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互心

雖然說步羨音看起來已經很是憔悴,但現在顧淵的這幅樣子恐怕才是真的讓人不忍多看。

蘇青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感受到他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直,卻也沒有将她推開,可這一時間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麽。胡渣有些紮手,但這并不應該存在于一絲不茍的攝政王的臉上。最重要的是,迎面而來的一陣濃烈的酒氣。

她的眉心愈發擰了起來。

這兩人只告訴她顧淵一直沒有進食,卻沒有告訴她居然在屋裏放了那麽多的酒?

顧淵的僵滞也就在這麽一瞬,手上的力量便已經松開了,側首避開她的手,眼裏的神色微微一晃,道:“你可以出去了。”

蘇青感受着他身邊跟夜的涼意混在一處的酒味,就真的轉過了身去,然而将門口的食盒拿起,就又徑直走進了屋裏,“啪”地一聲擱在了桌子上。

一系列的動作行雲流水一般,而她的視線從始至終落在顧淵的身上,片刻沒有移開過。

也不知道顧淵是否有留意到她的舉動,感受到她的注視,卻是徑自轉回了屋子,靠在床邊,随手拎起一壺酒仰頭灌着。

身影埋藏在一片夜色之間,根本看不出是什麽表情,只能隐隐聽着低沉的呼吸聲。

屋裏一片黝黑,也不知道顧淵到底是怎麽樣做到可以這樣行動無阻的。

蘇青想要找東西将蠟燭點上,在桌子周圍找了一會後什麽都沒找到,便摸索着往屋裏找去。剛往裏面邁了幾步,腳尖觸到什麽堅硬的東西,剛要踩下,卻忽然被一把拽了過去,一擡頭,是被顧淵牢牢鎖在懷裏。

然而他并沒有說什麽,只是微微擡眸,手上什麽微微一動,桌上的燭芯一點悠悠的光色,屋內便漸漸亮了起來。

蘇青這才看清自己剛才險些踩上的地方。

一地斑駁零碎的酒壺碎屑,好在沒有就這樣一腳踩下去,若不然,腳底恐怕還地給紮出幾個窟窿來。

她的眉梢微微一觸,心裏不由有些擰巴,這喝酒就喝酒了,怎麽就連酒壺都給砸成了這樣呢……擡頭,看着咫尺的那張臉,有了光色,才愈發看清與往日截然不同的憔悴與沉凝,那雙本就如深淵的眸裏透着的是冷意、疲倦,然而卻愈發平靜地猶如一汪死水。

不同于之前,許是因為屋裏有了燭光,蘇青這樣的注視,讓顧淵有些抗拒,眉心漸漸擰起。然而并沒有像她料想中的那樣将她一把丢下,只是覺得這樣的姿勢,他抱着她的雙臂似乎隐隐間越來越緊,仿似要将她整個人揉入到自己的身體裏。

蘇青便順勢伸手也環過他的身子,輕輕地撫着他的背脊,一言未發。

倒不是因為沒什麽可問,相反,只因太多的問題缭繞在心頭,一時之間反而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卻忽然覺得或許不問才是好的,顧淵這樣的人,可以讓他事态至此的究竟是何事實在讓人無法想象,又或者說,此時此刻,有些不敢再往深入去想。

經久的疲憊讓顧淵的全身有些冰涼,微暖的溫度透過緊貼的衣衫,從懷中的嬌軀上緩緩傳來,使原本已經有些麻木僵澀的身子,仿似恢複過來一些知覺。

片刻間,屋裏又陷入了安靜。

蘇青在顧淵懷中稍稍挪動了下身子,微坐直一些擡頭端詳着他略有舒緩的神色,打着商量道:“老爺,先吃點飯可好?”

顧淵垂眸看着她滿臉的希冀,眼裏的神色微微晃過,片刻後緩緩松開了手。

蘇青見他這是有意妥協,心頭大喜,忙跑到桌邊将熱過好幾次的飯菜一盤盤端出來擱到桌上,還精心地做了下擺盤。擡頭見顧淵在坐在床邊,招呼道:“老爺快過來,可別浪費我的好手藝。”

顧淵默了一會,最終還是去了桌邊坐下。

蘇青看着他終于一口一口地吃進了東西,感覺自己一直懸着的心終于落下。

然而待顧淵随便地簡單吃上幾口,便已擱下了筷子,一副走完過場即散的樣子,又随手提起了在旁邊的酒壺。

蘇青想要去攔,被顧淵随意一晃避了開去,淡聲道:“現在可以走了。”

進屋後一共不過幾句話,句句都是讓她離開,繞是蘇青見他心緒異樣本不想一般見識,此時也稍稍有些惱了。

往旁邊找了找,她一眼看中角落沒開封的酒壺,就徑直拿開擡手打開,仰頭也徑直灌了幾口,頓時嗆得有些咳嗽連連,挑釁般地瞥一眼顧淵道:“不過都是普通的女兒紅而已,老爺能這麽沒日沒夜地喝上幾天,還以為會是什麽好酒呢。”

顧淵臉色略略一沉:“你喝什麽酒,放下。”

蘇青偏偏又舉壺喝上兩口,面色微紅間故意拿話激他:“許你喝就不許我喝?這規矩定得還真是嚴苛得很。”

顧淵垂下了眸子,一擡手将手裏的酒壺徑直抛了過來。

蘇青一下間動作頓時一僵,便聽兩個酒壺相觸下“咔嚓”地一下聲響。因力度拿捏得恰到好處,雙雙在墜地時破裂出了縫隙,酒水汩汩地在地上淌開,片刻間便流逝地一幹二淨,只剩下兩個空壺,濃重的酒味充斥着屋內。

沒想到這人說不動她居然動起了手,蘇青的嘴角頓時一抽,忿忿地擡眼瞪去,恰好觸上看來的視線,心底的氣焰頓時沒骨氣地一奄,仿似整個人都沉淪進了那雙神緒混沌的眸裏。

顧淵有些疲憊地閉了閉眼,略微的頭痛感漫上,讓他忍不住揉了揉耳邊的穴位,道:“少管我的事。”

蘇青默了一會,感覺心頭剛湧起的火就被這樣冷不丁地澆滅了下去,擡眼看了看顧淵的神色,聲音很輕地試探道:“老爺,你就真的,必須這樣嗎?”

顧淵指尖的動作定住了。

自從那處山洞被發現,很多被封鎖在深處的回憶便支離破碎地湧入了腦海。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再次回到那個地方,更沒想過會是在這樣的時間以這樣的方式。

在常人看起來如同普通府邸的擺設,一點一分對他而言卻是格外的冰冷徹骨,如記憶裏一樣的情境,即便此時此刻空蕩無物,當他真的獨自一人站在其中的時候,甚至如當初那樣會忍不住地顫抖。

直至腦海中有個永生難忘的聲音回響的時候,那一刻仿似有種回到當年的感覺,全身血液凝固一般,極度深寒。

面色無痕地将思緒收回,他眼裏的神色微微凝了一下,冷冷道:“必須。”

在有些東西面前,若想好要保護,他便注定沒有其他選擇。

這一瞬,他沒有去看蘇青的神色。

窗扉被夜風吹開,發出吱呀的聲響。

過了許久,顧淵的眼睫緩然垂落,靜聲道:“放心,這幾日我不過是想徹底地靜一靜心。有的事該了則了,明日就出發去姑射城。你,回京城等我。”

蘇青道:“知道了……”

她剛才一直在琢磨顧淵話裏的意思,現在總算給琢磨明白了。無非就是覺得她留下來也幫不上什麽忙,或許反倒還要成為一個累贅。更何況還有其他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在困擾着顧淵,而自己這樣沒完沒了的追問,許是反倒招人煩了。

但是,招人煩這種事,她偏偏又不是第一次做。

她擡眼瞅了瞅顧淵的神色,實在對他這樣把事情在心裏獨自憋着的樣子感到心心塞,但還是理了理自己有些微亂的衣衫,走到他跟前,忽然俯身在唇上挑弄般地舔舐了一口。觸上他擡頭看來的視線,嘴角的笑豁然明媚:“老爺可要好好記得我的味道,若是哪日對膳食感到不合胃口,我可是還是會半途折回來的。”

吐息撫摩臉頰,而她就這樣淺淡地一笑而過,将桌上的殘羹冷炙收拾回了食盒,臨行前意味深長地回望了一眼,道:“當然,若老爺因太想念而自己招我回來,我會,更加高興。”

話語依依,有種綿長的韻味,猶如一只手撩動着心房,即便屋裏的人影漸漸離開了視野,幾日來空曠孤冷的屋子,因女子淡淡的餘香也仿似讓人莫名心安許多。

顧淵一仰身,沉沉地倒在床上的被褥之間,随着燭火的豁然熄滅,周圍再次陷入了一片無止盡的深幽之中。

他有些疲憊地閉上眼去,指尖一觸,恍惚中暗暗握緊了拳。

就在剛才最後的那刻,險些想将她牢牢禁锢在身邊。

然而,腦海中盤旋的回憶仿似時刻對他的提醒,理智最終獲得了勝利,讓他生生克制住了不該存在的沖動。往昔的點滴猶如詛咒,夜深人靜之時,鬼魅般徹底籠上,仿似身臨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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