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蘇溫快步走上前,擡手撫摸他的臉,指尖都帶着心疼。
如果不是曾經的熟悉,她怎麽會相信眼前的人是李東商!他瘦得像随時都會被風吹斷的樹枝一樣,那樣高的個頭,細弱地縮在衣服裏,像是連衣服的重量都要支撐不起,随時會被壓斷。
蘇溫擡拇指在他臉頰滑了一下,只感覺到瘦弱的骨頭,她收回手擦了下眼淚,輕聲說:“別站在這了,走吧,我們進去。”
李東商點頭,擦了下眼淚領她進屋,雖然已經預想到江秋蘭的慘狀,但親眼所見蘇溫還是被震的呆住。
江秋蘭躺在床上,頭發散亂,臉色蒼白中透着暗灰,眼角密布着細紋,眼珠帶着一層渾濁的暗色,明明才四十一歲,卻像快六十的老人。
蘇溫快步走過去,彎下身低聲喊她:“阿姨,我是溫溫。”
江秋蘭眼睛亮了亮,眸中的光彩很快又黯淡下去。
李東商走到她身邊,臉色黯淡,輕聲說:“我們家的事你都知道了吧,她心情一直不好。”
蘇溫沒說話,在一旁照顧的護士擡頭看了她一眼,低頭繼續幫江秋蘭擦手,五指用力抓着,江秋蘭手指顫了顫,指節泛白。
蘇溫一下擰眉,走過去拉開她的手,然後試了下水溫,眼中閃過怒色,她盯着護士問道:“水已經冷了,為什麽不換?”
護士愣了一下,嘴角撇了下,随口解釋道:“只是有點冷,又不是什麽大事。”
蘇溫直接打了投訴電話,護士這才慌了,忙向蘇溫認錯,蘇溫面無表情地說:“那去把你領導叫來,我要換個事事都當大事的護士過來。”
護士又求了幾句,蘇溫很堅持,她只得去請護士長過來,護士長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二話沒說,當面批評了護士,換了個年紀大些護士過來照顧。
護士叫周燕,人很實誠,照顧江秋蘭也很用心,蘇溫還是不放心,主動請教護士,親自學着照顧。
李東商原本每天醫院學校兩頭跑,早已心力交瘁,蘇溫的到來像給了他支撐一樣,明明還是很累,心底的沉重感卻卸下不少,生活似乎都有了期待。
下午他原本是打算請假的,蘇溫說他也幫不上忙,讓他回去上課,有事她會打電話給他,對蘇溫,他從來都是放心的,又返回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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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溫和周燕一起幫江秋蘭洗了頭發,周燕撐着人,蘇溫幫江秋蘭吹了頭發,細細地編好,不過是稍稍拾掇,看着卻是天壤之別。
蘇溫順了順江秋蘭的頭發,突然抱住她,輕聲說:“阿姨,您還是像從前一樣漂亮,以後我每天都幫你紮頭發,好不好?”
江秋蘭眨了下眼睛,又落下淚來,滴在蘇溫手腕上。
蘇溫臉貼着她的臉頰,眼睛發紅,卻是笑起來,她握住江秋蘭的一只手,柔聲說:“阿姨,其實事情已經過去了,放不下的是你自己而已,不愛你的人不會心疼,心疼得是愛你的人,是東商,他希望你好,我們都想你好好的。”
江秋蘭閉上眼睛,只是哭。
她也想好好的,可是現在她這樣癱在床上,活着不過是累贅,她不想成為東商的拖累,讓他在希望和絕望之間徘徊。
“我知道你也想好好的,阿姨,我知道你害怕,可是我們不試怎麽會成功?阿姨,你相信我一次,我們努力,一定能好的,醫生說了,只要等身體恢複好了再做一次手術就好,阿姨,我們試一次好不好?”
江秋蘭貼着她的臉,輕不可微地點頭。
蘇溫一下笑起來,周燕覺得這個女孩笑起來特別好看,是她從未見過的美,溫暖柔軟,卻又帶着堅韌。
晚上,李東商從學校趕回來,看到江秋蘭的模樣,眼淚顯些落下來,他忙別過身,蘇溫端着水盆從衛生間走出來。
“你回來了,我叫了外賣,還是熱的,你趕緊吃吧。”
蘇溫将盆放在櫃子上,擰了溫熱的毛巾,細細幫江秋蘭擦臉,江秋蘭眨了一下眼睛,她就笑起來,笑得溫溫柔柔,像清晨灑落的陽光一樣細軟。
“阿姨,我就說吧,心情好病才會好,剛才醫生來給你做檢查,說你恢複的特別好。”
其實是她求了醫生過來,用話安慰江秋蘭,她的病沒有絲毫好轉,可是這樣能讓她開心,醫生說心情對她的病有很大的影響。
李東商坐在桌前看她們,明明是毫無關系,卻像母女一樣溫馨,他低下頭,這麽多天第一次覺得饑餓,覺得飯菜是香的。
吃了飯,哄江秋蘭熟睡,兩人這才有時間說話,李東商看着蘇溫欲言又止,蘇溫回頭笑着說道:“周阿姨,我們出去一會,麻煩你照顧一下。”
“你們去吧,這裏有我呢,有事我打電話給你們。”
蘇溫點頭,兩人走到樓下,李東商對這裏很熟悉,帶她到休閑區找了張長椅,剛下過雨,到處都是濕漉漉的,長椅上還帶着未幹的雨水,他用衣袖細細擦幹淨。
蘇溫凝視他的動作,心底被一股溫暖包裹,柔軟溫柔。
“好了,坐吧。”
兩人坐在長椅上,蘇溫這才有些緊張,才有時間想自己驚駭世俗的舉動。
她用力握了下手,笑着說道:“我都沒告訴柔柔我來了,她一定會誤會的,我打個電話給她,讓她趕緊飛過來。”
這樣大的事,不能不告訴蘇柔。
她摸出手機要打電話,手卻被按住,李東商握住她的手,懇求道:“溫溫,別打給她,求你。”
蘇溫咬了下嘴唇,小聲問:“你們吵架了嗎?柔柔是小孩子脾氣,你多讓她一些,其實她是很懂事的。”
李東商拇指在她手背上按了下,輕聲說:“我和她分手了,溫溫,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她,我只是在讨回屬于我的公道。”
他沒有再說下去,‘喜歡你’這三個字,他暫時還沒有勇氣沒有資格對她說,可是從她出現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他絕不會再放手。
蘇溫沒有追問下去,她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又照顧了江秋蘭一天,實在有些累了。
李東商回過頭,她的臉在燈光下,帶着月光般皎潔的光澤,動人卻飄忽,似乎随時都會消散一樣,他不由握緊手。
“什麽時候回去?”
他很舍不得,她就像他的支撐一樣,可是江秋蘭是他的責任,不是她的,她不該陪他一起承擔。
“我?我不急。”
蘇溫嘆了口氣,尴尬地說:“我……我成績不好,退學了,我媽罵我了,我原本打算出去散散心的,正好當旅行了。”
“退學?”
李東商擰眉,他記得她的成績一直是很好的。
蘇溫點頭,低聲說:“其實我一直是死讀書,到了大學腦子就不夠用了,成績老是跟不上,成績挂了一科又一科,可能我就不是讀書的料,不如退學找點事做,我爸也答應了。”
李東商摸摸她的頭,蘇溫擡頭看他,倒不怎麽在意自己的事,只笑了笑說道:“反正我也沒什麽事,阿姨那麽疼我,我舍不得走。”
“溫溫,謝謝。”
李東商聲音暗啞,往她身上靠去,将頭靠在她肩上,用力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她身上有淡淡的香味,暖暖的,像陽光一樣,照在他心底,讓他的脆弱無力隐藏。
他說:“溫溫,我特別害怕,醫生說我媽病得很重,手術風險很大,要是手術失敗了,要是她死了,我要怎麽辦?”
蘇溫用力握緊他的手,認真地說:“東商,我們不可能預測到自己以後的每一步,未來永遠有無數變數,我們應該做的,是努力做好當下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你預測不到阿姨的未來,但是你可以照顧好她,照顧好自己,你好,她就開心,這是你唯一能為她做也是最該做的事。”
蘇溫不等他接話,從頸間解下吊墜,那是一枚水晶雕琢成的星星,她從小戴在頸間,她将星星放到他手中。
“我出生的時候,有位大師幫我算過命,一生富貴旺夫,還給了我這顆星星,這是真正的幸運星,現在我把我的運氣轉給你,你和阿姨一定會平安無事。”
李東商握緊手,明明是玄而又玄的話,卻溫暖了他,他将吊墜挂在胸前,對他也對自己說:“會平安無事的。”
蘇溫安下心來,松了口氣。
第二天一早,李東商卻沒有去上課,他一早買了早餐,然後幫江秋蘭洗臉擦手,江秋蘭狀态好了很多,起碼不再整天落淚。
蘇溫原本要打電話給蘇柔,無論如何都該讓蘇柔知道這事,李東商攔着她,他說江秋蘭不喜歡蘇柔,不想她心情不好,蘇溫沒再堅持,現在一切以江秋蘭為重。
吃了早餐蘇溫坐在床邊陪江秋蘭聊天,李東商坐在沙發上發呆,突然手機響起來,他看了眼號碼,臉色變了變,擰着眉走到門外。
蘇溫眼眸轉動幾下,去看江秋蘭,江秋蘭眨了下眼睛,于是她起身走到門邊——
“dropout?herisreallyill……”
李東商焦急地解釋,那頭很快挂了電話,他呆呆站在原地,好一會才轉身,看到蘇溫,連忙笑着解釋,“同學打來的,有個問題要問我。”
“我聽到了,東商,怎麽會要退學呢?”
李東商笑容凝固,心底苦澀泛開。
江秋蘭病重,他要照顧着,根本顧不上課業,基本沒怎麽去上過課,老師已經打過幾次電話,這次是直接警告,如果他再逃課,就要通報退學了。
他想着退學就退學,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你別胡鬧,我都說了阿姨有我照顧就好,你安心上課去,這裏也不需要兩個人照顧。”
“真的沒事,回頭我申請休學,不會有事的。”
蘇溫勸他不聽,有些急了,咬着嘴唇小聲威脅他說:“你不去……你不去我告訴阿姨……”
李東商一下愣住,蘇溫從小到大沒這麽威脅過別人,一下紅了臉,伸手推他一下,色厲內荏的模樣,“快去,不然我真去說了。”
李東商忍不住笑起來,蘇溫有些尴尬,他擡手摸摸她的頭,點頭說道:“好,我去拿書包。”
蘇溫松了口氣,李東商于是被逼上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