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任江城做了一個夢,夢到無數窈窕侍婢殷勤服侍一位溫柔如水、美若天仙的少女,這少女面孔很朦胧,渾身仿佛被籠罩在雲霧之中,可是沒有來由的,就是讓人覺得她很美,美極了。她不知是在一個什麽樣的所在,水氣升騰,輕霧彌漫,隐隐約約可以看到她那雙美麗的明眸,和冰雪一般潔白無瑕的身子,她……是在沐浴麽?

她可真美啊,雖然看不清楚真面目,單憑那誘人的玲珑曲線,那無可挑剔的輪廓,便讓人覺得她太美了,美得無法言說……她從水氣升騰的地方出來了,侍婢用柔軟順滑的巾帕替她擦拭着濕漉漉的頭皮,她杏眼微咪,迷迷糊糊又很享受的樣子,慵懶、優雅,又很可愛……侍婢替她披上睡袍,服侍她進了帷帳之中,這帷帳是杏花般的顏色,潔白又稍帶紅暈,像少女美麗的肌膚一般,“杏子梢頭香蕾破,淡紅褪白胭脂涴”,風情旖旎……

真是一個美夢啊。

任江城輕輕的、滿足的嘆了口氣。

她醒了。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看到了睡夢中那床帷帳,雪白一片,夢幻般的美麗。

這是怎麽回事?

她清亮的杏子眼中,閃過迷惘之色。

再看看身上,也是同色的錦被,柔暖舒适,燦然若雪,卻又隐隐透着胭脂色。

當然這很美,可是……可是她睡下的時候,明明不是這樣的……

先秦尚黑,漢朝尚紅,現在這個時代卻是流行白色,聽說皇帝最年幼的皇子臨川王迎娶王妃謝氏之時,謝氏的禮服便是純白色的,潔如冰雪,美如天仙,一時傳為佳話。

眼前這潔白之中又透出淡淡紅暈的顏色,如朝霞映雪一般,比純白更加夢幻,更加好看……

“八娘醒了?”帷帳被掀開,能紅探進來了張含笑的面孔。

接着便是王媪了,“八娘睡了許久,肚子餓不餓?”

能白也跟着出現了,沖着任江城笑的溫柔又讨好。

任江城看到這三張熟悉的面孔,心中長長松了一口氣。

床換了沒事,人還在,就踏實了。

“我睡了很久麽?”任江城納悶的問道。

王媪咧嘴樂了樂,“也不算很久,不算很久。”能紅抿嘴笑,“八娘定是累了,睡的很沉,婢子們替你洗沐,你都沒有睜開眼睛。”任江城汗然,“敢情不是做夢,我真沐浴了呀。”

能白殷勤的笑,“八娘要起來麽?”

任江城輕輕嗯了一聲,覺得自己确實應該起來了。不過,身下是一片令人沉迷的柔軟,她留戀的看看床帳,“再躺一會兒,就一會兒。”

能紅向來聰明,見任江城向帷帳看了一眼,便抿嘴笑道:“八娘喜歡這些麽?這是如今京城最盛行的顏色和樣式,郎君特地打聽了,命人置來的。郎君對八娘可真是一片慈父之心啊。”

能白臉色興奮,“是啊是啊,真是沒想到,郎君是這般細心的慈父!”

王媪故意板起臉,“你倆這是怎麽說話的?這般驚訝,郎君難道不應該是慈父麽?”

“不是不是,我就是有點……有點意外……我以為郎君是将軍,一定氣勢雄壯,沒想到會這樣心細……”能白忙不疊的表白。

能紅眼珠轉了轉,笑着辯解,“媪,我并沒有驚訝,只有驚喜。”

“那還是驚了。”王媪做出幅不依不饒的樣子。

能紅口齒何等伶俐,見王媪這樣,便笑咪咪的道:“媪,這可怪不着我。咱們從前在刺史府,大郎君二郎君何嘗這樣對三娘、六娘過?現在見咱們郎君為八娘想的周到,我可不就是又驚又喜了麽?”

她高高興興的告訴任江城,“八娘,你不只換了卧室、床鋪,還換了艘船呢!郎君從吳郡友人處借來一艘畫舫,很大很漂亮,比樂康公主的還要好!”她示威的看向王媪,“媪,郎君這樣,我不應該覺得驚喜麽?”

任江城不由的一樂。

任冬生、任榮生也是做父親的,任淑慧是大房嫡女,任淑貞是二房嫡女,何曾享受過任江城現在的待遇呢。不是每位父親都會像任平生一樣,對女兒這麽好的。能紅說她因此驚喜,還真不能算狡辯,蠻有道理的呢。

王媪笑着打了能紅一下,“你個伶牙利齒的小丫頭。”

能紅跟她不依,“人家說的到底對不對嘛?媪,你不要倚老賣老,要以理服人啊。”

任江城懶洋洋笑咪咪躺在枕上,看王媪和能紅、能白三個人說笑打鬧。

能紅:“……從前怎樣都算了,現在可不成,船上多了二十名婢女,個個身懷絕技……”她說到這裏,忽地轉過頭看任江城,大眼睛一眨一眨,“八娘,郎君給您添了二十名婢女,有兩個很會梳頭,有兩個會配色,還有兩個善廚藝、懂藥草,總之個個都是有本事的。八娘,往後只怕你會看着婢子粗鄙不堪,不配服侍……”說到後來,她語氣便可憐巴巴的了。

“我更笨……”能白低下頭。

任江城粲然。

能紅,能白,你倆遇到競争者了啊,有危機感了啊。

“幸好只是送來二十名婢女,不是二十名乳母。”任江城笑道:“要不然,乳母這會兒大概會和你倆一樣垂頭喪氣了。”

能紅和能白不由的一起笑了,王媪眼睛咪成了一條縫,“八娘這笑話說的可真好。”

笑了一會兒,任江城戀戀不舍的坐起身,“起了。”

她伸手摸摸軟綿溫香的床鋪,心中念叼:“我很舍不得你的呀,床啊床,你等着,到晚上我便來睡你了。”

任江城和平時一樣由能紅、能白服侍梳洗。

梳洗過後,她才見了新來的二十名婢女。

二十名妙齡少女齊齊拜到在面前,任江城一一看過,心中頗有些驚訝。這些少女身材纖細,容貌姣好,神情恭順,別說放到刺史府,就算在樂康公主的府邸之中也不遜色,可做為得力之人使用。很短的時間內,一下子便集齊這樣的二十個人,不簡單啊。

任江城溫柔對王媪笑道::“您之前要管兩個人,現在多了二十個,不要累到您方好。”

王媪胸中一熱,“八娘放心,我一定盡心盡力,把這些人管好、教好,讓八娘省心。”

任江城前世只是個小職員,這輩子呢,原主一直不曾得意過,手底下能管得了的人也不多,無非是王媪、能紅、能白這三個,在如何管人這方面,也沒什麽經驗。任江城覺得吧,她隊伍一下子壯大了,要管二三十號人呢,很應該有個就職演說什麽的。不過她暫時沒想到該怎麽說,也就省了這個步驟,只交待王媪,“您冷眼看着這些人都是什麽懷情脾氣,有什麽本事,信不信得過。看好了,挑幾個過來貼身服侍。”王媪自是滿口答應。

任平生差人來問:“八娘食膳之時,喜正坐?喜胡坐?”任江城道當然還是喜歡坐凳子的,便老老實實的說了“喜胡坐”,那人笑着去了。稍後任平生命人來叫她過去一起用膳,去了之後,任江城看到房中擺着張高足長桌案,桌案旁置兩張胡椅,嘴角便不知不覺翹起來了。

她說了喜胡坐,便能坐凳子上吃飯了,真好。

桌案之上放着一個大圓盤,圓盤四邊是八個菱形小盤,合起來正好是一朵美麗的蓮花。

自從佛教傳入之後,蓮花圖案便漸漸流行起來了。蓮花代表淨土,象征純潔,寓意吉祥,故此石刻、彩畫、家俱、瓷器等往往有蓮花花紋。不過,像眼前這樣把餐盤拼成蓮花形狀的,任江城在這裏還是頭回看到。

珠簾一掀,任平生自內從容走出。

他此時換了身白色衣衫,寬袍大袖,更顯得風度翩翩。

“阿令。”他含笑看着任江城

“阿父。”任江城呆了呆,斂衽為禮。

他這麽年輕英俊,就有這麽大的女兒了……不對,他女兒年紀也不大,十四歲,也就是個初中生……哦,他女兒不就是我麽?任江城腦海中的想法真是亂七八糟的。

任平生在上首坐下,任江城坐了下首的座位。

任平生時不時擡頭看着女兒微笑,替她添菜,任江城捧起小瓷碗接過來,笑的很腼腆。

和任平生第一次見面的時刻很特殊,那時她頻臨絕境,再過片刻便會被蕭慶正包圍、捉住,乍一見到任平生自然是狂喜不已,好像見到救星一樣。現在麽,激動過後,才發覺雖然是父女,可十幾年沒見面的父女,到底還是有些生疏和隔膜的。

“阿令,咱們很快便到建康了。建康屬天子腳下,最為繁華,到建康之後阿父帶你四處游玩,好不好啊阿令?”任平生含笑問她。

任江城很有幾分不好意思。

因為,任平生的語氣就像哄孩子似的……

她轉念想了想,原主自打才生下來便被送回了刺史府,現在雖然已經十四歲了,都可以成親嫁人了,可在父母眼中,她應該還很小,很需要呵護吧?畢竟這麽多年來沒有親自照顧過,有內疚之情也正常,想補償也正常……

“好啊,咱們吃遍建康,玩遍建康!”任江城笑吟吟的道。

任平生眼眸中有了水光,喜悅道:“好孩子!”

任江城見他激動不能自持,心裏一酸,埋頭扒飯。原主好像一直挺怨恨父母的,這也不怪她,留守兒童本來心理就容易出問題,再有辛氏、王氏那一撥不懷好意的女人有意無意引導,加油添醋,潛移墨化,原主覺得父母抛棄她、不要她,因而産生怨恨之情,也在所難免。畢竟她只是個小女孩兒,天真幼稚,毫無城府,一群女人齊心合力把她往歪了養,哪會不能如願呢?任平生和範氏這些年來大概一直犯愁,拿這個女兒沒辦法,現在見她不再抗拒父母,應該是喜出望外、欣喜若狂吧?

“阿父,咱們到建康之後,舅父會來接咱們麽?”任江城仰起臉,天真的問道。

“會,會。”任平生連連點頭。

他才經過吳郡,知道範靜已經奉調回京,那他和任江城到了京城的時候,範靜肯定會來接他們的。

“舅父會喜歡我麽?”任江城眼珠轉了轉,問道。

“必須喜歡。”任平生語氣篤定。

任江城看着一臉縱容和溺愛的父親,開開心心的笑了。

第二天,任江城在自家的大船上設宴招待瘐涵、瘐清姐妹。任平生好像要把欠寶貝女兒這十幾年的債全都還上,任江城少年女郎随随便請個客而已,他命人把大船裝飾一新,從岸上采集新鮮帶着露水的鮮花裝飾廳堂,從岸上請了位當地最出名的謝廚子,依着三位女郎的口味,做出了一桌豐盛又別致的宴席,又恐女郎們冷清,重金聘請了數名技術精湛的琴娘,在甲板上彈奏起悠揚的樂曲。

瘐涵是樂康公主和安東将軍的掌上明珠,世家貴女,從小到大也算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了,見識了任平生對女兒的寵溺,也是心中羨慕。她性情單純,不愛掩飾,拉着任江城的手告訴她,“八娘,我真是很為你高興啊,你阿父實在太好了。”

任江城快活的笑,“阿敏,我小名叫阿令。”

從前一直被稱為“八娘”,她也覺得沒什麽。現在卻覺得阿令比八娘好聽多了,她喜歡瘐涵,願意把自己的小名告訴她。

“阿令。”瘐涵親呢叫道。

“哎。”任江城眉眼彎彎的答應。

瘐清看到她倆這般親近,溫柔的、無奈的笑了笑。

她微笑看了看這飾滿鮮花的廳堂。唉,這般奢華又有何用?任家不屬一流世家,連二流、三流也算不上,任家女郎便算是富甲天下,到了建康,世家大族的朱門也不會向她敞開的。

真正的世家大族,連皇族都不放在眼裏的,更何況是這樣的暴發戶。

瘐清後來忍不住跟樂康公主說了她這個想法,樂康公主用贊賞的目光看了她幾眼,命婢女打開首飾盒,從中挑了玉雕雙螭雞心佩賞給她。這雞心佩精致華美,玲珑剔透,更是先皇後留下的遺物,便更珍貴難得了。瘐清大喜,再三拜謝,回房之後用紅繩将雞心佩穿起來,挂在自己雪白纖細的脖頸上,攬鏡自視,心裏樂開了花。

一行人順風順水到了建康。

任江城的舅父範靜親自來接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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