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父女夜談
此後,穆歸雲變本加厲找穆柯的茬,處處與她為難。她不甚煩擾,被穆歸雲花招百出的挑釁手段弄得心情郁郁,火氣也大了不少。許是動靜鬧得太大,穆昭然也不得不管了,先後叫了二人訓話。晚飯後,穆柯叩響了書房的門,裏面傳來穆昭然的聲音,“進來吧。”她理了理頭發,深吸一口氣才推門進去,見得坐在塌上的父親,乖覺地喊了一聲,“爹。”
穆昭然釋了手中的書卷,向她招招手,待她坐到身邊才說:“知道為父因何事叫你來嗎?”
穆柯垂目,直愣愣盯着地面道:“大概知道。”
穆昭然嘆了口氣,拍着她的腦袋,“孩子,我知道你心裏委屈,是爹娘對不住你……”
她遲疑片刻,緩緩擡起頭來,望着父親已顯老态的面容,心中酸澀,“您別這麽說,女兒能回到你們身邊已經很滿足了。”
穆昭然欣慰地笑了,“你比雲兒懂事,她自小在我們身邊,又加之你娘過份溺愛,使得她性子驕縱了些,不過本質不壞……爹本不欲摻和你們小兒女之間的事情,但見你們實在鬧得太過,不得不管了。爹娘日漸老去,無法守護你一輩子,你跟她終是不同的,以後這整個穆家莊的擔子還得你來扛……”
穆柯又低下頭,掩飾了眼底的淚,“您的意思女兒懂了,以後不與她計較便是了。”
沉默片刻,穆昭然又道:“別怨你娘,當年你與我們失散後,她日日以淚洗面,郁郁不歡,以致生了場大病,将養了許久才見好。幸得後來收養了雲兒,她才日漸展顏,這許多年,她将對你的愛悉數轉移到雲兒身上,所以對你……”他停頓了下才道:“對你疏遠了些,但血濃于水,多給她一些時間……”
她不知該說什麽,只一徑地點頭。暖色燭光下,他把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又說了好些話,将為人處事的道理說與她聽,父愛如山,堅實可靠,原是如此。不知不覺夜已深了,出得房來,已是月上中天。
時間如手中的沙,不經意間便會溜走,在時間的長河中,任何人事都會成為歷史,沒有歲月許回頭。
農歷十月二十九是穆柯的生辰,穆昭然有意為她辦一場生日宴。她素來不講究這些,所以拒絕了,以往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也從未慶祝過,不一樣長這麽大麽。
不過這幾年每逢生辰,幾個要好的師兄弟都會贈她些小玩意兒,她看着也喜歡。大師兄溫文而雅,多是送她一些詩詞選集,論語詩經什麽的,而今年亦不例外。
二師兄送她一壺自釀的花酒,她嘗了嘗,竟沒有白酒的辛辣嗆喉,入口反倒溫和甘甜,味道醇香悠長。張允聽她如此誇贊,臉上笑開了花,說是他那還有許多,喝完了随時去拿。他既這般說,穆柯便卻之不恭,要知道能從二師兄那裏讨酒喝可不容易!
五師兄莫衛廷則送她一只會說話的鹦鹉,甚為讨喜。比之他養的那些毒蛇毒蠍子之類的,可不是可愛得多麽。他問她是否喜歡,她自是忙不疊的點頭,附加一大堆的歡喜之詞,莫師兄聽後笑眯眯地說:“小師妹真會說話,以後再送你些有趣兒的東西。”穆柯愁得緊,他所謂的有趣的東西恐怕有趣過頭了!常青送了一把匕首,說是可以拿來削水果,亦或削指甲掏耳朵,甚至殺人……實乃居家旅行之必須品。她試了試,鋒利無比,吹毛斷發,确實是件好東西!翻看着衆師兄送的禮物,發現少了小師弟的,就在此時,外面傳來敲門聲,“師姐,你在嗎?”
穆柯眼睛亮了亮,喲呵,禮物來了!開門讓他進來,她笑着攤開手來。楊佑禪垂目,緩緩從懷中取出一根木質發簪遞過去。
她眼前一亮,“這是你做的?”接過來細看,從簪身上細致的花紋與簪頭上逼真的梅花可見雕刻之人的用心程度。她擡手将發簪插進烏發間,笑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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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佑禪目光如水,定定将眼前的人望着,“好看。”沒有過多的溢美之詞,實實在在的兩個字,卻透着真心。
姑娘都愛聽好聽的話,穆柯也難以免俗,眉眼彎彎,心情甚為愉悅。
見她歡喜,他也跟着歡喜,不枉自己花了幾日時間,削了無數根樹枝才得這支拿得出手的木簪。
她見他左手一直背在身後,笑問:“是否還藏了什麽東西沒給我啊?”
他身子微側,“沒有了。”
她眉梢微挑,佯裝轉身,卻快如閃電掠至他身後,他反應過來欲躲,她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他本可以抽回,卻又怕傷着她,這一猶豫間她已将他的拳頭掰開,只見手掌中密布或深或淺,或長或短的傷口,這分明是被刀刃劃傷的……她驀地明白過來,心中既酸痛又溫暖,他為了雕刻這支發簪竟将自己的手傷成這樣。
他又想抽回手,“這點傷無礙的,我……”她擡頭瞪他一眼,不容分說拽着他坐下,又從床頭櫃上翻出一瓶傷藥來替他抹傷口。兩人都沒有言語,夕陽餘輝鋪撒進來,屋裏寧靜溫馨,他默默凝視着她,嘴邊挂着淡淡的笑。忽而又想到什麽,眸色暗了暗,浮上哀涼。
“好了!”她蓋上瓶蓋,擡起頭來便見他臉色不佳,眼神中夾雜些許她看不明白的情緒。他垂眸避開她探究的目光,她只得移開視線,裝作若無其事。
他跟她很像,骨子裏都很難相信一個人,即便有苦痛也獨自忍受,絕不将軟弱的自己示于人前。這其中自有自尊心作祟,但更多的卻是出于自保。她過早地體味了人情冷暖,即便再是天真無邪的人,吃的苦頭多了也會學乖,日子久了便世故圓滑。
不同的是他用冷漠做盾牌,她以笑容做面具,卻殊途同歸。也正因如此,她對他多了幾份親近與包容。他不說,她便不相問,絕不做那揭人傷疤,戳人痛處之事。
只是兩人沒有心有靈犀的默契,他不說,她不問,有些話埋藏在心底,便就是一生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