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淚水
紀游一直覺得自己還算是個冷靜的人。
游司令總愛念叨，都怪她和老紀在他還小的時候時常用他進行高空抛物，現在他才會這麽又高又冷，一副波瀾不驚的網文男主樣兒。
紀游沒覺得自己高冷，但這麽多年了，除了某些時候，他自問也還算挺平和冷靜的人。
但此刻他很震驚。
他實在沒想到他一句“請問”還沒說完，就能讓面前的女生激動地用潤膚露射了自己一臉，這得是多麽的…
視線忽然瞥到女生手臂上毫不掩飾的疤痕，紀游皺了皺眉，流露出一絲反感，但教養使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他拿出一張紙巾遞給女生：“同學，你沒事吧？”
沒事？你來試試啊大哥！
鼻腔裏滿是黏膩而怪異的觸感，還不時泛起刺痛，大概因為吸進去不少，連帶着喉嚨也隐隐作痛，肖央央不想說話，她憤懑地接過紙巾，胡亂把噴到臉上的潤膚乳擦掉，淚眼朦朦地想往超市衛生間走。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過猙獰，男生猶豫了一下，跟上來又說：“我帶你…讓我妹妹陪你去衛生間清理一下吧。”
肖央央沒空搭理他，一路奔向衛生間。
正在看零食的紀岚察覺不對勁，從貨櫃後面竄出來，語氣很是譴責：“紀游，你居然把小姐姐弄哭了！”
紀游拍了妹妹一掌：“麻利跟上去，送了紙道個歉就出來，紀岚小同志。”
紀岚“啧啧”兩聲，跟上步伐蹒跚的小姐姐，一邊走一邊說：“我要告訴游司令，你把小姐姐弄哭了！”
紀游瞥着她：“手繪板是不是不想要了？”
紀岚一陣小跑，還不忘貧嘴：“啊！紀岚同志英勇就義，屈服于惡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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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央央俯在洗手池裏瘋狂地清洗鼻子，直到被擦破的疼痛蓋過了潤膚乳帶來的刺痛感，她才直起身，正想翻找紙巾，小女孩已經遞了一張過來：“姐姐，你好點兒了嗎？”
把水漬擦幹淨，肖央央一擦鼻子，紙巾紅了一片。
得，還見紅了，大吉大利啊。
用良知壓着火氣，肖央央揮揮手：“沒事兒了，謝謝你啊，你先走吧不用管我。”再不走我可就要遷怒你了。
小女孩眼睛一轉，還想說什麽，但看看肖央央慢慢泛紅的眼眶，非常識趣地把紙巾留下後就出去了。
終于安靜了。
撐在水池上，肖央央低頭看着洗手盆裏旋轉而下的水流，胸膛急促地起伏着。
“啪。”一滴眼淚砸進水流中，轉瞬即逝。
她哭地很克制，雙肩不住地發抖，但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非常不擾民，就是哭的有點兒醜，吓走了兩個路過的女顧客。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哭過了。
哪怕李如月他們離婚，哪怕在學校被人按在床上打，或者練模特步練到渾身病痛，拇囊炎腳不能沾地，她都沒哭過；就算是發現徐帆婚前出軌，她都滿腦子只想砸碎那兩個賤人。
可此時此刻，不過是在倆小孩兒面前丢了個臉而已，她卻覺得非常委屈，無法壓抑的委屈。
可能是神經病又複發了吧。
終于哭夠了，她抖着手嘩啦啦把小姑娘留下的紙巾全用完，擡頭看着鏡子裏自己紅腫的鼻子，和好不到哪兒去的眼睛，惡狠狠地扭着臉沖自己咧嘴：“醜鬼！”
在洗手間這一通折騰，出來時超市已經開始廣播即将關店。
走過護膚品貨櫃時肖央央才想起來潤膚乳還沒買到，但走過去一看，她之前拿的那瓶已經不見了，而貨架上也沒有那款了。
“什麽鬼運氣…”買了個醜陋的口罩帶上，肖央央非常喪氣地取走寄存的購物袋，出了超市，她看着漫天星光，感覺自己這一整天跟被下降頭了似的，非常魔幻。
感嘆一番，她剛要走下臺階，性感的聲音再次響起。
“咳，同學。”
擰着眉，肖央央轉過身，看到了站在花壇邊的小姑娘，和向她走過來的男生。
哭了一通後，情緒發洩完，肖央央這會兒才注意到這小子不僅聲音性感，長相不錯，一雙腿還挺長的，跟倆竹子…不對，跟…
大概腦子和心情一起down到了谷底，肖央央還沒想出那雙腿跟什麽似的，人已經走到跟前，擡起了手。
就在瞬間，肖央央腦子還在糾結像什麽，身體已經迅速做出了反應：擡起左手“啪”一拳截停了男生的手，右手一個刺拳毫不猶豫地砸出——
“嘩啦啦”，購物紙袋掉落在地上，三個人同時愣住，三臉懵逼。
男生震驚的表情像是凝固在了臉上，帥氣不減…什麽玩意兒肖央央你的腦子呢！
分外尴尬地收回堪堪停在男生鼻尖前十公分的拳頭，她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個兒給埋了：“啊…對不起，我這是慣性動作…”
從震驚中恢複過來，眨了眨眼，男生強行解圍：“刺拳不錯，你也練拳擊？”
“啊，”肖央央僵硬地把自己的紙袋撿起來，“對，業餘愛好。”
“挺好的，對了，”男生再次舉起手，把一個塑料袋遞給肖央央，“剛才那瓶…潤膚乳。”
哈？你還把它買了？？
接過袋子，肖央央有些淩亂。
男生冷傲的臉上帶着挺不符合他氣質的歉意：“剛才那事，對不起，這款只剩這瓶了，就當一個小心意吧。”他轉頭，“紀岚同志。”
小姑娘忙過來說了聲對不起。
肖央央繼續淩亂，直到倆人都走了，她才茫然地低頭看着手裏的潤膚乳。
紫色的瓶身上，寶藍色的字體寫着：我們關愛您的寶寶。
所以…她這一天，被女強人噴一臉，圍觀自己的葬禮，鞋跟兒蹦斷了，意外顏.射，差點兒揍了人一拳…現在，還意外收獲了一瓶關愛寶寶的嬰兒潤膚乳。
這都，什麽事啊。
意外穿越成高中生的一個可怕之處就在于，直到周末晚上臨去學校了，畢業多年的肖央央這才想起來還有作業這種東西。
眼看市一中的晚自習時間快到了，肖央央一咬牙，把空白試卷塞進包裏，飛奔向地鐵站。
就賭一把所謂的差班到底有沒有差到不收作業吧。
作為曾經的市一中的一員，即使畢業近十年都沒回去過，但站在校門口時，肖央央心底還是莫名泛起一種親切感。
十年時光，這個全市最好的高中從不曾停止變化，但有一些東西卻始終不曾改變。比如那座聳立在校門口的校訓石碑，比如教導主任海哥那依舊飄逸的半頭秀發，比如依然非常獨樹一幟的海軍風校服裙。
就連操場上的主席臺，也還與當年肖央央抓着人頭發把人往瓷磚上砸時，一樣的莊嚴肅穆，甚至連那小塊被磕掉的邊角都沒有補上。
但到底物是人非，曾經市一中自建校以來始終秉持的，嚴肅活潑，包容并濟的校風早就消逝，所以才會出現這個讓肖央央難以理解的F班。
根據推測，肖央央在教室的最後一排精準地找到了她的座位，F班的課桌和以前是一樣的單人課桌，因此她得以沉默地縮在教室角落裏翻課本。但直到上課鈴已經響了兩遍，整個教室依然混亂一片，笑鬧不斷。
在翻書的空檔裏，肖央央轉頭看了看她的周圍。
左邊的男生正在嗦泡面，泡椒牛肉的味兒在教室污濁的空氣裏顯得很不引人注目，右邊的女生沒有穿校服，而是穿了一套非常日系的JK制服，此刻正在專心地補妝。
再往前，JK女生的前桌，是個一看就是扛把子的女生。
女生正叼着一支沒有點燃的煙，和圍着她的兩個女生大聲說些什麽，語氣浮誇地像是在演舞臺劇。察覺到肖央央的目光，扛把子轉頭睥睨着她，很有暗示性地向她晃了晃手裏的煙，做了個按壓的動作。
煙嗎…
肖央央平靜地收回目光，落到面前全部翻出來的課本上，開始翻閱。
還成，哪怕變成了市裏應試教育的典範，市一中的課本到底還和以前一樣，沒有跟着變态。不過…看着手裏的物理課本，她有些奇怪。
高二下學期的文科生為什麽會有理科課本？
她思考了一下，這才想起來小姑娘在日記本裏提到過，市一中這兩年制定了一個新規定，在高二上學期分文理科後，可以給學生們一個學期的适應時期，在下學期會再舉行一次分班考，讓一些退縮的理科生或者突然爆發的文科生第二個機會，而小姑娘這段時間一直非常努力地想要考進理A班，擺脫這個令人窒息的班級。
小姑娘自殺的那個周五，似乎這次分班考正好結束。
所以…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覺得自己考不進理A嗎？
作為十年前的文科優等生，物理化早就忘了個一幹二淨，這種情況，肖央央不知道自己應該慶幸還是同情。
她并沒有想清楚，在這個第二次機會裏，她到底應該用怎樣的姿态面對學業。她從來都志不在學習，或者說，她從沒有過“志”。
小學時李如月跟風讓她學鋼琴，那就學，李如月心血來潮讓她學美術，也無所謂，甚至考上市一中，也是因為李如月樂意提供學費，那就去讀，僅此而已。
當年，她在高二意外接觸到模特行業後，義無反顧地放棄了學業，從業餘模特做起，考進大學後就直接簽了約，徹底與學習無緣。
可以說，模特是她唯一主動把握的，願意探索的光芒。
但最後，她依然一敗塗地。
肖央央正專心致志地傷春悲秋，突然一只腳伸過來猛地踹了一下她的椅子，“咯吱”一聲，吓得她一個激靈差點兒跳起來。
看着右邊的JK妹子慢悠悠收回腳，肖央央剛想出聲，前面講臺上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班主任沒好氣地說：“肖央央，你發什麽青春呆呢！”
底下的學生一陣哄笑，班主任也沒管，他繼續說：“你這次分班考進了理A班，趕緊收拾東西過去。”
哄笑霎時停了。
或者說，整個教室都寂靜了。
寂靜中，肖央央感到一陣窒息。
作者有話要說： 游司令：哎喲我兒子可高冷了，學校裏冷不丁遇上了，那臉色，能給我凍一跟頭。
紀游：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