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入宮
臨到入宮當日,太陽未出,四角飛檐下滴滴答答落着隔夜的水珠,空氣潮濕而晦澀,朱牆琉璃瓦顯了黯淡之色。
東宮,鳳鸾殿,雲頂檀木作梁,壁上綴以夜明珠,十二扇薄如蟬翼的鲛紗帷帳以流蘇金鈎挽起,殿內一側的軟榻下擱着幾個青玉瓷大甕,裏頭奉着冰塊,漸漸融化,浮冰微微一碰,發出細微悅耳響聲。
陳皇後一襲曳地水袖百褶鳳尾裙端坐于軟榻之上,廣袖上衣繡五翟淩雲花紋,紗衣上面的花紋乃是暗金線織就,點綴在每羽翟鳳毛上的是細小而渾圓的珍珠,光豔如流霞,透着繁迷的皇家貴氣。
軟榻下方紫檀木椅上坐着名婦人,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鳳眼長眉,生得美豔,取了随身攜帶的玉罐子托在手中遞上,“這‘美人紅’是臣妾從孫神醫那兒求的,孫神醫入京匆忙,攏共就帶了這麽一罐,有駐顏澤面的功效,請皇後娘娘笑納。”
“國公夫人有心。”陳皇後聽聞是孫神醫,讓宮女遞呈上來,擰開玉罐蓋子,輕輕嗅了嗅,有股淡淡的杏仁香,頗是好聞。命人收起後轉而道,“怎麽不見你家姑娘一同?”
“回娘娘,瑾兒前兒個染了風寒,症狀輕微,怕傳了皇後娘娘,故此只在殿外等候。”衡國公安夫人提起自家姑娘,語調裏不免有絲絲驕傲。“實不相瞞,這美人紅就是瑾兒從孫神醫那兒贏過來的,神醫還問她要了瓊脂膏的方子,誇她有天賦呢。”
陳皇後聞言亦是笑道,“瑾兒這孩子自小聰慧機靈,品學才德都甚得本宮的心,是本宮心中藺王妃的不二人選。”
“多謝娘娘擡愛小女,只是藺王似乎中意的是……”安夫人先是一喜,随即想到近日藺王所為,笑容裏不由多了一絲尴尬。
陳皇後自然明白她未盡的話意,先前孩子一事鬧得沸沸揚揚,險些驚動聖上,若非她死死瞞着又派人抹平此事,豈能這麽快就過去,那孩子倒好,落了事兒就往太傅府跑,如今京裏皆是盛傳藺王對項家大姑娘一片情深。
戴着鎏金燒藍指甲套搭在楠木小幾上,力道嵌進稍許都不自察。她辛苦教養指望的孩子,京中世家小姐那麽多,選哪個不好,偏生要那人的,作的還是同他父皇一樣的深情姿态,讓她怎能不生怨。
陳皇後心中已經認定項瑤同她母親般狐媚,迷惑了她的晔兒,想攀上高枝成為藺王妃。
“本宮絕不會讓藺王娶那種女子為妻。”
安夫人聽着她語調裏的森寒之意,憶起衡國公醉酒曾同她說起一二,當今聖上心裏頭最愛的還是雲安郡主,奈何郡主身份不足,聖上又有志做位明君,待郡主愛上項太傅之子,向太後請嫁,二人之間才絕了可能……也無怪乎皇後會将雲安郡主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了。
不過,比起朝上頗有微詞且庸碌無能的太子,能力出衆的藺王殿下更為合适,雖同是皇後所出,但陳皇後對藺王殿下費心栽培,無疑是偏了心眼兒的。這一思慮,心中便有了算計,眉梢一展,挨近了皇後娘娘輕啓道,“不過一個四品鴻胪寺卿的女兒,皇後娘娘若是不喜,這次的琳琅宴大可……”
……
距離鳳鸾宮數百米遠的慈寧宮裏,凝神靜氣的熏香袅袅而起,一位面慈目善的老婦正微微閉目養神,聽到嬷嬷傳報定遠将軍求見,倏地睜了眼,染上幾分笑意,“快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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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弘璟給太後請安,太後萬福金安。”男子長身玉立,氣度不凡,眉宇間英氣逼人。
太後忙是道了免禮,招手讓人近了身前,“過來,讓哀家好好瞧瞧,瘦了,跑那麽遠吃苦了罷。”伸手抓着他的胳膊,眼裏不無心疼,她這唯一的外孫幼年失怙,安平又緊跟着宋将軍撒手人寰,留下孩子獨零零的,她曾為了那事與皇上大起争執,卻在看到皇上将他抱養在身邊時心感無奈,只是錯已鑄成,追悔不及,唉……
宋弘璟慣無表情的臉上起了一絲淺淡笑意,“南疆雖是艱苦,卻也磨砺人,弘璟受益頗多。”
太後微微颔首,問及宋老夫人道,“你祖母身子可好?”
“勞太後挂心,芸錦姑姑照顧着,身子頗是健朗。”
“那就好,那就好。”太後慈愛地看着他,連聲道,忽而想到一事,嘴角扯了溫厚笑意,“哀家聽忠義侯夫人說你不回去了,正巧,今兒皇後在華沐苑設下宴席,來了不少世家姑娘,弘璟随哀家一道,看看哪家的姑娘能入了眼的,哀家替你把把關。”
宋弘璟聞言嘴角笑意漸深,“臣恭敬不如從命。”
祖孫二人閑話了會家常,就有公公來宣召皇帝召見宋将軍,宋弘璟暫別出了慈寧宮,甫一踏出殿門,就瞧見了迎面而來的項瑤母女,停頓側身恭謹有禮地喚過顧夫人方才離開。
顧氏望着年輕将軍離開的俊挺背影,還有些懵然,吶吶道,“宋将軍年輕有為,還很有禮數。”就是這禮數沖着她而來讓人覺着有些惶恐。
項瑤啞然,默默颔首算作附議。
随後二人各懷着莫名心思入了慈寧宮,面見太後。太後有一陣兒沒見顧氏想得緊,拉着人坐了旁邊,噓寒問暖,顧氏也極是耐心地一一而答。太後僅育有一女,那就是早逝的安平公主,是把顧氏當作親女兒般疼的。
“果真瞧着氣色好了不少,這孫神醫真是擔得起妙手回春的稱號。”太後漾着欣慰笑意握着顧氏的手道,随後視線落在了跟着顧氏而來的項瑤身上,微微一頓,“這是瑤兒罷,女兒家的一天一個變,越變越好看,哀家瞧着都快認不出了。”
“太後謬贊。”項瑤淺笑着謙虛道。
太後不由仔細地瞧了眼前人兒,烏黑的墨絲懶懶的盤起,裝飾上灑金珠蕊海棠絹花,着了一件湘色彩繡藤紋古香緞大袖衣,下穿一條碧色暗花蝶紋平素绡留仙裙,淡雅大方。
不知不覺同方才站在跟前的人兒,擺在了一道想,一邊看一邊想,越來越覺得般配。只是想到京中傳聞,面上閃過猶豫,這姑娘她瞧着喜歡,可要真同藺王有些什麽,再議親事就不合适了。
“十四五可是情窦初開的年紀,當年你娘一眼相中了你爹,求着哀家作的主兒,瑤兒若是有了意中人不妨說給哀家聽聽,興許哀家能再成一門好事。”
項瑤一愣,亦是察覺方才太後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打量,以及那一掩而過的深思神色,聯想到近日傳聞,心中對顧玄晔愈發咬牙,那人是存了心斷她後路,逼她只能嫁他。
“瑤兒多謝太後美意,只是情之一事,還是随緣,瑤兒覺得自己的緣分還未到。”項瑤一雙黑亮的眼眸規規矩矩地垂得恭謹,如是答道。
太後聽出了她的意思,只覺着是個聰明人兒,看着愈發歡喜,尤其是那話說的,同幾年前宋弘璟搪塞她說親的緣由是如出一轍,弘璟留京,說不準這就是兩人的緣分呢?
“瑤兒可知道宋将軍?”
項瑤叫太後驟然發問,怔忪了一瞬,卻還是點了點頭,“方才與宋将軍有過一面。”
“覺得如何?”
“器宇不凡,謙謙君子。”項瑤毫不掩飾地真心誇道。
随着她的話音落下,太後嘴角笑意加深了些許,凝着項瑤忽而開口提起當年一樁趣事。“哀家還記得瑤兒幼時曾在宮裏住過一段兒時日,那威武冷峻的宋将軍估摸是将你當成了小宮女還跟哀家讨要你來着,哀家到現在都記得他得知你被你娘帶走後那委屈的表情,逗死哀家了。”
“……”項瑤詫異的神色定格在臉上,默了半晌,她怎麽不記得有這段?只是稍一腦補當時畫面,不曉得為什麽突然就覺得那位冷面将軍可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