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命案

步羨音把臉撇開,不忍讓人看到那弧度張揚的唇角,肩膀卻忍不住地上下顫抖着。

在屋內死一樣的寂靜中,顧淵的眸光已經深邃了起來,視線冷飕飕地往周圍一掃,幾個女人只覺得通體發涼,片刻不敢多呆地就匆匆退出屋去。

蘇青感到有些冷,伸手把自己的衣襟拉緊了一些,面上依舊有些疑惑:“嗯?怎麽忽然間就都走了?”

她看了看藺影,卻見他一臉看好戲的神情。

不解。

又朝步羨音看去,他也是笑眯眯的模樣,雖然沒藺影那麽明顯,但總覺得不懷好意。

後知後覺的,蘇青忽然明白了過來。

顧淵對外一定是一直避諱着自己好男色的癖好,更何況今日還有這兩人相伴左右。喜歡男人這種事,被她這樣當面拆穿,當然是——丢了面子的。

莫名觸及了顧淵的逆鱗,蘇青有些惶恐地嘗試着圓回去:“老爺千萬別誤會,奴家剛剛叫的男倌并不是給老爺用的,是給奴家自己用的!畢竟奴家這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日後也未必再有機會踏足了,一時情不自禁,才想要來點男倌嘗嘗鮮!”

顧淵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蘇青是有些微醉,但神智尚還清醒,陡然有種危險的感覺,讓她下意識閉了嘴。

在這樣的注視下,她的頭不由埋地越來越低,背脊禁不住滲出一層冷汗來。

然而顧淵卻始終沒有說話,蘇青忍不住膽戰心驚地擡頭瞄了他一眼,誰料恰好觸上一道意味莫名的視線,心頭驟然一跳,便見他唇齒微啓,擠出幾個字來:“你很想嘗男倌?”

蘇青頓時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為什麽,平日裏顧淵那麽難琢磨的心思,這句話卻讓她清晰地有種感覺——如果她說一個“想”,今晚恐怕就會直接被賣進這醉紅樓去。

她惶恐地縮了縮脖子,頓時不敢再說話了。

步羨音忽然敲了敲窗棂,打破了兩人僵持無言的情境:“老爺,時間差不多了,可以準備看好戲了。”

蘇青一早就知道他們來這醉紅樓一定別有目的,畢竟這種市井裏的貨色再好,也不至于能讓顧淵這種身份的人屈尊降貴。她偷偷地瞟了眼顧淵的神色,見他悶不做聲地飲着酒并無反對的意思,頓時好奇地扒拉到了步羨音身邊,透過窗棂往樓下瞧去。

此時一陣旖旎的琵琶彈奏從大堂悠悠飄來,伴随着女子莺兒婉轉的嗓音。

大堂中端坐的女子一身朱紅色的繡裙,指尖樂律頻出,像只手撩撥着聽衆的心弦,絲癢難耐下讓人忍不住想要掀開紗幔一睹芳容。

蘇青趴在窗邊向下眺望,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她側臉極好看的弧度,即使作為一個女人來看,依稀也覺得這個紅衣女子甚美。想來,就是先前步羨音說起過的紅鸾姑娘了。

今夜的門庭若市本來就是由紅鸾的挂牌競價引起的,一曲終了,場內一片寂靜後頓時叫好不絕,不少人在四下起哄,嚷嚷着要求她接下面紗。殷娘急匆匆地跑出來主持大局,一番周旋後終于吵吵鬧鬧地進入了競價的環節。

紅鸾站在場中,任由價格被叫得漫天飛起,始終沒表示出過大的意思。

蘇青饒有興趣地正看着,眼見那價碼從初始的五百兩徑直飛升到了五千兩,不由啧啧稱呼,正此時,忽聽旁側步羨音忽然輕笑道:“來了。”

蘇青一愣。什麽來了?

仿似為了解答她的疑惑,一個哭聲凄凄慘慘地從外頭傳來,滲得在場的人都忍不住打了個機靈:“閻紅鸾你這個賤蹄子,居然還敢在這裏抛頭露面……你……你還我夫君的命來……”

在場人無不循聲看去,只見一個白衣素缟的民婦手執靈位,自樓外期期艾艾地走入。她身後的女童仿似因為悲恸過度,整張臉上的表情也顯得甚是扭曲,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瞪視着一個個好奇觀望的旁人。

民婦衣着簡譜,容顏的絕美卻讓衆人一眼看去就移不開視線。她雙眸含淚,更帶了幾分凄涼的悲情氣息,話語娓娓道來,愈發讓人感到我見猶憐:“閻紅鸾,你幾日前将我夫君約至八裏涼亭暗害……今日,今日竟還在這裏挂牌接客……你,你就真以為這世上沒有王法了嗎?”

自進門起,蘇青的視線就從她們身上沒移開過。

總覺得,這樣的兩道身影讓人覺得眼熟。

再仔細地盯了許久,才從那淡妝素抹的面容間依稀辨識出輪廓來。難怪有種說不出的熟悉,那舉手投足風情萬種的寡婦除了宴浮生還能有誰,至于那個一臉所有人欠了他萬八萬兩錢的丫鬟,不正是我們的尊貴無比的小爺——季巒嗎?

蘇青一口氣沒喘上來,頓時一陣連連的咳嗽,忍不住回頭問道:“這兩人男扮女裝的,是在唱的哪出?”

步羨音看着已經議論紛紛的大堂,卻是笑而不語。

顧淵的聲音不鹹不淡地傳來:“好好看戲。”

蘇青到嘴邊的一堆問話,就這樣被一句話給全部堵了回去。只能把注意力又投向了樓下。

這時候,場內的情形俨然已經有些不受控制了。

要知道,這民婦指控的可不是什麽小事,而是出人命了!

但好端端的一個大男人,怎麽會被紅鸾姑娘這種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給暗害呢?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議論聲越來越大,整片大堂漸漸一片混亂。

在衆人的注視下,閻紅鸾卻顯得尤為不驕不躁,只是垂眸輕蔑地看着眼前這個梨花帶雨的婦人,道:“這位姐姐是否認錯人了?我們好像從未見過,無冤無仇的,你為何要這樣誣賴我?”

晏浮生提着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淚水,神色哀怨至極:“我夫君是高源鄉西口的秀才何子全,那日分明就是你将他勾去的八裏涼亭,有我女兒季兒作證!閻紅鸾,此時此地,你難道還想抵賴不成?”

說着,随手一推,硬是把季巒給一把推到了前頭。

感受到衆人投來的視線,季巒臉色一黑,有些僵硬地道:“沒錯,那日我親眼看到,就是她把我……我‘爹’……給叫去西山的。”

說到那個“爹”字時,他的語調分明顫了一下。聽在衆人耳中難免感到心酸。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寡婦,加上這麽個年幼喪父的可愛閨女,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的人間慘劇。

在聽到“何子全”的名字時,閻紅鸾眼裏的神色微微晃了一下,看向晏浮生的視線裏也分明帶上了依稀的冷意。片刻間,卻忽然笑了起來:“這個小丫頭恐怕真的搞錯了,淮洲離高源鄉起碼有一日的路程,但我每日都留在醉紅樓中修習樂律,怎可能有時間往返?這些,殷娘和樓裏的姐妹們都可作證。”

好端端的頭牌突然被指控殺人,殷娘的臉色難看至極,這時聞言,忙幫腔道:“就是就是,我們都能作證。”

“有什麽證詞等到了衙門再說吧。”一個粗狂的嗓音忽然響起,順勢接下了她的話來。

當一行兇神惡煞的官差蜂擁而至,在場的人都驚訝地不由從席上站了起來,個個面面相觑。

官為財,商從權。醉紅樓在淮洲立足多年,誰人不知道是因為背後跟朝廷有着極為“融洽”的關系。從前但凡醉紅樓裏有事,官府哪次不是恨不得盡快幫殷娘盡快擺平的?怎麽,今日這窮鄉僻壤裏的寡婦來醉紅樓裏随便一哭鬧,衙役就這麽急不可待地來抓人了?這不是擺明了在斷自己的財路嗎?

殷娘的臉色一時間也有些陰晴不定,暗暗掏出幾張銀票送過去,湊到跟前壓低了聲道:“劉捕頭,今日這事,是不是哪裏有什麽誤會?”

劉捕頭看了她一眼,這種有錢不能收的場面,也真是叫他有苦難言。

今日京城裏忽然來了人,差點就掀飛了衙門的大門,說是今晚拿不到人就要府尹大人烏紗不保。他倒是有意想要周旋,但也要看看自己什麽身份。這趟來的是什麽人啊?揮揮手指頭就能把他們碾死在手心裏的主!要是辦不好這趟差事,恐怕連命都要沒了,哪裏還有心思去指着那些個錢了!

他心下一狠,顫抖着手将殷娘遞來的錢又摁了回去,做出了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道:“人命關天的大事,豈能徇私枉法?來人,還不把閻紅鸾帶回衙門去好好審訊審訊!”

在晏浮生依舊期期艾艾的哭聲中,閻紅鸾眼裏的神色變了數變,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揚起,最終還是悄無聲息地放了下去,由着衙役給她扣上了鏈鎖一路出了醉紅樓。

雅間中,步羨音回眸看了眼顧淵,笑道:“老爺,沒想到這淮洲的府尹倒還是個明白人。”

顧淵冷笑:“那老狐貍自然明白得很。”

聽這樣的對話,顯然一切都是經過了有意安排的。

只是這位紅鸾姑娘不過是一位風塵女子,要想捉拿,何必要拐上這麽大一個圈子?

蘇青站在一旁暗自琢磨,忽然聽到有人在外頭輕輕地敲了敲房門,語調有些畏縮地低聲道:“客……客官,你們要的男倌都送來了……”

很輕的一句話,卻是頃刻間掀起了蘇青內心的驚濤駭浪。

不及她做出反應,顧淵已經開了口,道:“很好,都進來。”

随着房門的推入,蘇青頓時感到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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