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陳亦川換了一個新的作文本。

原來的那個本子,被他放在了家裏,他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努力,哪怕努力沒有回報,至少他曾經勉力一試。

自打他上小學以來,一直堅信自己比同齡人聰明,也比他們更容易獲得高分,老師平常在黑板上講題目,一遍結束他就理解了,他不懂為什麽有人要聽兩遍,更不懂為什麽有人要上補習班。

有時他也買參考書,不過從來不動筆,只是單純地看題目,從頭到尾翻閱一遍,就好像做過了一樣。

這大概算是天賦異禀,讓他一向卓爾不群。

憑借特殊的學習方法,他一路暢行到了高中,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直到碰上高三的考試,一模之後他發揮得一次不如一次,讓他煩躁的不是自己沒有發揮好,而是他本可以做到,卻沒有做到。

因為達不到心理預期而焦慮、失落、煩躁,演變為日複一日的折磨與煎熬,他被全班第一越甩越遠,甚至開始後悔放棄了保送名額。

可惜塵埃落定,他後悔也來不及。

而今,他總算想通了一點,與其心煩意亂浪費時間,不如用正事轉移注意力,正如趙寧成所說,能幫助他擺脫困境的,歸根結底也只有他自己。

或許是由于年輕,信念可以轟然如山倒,也可以奔騰如水來。

四月中旬的月考,陳亦川跳回了前五,上升到了全班第三。

發放語文試卷的時候,他找到了夏林希的那一份,故意擺在她的桌前道:“你這次語文考得不錯。”

倘若放在以往,夏林希會回答,每一次都考得不錯,然而時至今日,陳亦川的成績起伏很大,她覺得對方受不住刺激,所以說話也變得迂回:“剛好碰到了做過的題。”

陳亦川一愣,笑道:“夏林希,你變了一個人啊,你什麽時候這麽謙虛了?”

“這不是謙虛,”夏林希糾正道,“是實事求是。”

語文試卷,萬變不離其宗,一道題目再晦澀,總有突破的地方,經歷的題型多了,會發現它們彼此相像。

這是夏林希摸索出來的道理,不僅适用于英語和語文,也可以應用到數學和理綜上。

她攤開自己的試卷,滿是一片紅色的對勾,又聽陳亦川開口道:“最多一個月,我肯定能恢複原來的水平,或者總分超過你……”

他說:“我最近在玩命學習,效果怎麽樣,三模見分曉。”

夏林希并未反駁。

蔣正寒都能從倒數第一,變成全班第二十一,這個穩中有升的跨幅,不比陳亦川強得多麽,所以哪怕陳亦川回歸原狀,她也并不覺得驚訝。

因為想到了蔣正寒,夏林希偏過頭去看他,他和張懷武站在走廊上,兩個人都扶着欄杆,此刻似乎正在聊天。

四月氣溫回暖,校園裏的櫻花開了,枯敗了一整個冬天的枝葉,終于重新煥發了生機。

遠望學校的草地上,遍布了淺色的花瓣,被當空的流風一吹,好似浮起一層波浪,從五樓向下看,櫻花和草地相得益彰。

夏林希帶了手機出去,站在欄杆的旁邊拍照。

從她的角度來看,仿佛是在拍樓下的櫻花,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景色不過一個蹩腳的掩飾,她其實是在拍蔣正寒。

側臉真好看啊,她心想。

以前的張懷武曾經說過,蔣正寒的父親年輕時很帥,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那時的夏林希未解其意,如今再回想起來……

她也頓時覺得,他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不拍下來非常可惜。

按下快捷鍵之前,蔣正寒似有感知,側過臉瞧她一眼,他就對着她笑了。

更好看了。

夏林希道:“你很上鏡啊。”

蔣正寒回答:“你拍得好。”

“我不是故意拍你,”夏林希倚着欄杆,轉移視線道,“是你站的位置,剛好在屏幕裏。”

蔣正寒走近一步道:“我從屏幕裏出來了,你再試一次。”

他說話的聲音偏低沉,但是因為張懷武離得近,倒也聽得清清楚楚。

張懷武拽了一下蔣正寒的袖子,吸了一口氣提醒道:“這裏是走廊啊,你們注意一點。”

但是他沒能拉住蔣正寒。

仿佛兩塊磁鐵,彼此之間有一股吸引力,張懷武勢單力薄,沒辦法把他們分開。

走廊上人來人往,不是相處的好地方,蔣正寒站到了夏林希身邊,但也只是這麽站着,樓底下的櫻花依舊,夏林希卻在觀摩手機。

“我要新建一個相冊,”夏林希一邊扶着欄杆,一邊握着手機,“用來存放剛才的照片。”

她問:“叫什麽名字好?”

蔣正寒道:“叫夏林希。”

“為什麽?”

“因為是她拍的照片。”

這個解釋挺有道理,她鬼使神差地建立相冊,把名字改成了夏林希,然後放進了他的照片。

随即發出了疑問:“不對呀,照片裏沒有我,名字卻叫夏林希,好像有一點奇怪。”

蔣正寒提議道:“那改成我的名字。”

夏林希依言照做,果然順眼了很多。

張懷武瞧見他們兩個旁若無人地聊天,又察覺夏林希新建了一張相冊專輯,專門用來放蔣正寒的照片,他就覺得自己不屬于走廊,更不應該站在這裏。

但他還是督促道:“你們小心一點,別讓人發現了。”

話音落罷,夏林希望向蔣正寒:“別離得太近,至少應該有一米的距離。”

“我們回教室吧,”蔣正寒沒有屈服,另辟蹊徑道,“前後桌的座位,也在一米之內。”

夏林希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他們兩個走回座位,就好像夫妻雙雙把家還,但由于他們一派坦蕩的樣子,班上的同學們見狀,也沒有如何多想。

大概就是這樣,每天重複着考試和做題,生活不曾發生變化,卻也一帆風順地前進着。

倒計時一天一天的減少,從四月到五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有幾個女生換上了夏季校服……對于高三的學生而言,這可能是最後一次穿夏季校服了。

時間過得太快,以至于回頭一望,那些白駒過隙的時光,像是被誰偷走了一樣。

瑣碎的細節都記不清了,能想起來的都是大事,比方說第一次約會,第一次修自行車,第一次收到金牌……

夏林希發現,這些事似乎都和蔣正寒有關。

從去年八月開始,陪伴了她的整個高三。

對于剛上高中的她來說,“将來”是最濃墨重彩的兩個字。她不知道三年後會身在何方,鑽研什麽樣的專業,正因為沒有評估和預計,想象的空間變得無限寬廣。

而今,高中生活即将到頭,她認為一切都很圓滿,既對得起光陰,也對得起自己。

蔣正寒的生日在五月,夏林希為此準備已久,鑒于他送過一個手工禮物,夏林希決定照樣模仿,但她的手工實在是很差,她搜遍了全網,覺得自己只能做一個賀卡。

禮物雖糙,心意十足。

夏林希選在傍晚放學的時候,掏出賀卡送給他。

夕陽漸沉,窗外是漫天霞雲,倦鳥即将歸巢,同學們陸續走光,教室裏只有幾個值日生,各自忙活他們的事,沒人把目光投向後排。

夏林希道:“我随便做的,下次再改進一點。”

她雙手放在裙擺上,手指攥着邊沿,略微繞了兩下,約莫有一點緊張。

蔣正寒翻開賀卡的背面,又轉回它的正面,浏覽寫在其中的內容,最終給了這樣的評價:“改進什麽,已經足夠好了。”

夏林希并不相信,擡頭看着他。

蔣正寒笑道:“我回家之後,把它挂在卧室裏。”

夏林希反對道:“不行,會讓別人看見……”

看見就看見吧,蔣正寒心想,等到高考結束,他們就能光明正大了。

或許是出于這樣的打算,他十分期待六月的迫近,假如明天醒來就是高考,他也沒有任何異議。

落日作別天空,暮色愈加昏暗,校園裏樹蔭繁茂,卻和陰影糾纏在一起,學校的路燈還沒照明,遠方的長街已然一片透亮。

傍晚的風從耳畔吹過,夏林希和蔣正寒并排走着,她好像在這時候想起來什麽,安靜了半晌才說:“我的東西掉了。”

蔣正寒問:“什麽東西?”

“掉在了地上,”夏林希道,“你彎腰過來,我指給你看。”

蔣正寒信以為真,就這麽低頭去看。

夜色初臨,浮雲淺動,天際升起圓月,周圍一片寂靜,沒有人也沒有聲音,只有滿地婆娑的樹影。

她飛快地親了他一下,然後挨在他耳邊說:“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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