喝了酒不能開車。”
霍初雪:“……”
“哦!”她啞然失笑,“我都忘記了。”
賀清時的語氣不容置喙,“你坐我的車,我送你回去。”
“你剛沒喝酒?”
“沒有。”
霍初雪心情不佳,沒心思摳這些小細節。她直接坐進了賀清時的車子。
銀色小車,車身澄亮,落滿雨水。
賀清時專注開車,緘默不語。車廂裏靜谧,均勻的兩道呼吸。
雨水敲擊車窗玻璃,斑駁陸離。霍初雪看着窗外的世界,心緒不寧,一陣煩躁。
“賀先生。”她出聲喊他。
他探頭看她,“怎麽了霍醫生?”
“我們找個地兒喝一杯吧。”她單刀直入。
賀清時:“……”
賀清時一愣,半晌才出聲:“去哪兒?”
車子剛好路過一家日料店。她往外頭瞥一眼,明亮燈火落入她眼裏,當即決定:“就這家日料店吧。”
賀清時往外頭看,日料店鎏金的招牌在迷蒙的雨霧裏瑩瑩發亮,分外醒目。
他踩下剎車,輕聲說:“好。”
——
日料店的環境清幽雅致,氣氛很不錯,這個點還有很多食客。
霍初雪随便點了幾個菜品,叫了清酒。
吃什麽不在意,關鍵是找個人說話。這個雨夜,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獨。
餐桌上擺着一捧繡球,紫色小花怯生生綻放。
燈光很暖,映照着男人的臉都是暖的,褪去冷冽。
賀清時中規中矩坐着,坐姿很正式,生硬而刻板。
他脫了西服外套,只穿一件單薄襯衣。白襯衫熨燙平整,不見褶皺,領口的紐扣扣得一絲不茍。
霍初雪盯着襯衫最上面的一顆紐扣,盯了好幾秒,似乎連上頭的花紋都看清楚了。
賀清時隐隐察覺到她的目光,有些不自在。
他低低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霍醫生在看什麽?”
霍初雪這才收回目光,笑着搖了搖頭。
My own true love
My own true love
At last I've found you
My own true love
No lips but yours
No arms but yours
Will ever lead me
Through Hea.ven's doors
……
店裏循環着一首英文歌,歌詞聽着有些熟悉,可霍初雪愣是想不起歌名是什麽。不過夜不重要了。
霍初雪舉着酒杯,自顧喝着酒。
“你怎麽不喝?”
“開了車。”賀清時雙手交握放在桌面上,露出一小搓襯衫袖口,幹淨又清爽。
她挑眉笑起來,很像一只俏皮的黑狐貍,“賀先生不知道二十一世紀有代駕?”
賀清時:“……”
霍初雪給他倒上酒,“這酒不烈,喝不醉。”
“我不喝酒。”男人很固執。
“剛才在包廂你那群學生那麽鬧騰,你也沒喝酒麽?”
“他們知道我不喝酒,不會勉強我。”
“倒是我強人所難了。”知道他執拗的性子,她遂不再勉強。
說是找個人說話,其實兩人的交談并不多。她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可無從開口。心裏壓着很多事,每一件似乎都值得拿出來與他細說。可一時之間又找不到一個突破口。
“賀先生的牙疼好了嗎?”有點像是在沒話找話。
“已經好了,謝謝關心。”
兩杯過後,霍初雪似是有些醉了,半趴在桌沿,懶洋洋的樣子。
她慢慢晃着杯子裏的酒水,透明的液體晃動,打着水花兒。眼神又不自覺轉向賀清時的領口。這次比之前還直白裸.裸,毫無避諱。
賀清時面露不解,“霍醫生究竟在看什麽?”
“你能不能把最上面那顆扣子解了。”酒壯慫人膽,喝了酒,腦子不太清晰,話沒過腦子就冒了出來。
賀清時:“……”
“什麽?”
“強迫症,看你捂得這麽嚴實很難受。”
賀清時:“……”
賀清時整個人倏然怔住。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穿衣,長久以來從來沒有人跟他提過這點。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擡手把扣子解了。
扣子解開,露出一小截鎖骨。常年沒露光,周圍一圈皮膚極其白,漾着微光。
霍初雪沒忍住,貪婪地看了兩眼。
“這下強迫症患者看着舒服多了。”她眼神迷離,勾唇輕輕一笑,“上次在粥店就想跟你說了,你總是捂得這麽嚴實不熱麽?”
熱嗎?
好像有點。他只是已經習慣了這樣。
她不等他回答,又換了話題,“這歌有些熟悉。”
賀清時靜靜聽着歌詞,心緒混亂,壓制住情緒,“《亂世佳人》的主題曲《我之真愛》。”
“哦,老歌兒。”她呢喃細語:“難怪聽起來這麽熟悉。”
他從褲袋裏摸出煙盒,輕聲征詢:“可以嗎?”
霍初雪擡手,“賀先生自便。”
打火機火苗一閃而逝,青煙缭繞而上,也将煙草味兒鋪散開來,四處彌漫。
霍初雪是第一次看到賀清時抽煙。
他含着煙,抽得很慢,仿佛有心事。
霍初雪有些走神,光顧着看賀清時抽煙了。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不複之前清晰可聞,飄得有些遠。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找回思緒,仰頭灌一口酒,“我都沒見過賀先生抽煙。”
“平時抽得很少。”他就着濾嘴狠狠吸了兩口,轉頭就把煙給掐了。
她随意瞥了一眼,瓷白的煙灰缸裏還剩下大半截。
他不像是真的想抽煙,而是只為過一把煙瘾。
煙霧之下,男人那張臉迷離深邃,眼裏蘊藏着濃濃的情緒。
霍初雪敏銳地察覺到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賀清時的情緒好像變了。
“賀先生你怎麽了?”
“那霍醫生今晚又怎麽了?”他平靜望着她,這樣反問。
霍初雪:“……”
她驀地擡頭,眼圈兒微微泛紅,“想起了一個老師。”
“他怎麽了?”
“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