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顧銘心涼了一截,一時冷着臉瞪着她,不知道說什麽好。
“你都給我了,可不許收回去哦!”白梓萱被他看得渾身不對勁兒,把現金和卡又往身後的枕頭下面塞了塞。
她笨笨地不知道那卡能不能使,權限還在他那兒,光拿着卡一點用處都沒有,他随時可以讓那卡作廢。可顧銘這會兒一點兒都笑不出來,也沒心情繼續調侃她,只是頹然無力地垂了眼睑——他不該吓她的。他三言兩語便能使她對金錢這麽沒有安全感,他看在眼裏怎麽都覺得別扭。他顧銘的老婆怎麽會有這種窮酸心态呢?他的寶貝萱萱怎麽能真的擔心他不管她呢?
白梓萱緊張警惕狀壓着枕頭好一會兒,見顧銘一直低着頭一言不發,也沒有過來跟她争搶的意思,才覺得有點奇怪:“你怎麽了?”
“你好好休息。”顧銘說完便起身,準備離開。
他心思淩亂,越在她身邊越理不清思緒,所以他決定先去找白婉瑩談談。
他感到自己就如同撞進了一間黑漆漆的迷宮,沒有未來也無法回頭,頭頂是廣闊無垠的星空,他看得見無邊無際的自由,卻找不到出路。
“你不許再騙佳蜜姐姐了!”白梓萱在他起身的時候及時揪住了他的風衣一角,“她是一個好人呢。”
你看誰都是好人,就我是壞人——顧銘在心底默默自哀,卻依舊只是點點頭。
她挑了細細彎彎的眉毛,懷疑地盯着他看。
顧銘被她看得無語,扯了扯唇角道:“我走了。”
白婉瑩放心不下白梓萱——她從小到大被呵護得那麽好,很少會有什麽傷風病痛的,如今遭了這麽大的罪,白婉瑩怎麽可能安心待在北京?她請了假留在上海,專門住在白梓萱病房的隔壁。
醫院的環境格外安靜,她不在病房陪着白梓萱的時候便看看閑書。
她讀博時研究的是東亞文化,離婚後逐漸愛上西方哲學類的書籍,每每心緒難安,她便會從這些書籍中尋求些許寧靜。它們是她的避世花園。
“媽。”顧銘站在門口,象征性地敲了敲門。
白婉瑩沒有應聲,只是慢慢把書籍合上,頓了頓才開口:“你是來跟我談萱萱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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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顧銘點了點頭,也沒繼續多說話,他看白婉瑩的态度便知她必然心裏已有一套說法,他想先聽聽再說。
“其實我考慮過很久。”白婉瑩五指緩緩地摩挲着書皮,書是臨時在外文書店随手買的,還很新,是略厚實的原版書,白藍色的封皮上用德語寫着“純粹理性批判”,“無論她是不是一個正常智力的女人,她有權利知道該知道的,也有權選擇自己喜歡的……無論你有什麽樣的理由,好的,壞的,有私心也好,為她着想也罷,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處處約束她,看似給她了一個安全無害的環境和幸福無憂的生活,實際上是剝奪了她成長的機會。”
“約束?剝奪?你的意思是說,她有權利作為一個低智兒被世人唾棄、鄙夷、經歷比正常人困難數倍的人生?我不能剝奪她遭受苦難的權力?”顧銘口吻譏诮,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我不認為我的女人需要承受那些。”
“即使你是她的丈夫,也沒有資格決定她的人生。”白婉瑩說得很堅定。
“所以,你以為把她從我手中奪走是在拯救她嗎?媽,你知不知道很多時候你單純得可怕?”顧銘不屑地輕笑了一聲,“你懂真正的世界是什麽樣的嗎?你泛濫的仁慈心決定了你接受不了半點不幸的發聲,而你懦弱的本性又使你無法承擔其中後果。當初你把我留在白家也以為是在對我好,是麽?可是你根本沒考慮過我以後将會面臨什麽。你唯一的對抗方法不過是默默離家出走,你逃避所有令你感到不适的人或事,而你又從未想過離開白家之後會過怎樣的日子。說白了,你的一生不也是養在深閨人未識,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恥辱感是什麽。這些我懂,是,我年輕,但我經歷過太多了媽,我比你清楚怎樣才是為她好。”
“你是在怨我?”白婉瑩臉色蒼白地抖聲問道。
“不,我誰都不怨。沒有當初,我又怎麽會有今天。”顧銘笑笑,語氣透着幾分理所當然的狂妄,“我只是希望你明白,這個世界比你的認知中要醜惡得多,而萱萱她只是小孩子心智,她承受不了也不需要承受這個世界上的污穢和惡意。”
“既然這個世界本來就如此,将她圈養在一個童話世界裏,她能算真正活過嗎?”白婉瑩揚聲問道,情緒明顯有些激動,“而且,說到惡意,顧銘,你才是她世界裏最大的惡意源頭吧。你以為這樣圈養她,她就必須依賴你仰視你,無論你在外面有多少女人,她依舊要對你言聽計從、履行她不喜歡的夫妻義務,最可笑的是,你還是打着愛護她的口號來做這些事!你難道不覺得你的行為就像是在□□嗎?”
“她……”
她喜歡我,這句話顧銘再也沒底氣說出口。
他臉色白的像一張紙,下颌逐漸繃緊——他有萬般理由,只需要一句話就可以否決,那便是白梓萱不喜歡他啊,她喜歡吃、喜歡玩、喜歡唱歌、喜歡保護她的保镖,甚至喜歡錢,唯獨不喜歡他。
“銘銘,你聰明絕頂,為什麽就在這件事上繞不過彎來呢?她不喜歡你,你繼續勉強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的。”白婉瑩苦口婆心地繼續道。
“那……你是怎麽打算的?就算我們不是夫妻,她又能做些什麽?要知道,她人生最大的限制并不是我,而是她自己的智力缺陷。”顧銘語氣垮了下來,搬了個椅子坐下,“你說你的想法,我聽聽看。”
“我準備把她送到學校去。”白婉瑩說。
“什麽?”顧銘不可思議地揚起眉,似乎聽到了出乎意料的笑話,“什麽學校?殘障人士學校麽?”
“音樂學院。”白婉瑩語氣篤定,顯然已經籌備多時,“我已經聯系了幾所國外知名學校,因為我姐姐的名氣,即使萱萱各方面條件都遠遠不達标,也很容易便申請到了面試機會。而且,我十分确定,萱萱的音樂天賦并不亞于我姐姐,并且她的智力水平完全沒有限制她精準的樂感。”白婉瑩越說越興奮,嘴角微微上揚,連眼睛都開始閃閃發亮,“你有沒有認真聽過她唱歌?我不懂這些,但我知道,那些她只聽過一遍的歌,都能完完整整地學下來,而且我聽得出來,她從來沒跑過調。我覺得這種能力不應該被埋沒。”
“我當然知道她有一些天賦,但是這從來都不是一個靠才能說話的世界。”顧銘不敢茍同地閉了眼睛搖頭,“媽,我們能不能不要這麽天真?這世上被埋沒的人比比皆是,多少智力正常的藝術天才都在生活中處處碰壁,更何況萱萱連基本的起居生活都照顧不好自己。去音樂學院,然後呢?她能學到什麽?她能聽得懂樂理嗎?能與人交流溝通嗎?她去學習那些,以後要做什麽樣的事?她年齡不小了,這輩子也肯定不會有她父母那般的成就,退一萬步講,世界上又有幾個人能吃得了‘音樂’這碗飯?就算是門檻最低的流行音樂界,混到鄧佳甯這等位置,每天也要面對大量的不知所謂的娛樂新聞、演唱會的壓力、通宵達旦的練習、一連十幾個小時的飛機旅程。雖然我不是內行,但這想也能想清楚,在音樂界想取得成果,天賦只是個門檻而已,達到門檻之後所面臨的一切困難,我敢保證,萱萱根本承受不了就哭着回來了。”
白婉瑩随着他的話,神色一點點黯淡下來,停頓了一秒又不死心道:“那我們嘗試一下,好不好?至少給她一個機會。你不要憑你自己的判斷來決定她的未來,如果她真的遇到困難哭着回來找你,到時無論你做怎樣的決定,我都不會再阻攔你。”
顧銘斂目沉思,猶疑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道:“可以。但是,我有一個很簡單的要求。”
白婉瑩一喜:“你說吧。”
“離婚這件事哄哄她便好,不作數,反正單純的離婚協議書又不具有法律效力。”顧銘的目光神色狡猾如狐貍,語氣緩慢而不容置否,“媽你只要不把事情說穿便好,然後你們要做什麽,我絕不會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