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奧河生氣了,因為一句關于機器人的無“心”之話。
于是紙花不做了,絲襪花也不做了。往常有穿堂風進來,他會着急地關上廚房和餐廳之間的那扇小窗,生怕自己的花被風吹倒,現在是全部都不管了。
他想,要是別人認為機器人沒有心尚可理解,畢竟他只在心的位置擁有一個用金屬制成、沒有任何鮮紅湧動的裝置,但這只是從客觀角度來講。金欽是能造出A系列的人,镕鮮活得同大街上任何一個男孩一樣,沒有一點區別,他是懂的,他再清楚不過,不要說走到镕這一步,哪怕是R24,都必定有心。
即便機器人的心不是什麽熱騰騰的事物,但也是有的。
金欽當然知道奧河在因為什麽鬧別扭,可知道是一回事,真要他去哄人,那是絕不可能的事。
早一周,他接到了軍部的通知,要去西線完成一次對A系的回收工作。他并不十分明白通知裏的回收到底什麽意思,因為A系無論高低端的各式機器人,都不存在回收一說,除非徹底死亡,否則按照A系的設計原理,它們是可以從戰士過渡到平頭機器人,回歸日常生活的。
他和蔣遼源商量過,奧河參與過U3NHG項目,如果他離開,留奧河單獨在落城,軍部勢必要指派一位監管人員,到時被發現問題,在敏感節點,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說清的。
不過看現在的形勢,奧河還在自己傷春悲秋的情緒裏,他便沒再繼續之前的計劃,也沒有打招呼,直接去了西線。
金欽離開的第一天,奧河還以為他在實驗室裏熬夜。
這不是沒發生過的事。金欽手頭的兩個項目都到了緊要關頭,不過他主要在忙識別的事。他似乎想到了一個頗微妙的辦法,既能繞過倫理委員會,又能給予機器人一個比編號更加人性化的識別方式。
奧河還以為金欽去處理這些事情了,隔天才從同事那裏聽說,金欽作為帶隊人,已經去了西線。
落城的秋天比較短暫,最多只有十天半個月,冬天就能緩慢鋪開。
東線在內陸,緯度也高,戰事早早就緩和下來。
可西線不同,西線的許多城市多年前都是落城區有名的度假勝地,全年氣溫都在二十五度上下。
除了冬天以外的季節,都是東線要比西線形勢嚴峻,但一入冬,反倒是西線打得不可開交。
奧河擔心金欽,這人壓根不知道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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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在康曼,正常研究者哪怕發現了異常機器人,也會先通知基地,自己在旁監視就是。
金欽偏要挑出機器人僞裝的漏洞,這才遇上了爆炸,甚至被第三自由軍撿漏——他的左腿最近還經常微微泛疼,也去醫院檢查過,但是各項指标都說明他的腿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随随便便一想,滿腦子都是金欽。奧河嘆了口氣,同事告訴他,他的調令馬上就到,也不知道下一站在哪兒。
他上交了所有武器,把爆米花也還了回去,做完所有事又開始發愁。
不知道其他人戀愛時是如何,反正他總覺得虛飄飄的,明明詞條裏金欽審閱過的痕跡不會造假,可他總是找不到多少真實的感覺。
金欽像是無根的人,世上和他最親密的金覓都被他放置到了很遠的地方,R24能有多近……
奧河愣着,終端的提醒音不斷增高音量,他這才反應過來,是調令到了。
雖說是自己的調令,可他第一個想起的還是金欽!奧河懊惱地捶了下自己的腿,他對去路沒多少感覺,現在最擔心的居然是萬一調到很遠的地方,一時聯系不到金欽該怎麽辦。
算了……他打開調令,反正兩人已經十天沒相互聯系過了。
新的辦公地點居然在第三實驗室。
項目負責人是蔣遼源?
奧河把熟悉的文字看了幾遍,這才點了已接收。
報到時間倒是很緊,和這邊交接完的第二天就要去第三實驗室。
奧河參與的是危亂社區改造工作,他手底接過了五六個社區,形勢從滴入熱鍋的冷水,逐漸變成了溫吞煮開的水。他習慣了這邊較為粗暴的工作方式,不知道第三實驗室又是什麽情況。
……要是金欽在就好了。別想金欽了!他在自己嘴上拉了一下拉鏈,抱起身旁的資料去了交接的會議室。
奧河是第八實驗室的産物,從第八實驗室出來前,他以為這就是落城的生活,最快的公共線十四分鐘就能進城,能買到任何可以想象到的東西。
那時他還年輕,并不清楚真正的落城是什麽樣子。
相比起來,第三實驗室顯然要更貼近真實的落城。
不知道金欽從前工作的第一實驗室在什麽地方。奧河刷了載有R24資料的編號卡,順利踏進了罷工區域,一擡頭就先看見了沈等則。
沈等則老遠就望見了他,心裏念叨着“別看我、別看我”,還是被一眼釘在了原地。他擡左手,又擡右手,沒想好到底該怎麽打招呼,就見奧河擺了頭,走了。
奧河是不喜歡沈等則的。什麽可愛人類?可愛只是人類的一種标簽,而機器人最擅長的就是學習,如果金欽喜歡可愛,他就能可愛,本性可愛在能夠學習的可愛面前,真是什麽都算不上。
他敲了敲蔣遼源的辦公室,頗不平地哼了一聲,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一聲“請進”。
蔣遼源一夜沒睡,眼皮上的褶子又多了好幾層,頗憔悴地看他:“來了。”
奧河點頭:“嗯。”
“沒什麽要緊的工作,你就……”他想了想,随手指了個方向,“找沈等則,和他用一個辦公室就行。”
“我不能用金欽的嗎?”
蔣遼源掀了掀眼皮,從桌上摸來眼鏡戴上:“你到底有什麽不滿意的。”
奧河:“沒有。”
“怎麽,覺得金欽把你抛下了?”蔣遼源臉上多了點戲谑,抱着手往椅背上一仰,等他的答案。
“有一點。”奧河老老實實地說,他覺得蔣遼源看面相就是個詭計多端且心胸極小的人,理智告訴他,最好不要撒謊,以絕後患。
“陸平錦真是白瞎了這幾十年功力,你覺得是我想要你?我們镕還在東線受苦,要不是金欽臨走時把你托付過來,我早就去東線了。”
“哦。”奧河不明不白地應了一聲,他站着發了會兒愣,慢吞吞地說,“我請個假,回家辦點事。”
“去。”蔣遼源瞪了他一眼,真真假假抱怨,“怎麽和金欽一樣讨厭啊。”
奧河沒看他,離開了辦公室。
至于蔣遼源是真不喜歡金欽,還是假不喜歡,都不重要了。剛才他突然想起,因為鬧脾氣,家裏的小園子已經荒廢了小半個月。
第三實驗室在落城南邊,在山腳下的平原,幾千年前就是滋養人類的好地方。他要去的地方在落城北邊,城北多濕地,多年來一直是氧吧形象,很多花卉市場都在那邊。
爆米花已經交了回去,奧河只能坐公共線,慢吞吞地從南往北走。
他最在意的是金欽認為自己沒有心。他覺得金欽瞎,無論如何,他的一顆機械心早就拴在他一人身上了,那人眼睛也不小,怎麽就看不到。
發現自己又繞回這個問題,他嘆了口氣,怏怏地翻着自己和金欽的聊天記錄,看來看去基本就是報菜名和報時間,一點都不浪漫,活像父母愛情。
在更早的時候,金欽還會帶他去全草莓宴的餐廳,喝一點粉色的氣泡水,坐浪漫的旋轉木馬。
現在的金欽一點都不喜歡出門,每次他約了餐廳,金欽總能因為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事導致過號。
奧河拿臉貼着玻璃窗,目光跟着窗外的風景一起跑。他是有一點喜歡小浪漫的,不知金欽有沒有注意過,家裏的絲襪花每天都會換一次,今天的主色調是紅色,那明天就是藍色。
家裏的碗也是,雖然大部分都是早年金覓淘來的,每一件看起來都很漂亮,可不是完整的一套總是讓人有些難受的。他在危亂社區出生入死,賺的錢好多都拿去淘這些舊碗碟了,這才把它們一套套補齊。
奧河看了眼自己的電子錢包,前兩天剛補發了一次津貼,他還沒來得及花,顯得還是有一點存款的。
他把前幾天看中的小玩意兒一股腦加進了購物車,結算下來剛好和存款差不多。
花完所有錢,他這才覺得舒服了點兒,抱着終端查起了冬天适合養什麽花。
從城南到城北,公共線整整走了四個小時,這期間奧河幾乎要以為自己是花卉專家了。
他站在下車區按了提醒鍵,等身邊的老大爺顫顫巍巍地下去,他才蹦跶着一步跳到了站臺內側。
與此同時,他感覺自己的後頸掠過一陣涼意,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的所有武器已經交回,如果真有人要殺他,就和殺一只小貓一樣簡單。
“跳得還挺快。”剛才失手的人也從車門旁跨了上來,“奧河?”
眼前人無疑是同類,眼睛狹長,眼尾往上吊了許多,看起來全身上下都透着不正經。奧河的視線往下溜,這人手上還塗着黑色的指甲油,夾了支煙,煙嘴還有一圈口紅留下的印記。
“草!女人給的煙,老子天生嘴唇就紅,沒塗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