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難解心結

沁心苑內,一池的粉色蓮花競相綻放,月牙如鈎,景致雖好,卻無人觀賞,只嘆無限寂寥。

燕無極靜立于蓮池旁,柔和的月光靜靜灑在他身上,他凝望着不遠處那株桃樹,似恍惚看見了心中所想所思的女子正閑适地坐在枝幹間沖自己露出明媚的笑容。

這個女子時而安靜悲傷,時而好動翹皮,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的一颦一笑已經深深镌刻在他的腦海中,她能輕易地觸動他心底最柔軟也最脆弱的地方。既然自己已深陷情海,怎可讓她獨善其身,作壁上觀。

他嗟嘆一聲,似悲似喜,自己終是為一個‘情’字所困,栽在那令他歡喜令他憂傷的女子手裏。陸清風急沖沖踏進沁心苑,來到他身後,欠身行禮,“主上,屬下剛接到消息,穆姑娘被困在朝陽宮。”

燕無極眉頭狠狠一皺,緊抿着唇似是忍受着莫大的疼痛,眼眸深處已然翻攪起驚滔駭浪,連面目都微微扭曲。朝陽宮是他此生不願踏足的地方,在那如煉獄一般的地方有着他最屈辱痛苦,慘烈無比的曾經,還有那痛恨至極的人。

陸清風見他久久不語,便寬慰道:“主上不必過于擔心,據探子回報,穆姑娘暫無性命之憂。”

他心中猛然慌亂,竟超過了痛苦的感覺,穆柯落在那魔鬼手裏,會受怎樣的折磨!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東方飛的手段,她若有個萬一……一念及此便再也沉不住氣。

“陸清風聽令!”

陸清風不由愣了一下才單膝下跪,又聽他道:“門內事務暫交與你打理,若本座回不來,便由你接替門主之位。”

“主上,您這是……”陸清風愕然不已,他知道主上對那穆姓女子動了真情,卻不想竟到了甘願為她以身犯險的地步,想到這裏他神色間露出少有的肅然,脫口問道:“主上,為一個女子值嗎?”

夜風徐徐,吹拂着綠油油的蓮葉,葉上透明的露珠被無情掃落,顆顆墜入幽深的池中,再尋不見。

燕無極默然一瞬,才幽幽輕嘆:“……清風,你愛過一個人麽?你曾因一個人的笑容而滿足,又因她的眼淚而疼痛嗎?那種滋味兒既甜又澀,讓你時而歡樂,時而痛苦……卻又欲罷不能,戒之不掉。我滿手血腥,殺戮無數,本不信佛祖神明之說,但遇見她之後,我開始畏懼因果報應,怕無法與她執手此生,相守長久……”

音消人去,陸清風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出神,愛?愛是什麽?想他活了三十餘載還真不懂,若愛便是幸福與痛苦的結合物,那不懂也罷。他性子不羁随意,素喜灑脫自在,若為情愛牽絆,定是不得快活。

他忽而想起一事,大聲問道:“主上,封不平如何處置?”

夜風送來了燕無極清冷的聲音:“殺!”

陸清風一聲輕嘆,他雖早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仍不免為封不平的魯莽而送掉自己的一條老命惋惜。平日裏雖互看不順眼,但畢竟共事多年,總還是有幾分情誼在的。

當陸清風走進地牢時,封不平面色平靜,看着他笑道:“沒想到是你這厮來送我最後一程。”

陸清風笑而不語,命人将酒菜擺上桌,封不平自覺地到入坐,看了看桌上的菜色,不禁感嘆,皆是他喜好的吃食。想到這些年與陸清風的針鋒相對,臨到頭竟只有這人來看他,不禁唏噓不已。

陸清風坐到他對面,“封堂主,請用。”

他也不客氣,舉筷夾了塊鹵肉送進嘴裏,仔細品味着這最後一頓飯,天下無不散之宴席,飯總有吃完的時候。

陸清風替他斟了杯酒,“封堂主可還有未了之願麽?”

封不平嘆笑:“我無家室,亦無子女,倒省得考慮這些麻煩事了。”他頓了頓又道:“主上被那禍水迷了心竅,我只怕主上會毀在她手裏。陸老弟,這是我唯一也是最後一次這麽叫你,請你定要守護好主上啊……”

陸清風秀逸的眉不自覺攏起,面色凝重地點頭,封不平滿意一笑,仰頭,抄起酒壺便将酒水倒進口中。

陸清風端坐在桌邊,直到目睹他伏趴在桌上才起身,拍了下他的肩,“走好。”

封不平去得毫無痛苦,神态寧靜,似是睡着了。陸清風走出地牢,外間的光線強烈,他不适地眯了下眼,再睜開時瞥見回廊下熟悉的身影。他正要上前見禮,那人卻閃身走遠。他默立良久,露出欣慰的笑,主上還是顧念着往日的情誼,讓封不平以這樣毫無痛苦的方式死去。

夏日裏天氣悶熱,只到了夜間才稍稍涼爽,穆柯左右睡不着,便下了床,摸黑出了屋子,身形一起,憑借着房前一棵樹做着力點,飛身上了‘玲珑閣’的房頂,尋了個地方随意躺下。

她眉宇間帶着化不開的憂愁,幽幽望着夜空,不由長嘆一聲。一晃已去數日,東方飛對她的态度可謂捉摸不透,他不限制她的自由,朝陽宮內她可随意走動,衣食無不奢華精貴,甚至讓她呼奴喚婢,這一切都叫她惴惴難安。他要的似乎不僅僅是劍訣,還有別的什麽,到底是什麽呢?

她煩躁地揪着一撮頭發,先有燕無極,後有東方飛,遇見的人真是一個比一個難纏!一個比一個狠毒!想着想着困意上來,眼皮耷拉着伏在屋脊上竟睡了過去。

清晨,服侍她梳洗的丫鬟眉兒不見她蹤影,尋問了閣中的守衛方知她在房頂上,這才出到院中朝房頂喊話:“穆姑娘,請下來梳洗用膳吧。”

穆柯其實醒來有些時候了,只是不願下去,只坐着發了會兒呆,屋頂雖不似房裏悶熱,但更深露重,這一夜下來,竟有些頭昏腦脹,如此處境,自己還是過于随性了。眉兒又接連喚了幾聲,她才伸了伸懶腰,态然自若地飛身下來。

眉兒怪異地看了看她道:“姑娘怎的有床不睡,偏去睡那房頂?”眉兒雖是笑着,但笑意卻未達眼底。

穆柯笑得更甜,指着屋頂,“那裏舒服,有興趣你也可以去試試。”說罷也不看眉兒何等表情,徑自向卧房走去。

梳洗着裝之後,眉兒将早餐擺上桌,屋內頓時香氣四溢,穆柯一看,頓覺食欲大開,卷起袖子準備開動時,楚璇卻來了。

穆柯無奈暗嘆,吃個飯也不安生,正欲招呼,待看見她身後之人時不由怔住,手中的筷子掉落,‘啪’一聲輕響在這詭異的寂靜中顯得十分突兀。

楚璇身後之人着一灰色衣衫,臉上一條暗褐色的刀疤十分醒目,破壞了姣美的面容,讓人不禁要為之惋惜。此人正是穆歸雲,她見到穆柯亦是驚愕交加,脫口道:“你……”她忽而哼笑,情緒瞬間失控,大叫道:“呵呵呵……穆柯啊穆柯,你終于來了,我盼你好久了!”

楚璇靜立一旁,又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只見穆柯緩緩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穆歸雲面前,伸出手觸碰她左頰上那一條疤痕,“你的臉怎會……”

穆歸雲眸中滿是恨意,狠狠将她的手擋開,“不用你假好心!我變成這樣你心裏一定很痛快吧,不過你別得意太早,你很快會變得跟我一樣!”

楚璇冷笑一聲,睨着穆歸雲,“大膽賤婢,鬧夠了沒有!竟敢對宮主的貴客如此無禮,看來最近你是過得太舒服了。”

穆歸雲聞言渾身一抖,眼底露出深刻的懼意,忙跪地求道:“奴婢知錯,請您恕罪。”

楚璇撫摸着胸前的發絲,斜眼看穆柯,故作難色,“哎呀……本使說了可不作數,得看穆姑娘怎麽說。”

穆柯盯着跪在地上,姿态卑微的穆歸雲,哪還有當年在自己面前的驕橫嚣張,意氣風發的模樣。母親若是在天有靈,必定痛心萬分,恐怕做夢也想不到她曾呵疼備至的雲兒有朝一日會被人如此輕賤糟蹋。

穆柯眼眶含淚,思緒混亂,憶及曾經種種,那時的穆歸雲傲如雲中月,而今卻卑若地上泥,造化弄人,便是如此慘烈。若說她對穆歸雲還有一絲介懷,但就在這一瞬,也都煙消雲散了。無論過去如何,她們都姓穆,雖非同根生,卻也有一同長大的情份。

她擠出笑容,“無妨,霜使大人有所不知,我與這個妹妹自小便是如此相處,她若哪天對我親切有禮倒叫我不習慣了。”

楚璇聽了,眉梢輕揚,似諷非諷道:“穆姑娘可真有海納百川的容人之量,若我是你便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穆柯強笑道:“您說笑了,我與她從來無怨無仇,只是少不更事,意氣之争罷了。”這話是說給穆歸雲聽的,只盼她能明白這其中的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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