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塵埃裏的玫瑰(三)
大約是因為附近的居民多,飯館和攤販也不少,早飯的選擇很多,柏易買了兩碗米粉和兩根油條,又買了一籠包子,這才帶着早餐上樓,不過這時候沒有外賣盒,全都是用塑料袋裝的,他六點多出門,回去的時候正好七點。
柏易也覺得有些餓了,他打開房門,找了兩個大碗,把米粉分別倒進去,又用盤子裝好小籠包和油條。
他買了新的牙刷給章厲用。
柏易打開卧室的門,看見的就是還躺在床上熟睡的章厲,陽光透過玻璃照射在章厲的臉上,這才讓章厲看上去多了幾分溫度。
“起來吃早飯。”柏易站在門口喊道。
章厲睜開了眼睛,從他醒來後就一直沒睡,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在聽見柏易的腳步聲後選擇了裝睡,他自己都沒找到原因。
“不用了。”章厲從床上坐起來,赤腳踩在水泥地上,和家裏不同,鄰居家的地面很幹淨,踩在上面并沒有顆粒感。
“我買了兩份。”柏易說道,“你不吃我就只能倒掉。”
章厲:“你可以留着中午熱一熱。”
柏易:“米粉放不到中午。”
章厲聞到了食物的香氣,他還想說什麽,但肚子卻響了。
昨天一整天他只吃了一份蓋飯。
章武從不管他死活,他只讀了初中,要不是因為教育改革,初中也被列在義務教育裏面,他連初中都讀不了,章武有點錢就買酒喝,沒有正經工作,靠跟着狐朋狗友在社會上找錢花,他把兒子當仇人一樣對待,別說錢了,就是給一碗飯,章武都舍不得。
資料上寫着,章厲真正發瘋,就是從他殺了章武開始。
這對父親以一種奇特的關系共處着,直到章厲親媽自殺的真相被章厲發現,平衡被打破,他選擇了最殘酷的方式解決自己的過去。
柏易從衣櫃裏拿出一套昨天買的衣服放到床上:“穿這套吧,新買的,還沒上過身,下次洗幹淨還我,都很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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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衣十塊,褲子十八,質量都還不錯,穿上身跟柏易在現實中買的高檔服裝的質感沒多大區別。
可能是因為在這個小地方,錢還是很值錢的。
“你穿我的拖鞋。”柏易臨走前就把新拖鞋擺在床邊。
章厲沉默着看他,柏易笑道:“我出去等你。”
卧室門關上之後,章厲才掀開被子換衣服,他脫下自己身上的球衣,這套球衣的質量很差,縫線處已經裂開了,線頭暴露在外,章厲脫了衣服後低頭看着自己的身體,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還有煙頭燙出的圓形傷疤。
章武喝醉了喜歡這麽發洩,打兒子不犯法,他下手的時候都是往死裏打。
章厲看向柏易放在床上的衣服和褲子,黑色的短袖以及一條黑色的長褲。
新衣服。
章厲伸手拿起來。
不知道這個新鄰居的善心會維持到什麽時候。
章厲換上衣服,踩着拖鞋走出卧室,昨晚他沒有仔細打量客廳,現在才發現這屋子跟主人很像,茶幾和餐桌上都鋪着淺色的桌布,沙發是淺綠色,很溫柔,像個家。
雖然這個家裏只有一個人。
但這也比自己家像個家。
自己的家裏只有永遠不散的酒臭味,扔不完的酒瓶,亂扔的衣服,以及源源不斷的蟑螂和蒼蠅。
章厲看向餐桌,新鄰居就坐在餐桌旁,桌上擺着兩碗米粉,一盤小籠包,小籠包旁邊有兩根油條。
“來吃飯。”新鄰居在朝他笑。
章厲走到桌前,緩慢的坐下。
“我看這家店人挺多。”柏易笑道,“味道應該不錯。”
章厲拿起筷子,回道:“嗯,他們賣了十多年米粉了。”
柏易發現章厲不抗拒和自己交流,又問道:“你要去醫院嗎?”
章厲喝了一口湯,一口吃下一個小籠包,搖頭說:“不去,我好了。”
一時間柏易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低頭專心吃飯。
米粉很糯,他不需要怎麽咀嚼,柏易咬了一口小籠包,裏面的肉汁流出來,滴到了碗裏。
“你爸……”柏易找了個有些危險的話題,盡量讓這個話題不越線,“不是白天工作嗎?我看他每天回來的挺晚。”
章厲:“他吵到你了。”
用的是肯定句。
柏易:“還好,我睡得晚。”
章厲:“你搬走吧。”
柏易專注的看着他,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可章厲不再說話,話題戛然而止,一句“你搬走吧”,像是警告,也像是勸誡。
“早飯的錢和衣服的錢,還有藥錢和留宿費。”章厲在吃完最後一口粉後說,“我這周會給你。”
柏易:“不急,我還有點存款,你手頭松了再給我就行,對了,我剛來宣陽,想知道有沒有什麽适合我的工作。”
他想知道章厲從哪兒掙錢。
是靠正經工作……還是在社會上找錢?
章厲把碗筷收起來:“你以前是幹什麽的?”
柏易随口說:“會計。”
章厲:“有證?”
柏易繼續胡謅:“在火車上丢了,不知道去哪兒補辦。”
章厲戳穿了他:“你沒證。”
柏易也不惱,他笑眯眯地說:“你真聰明。”
這語氣太熟稔了,但一時間章厲竟然沒有發覺不對。
“跟我走。”章厲站起身來,他換了一身衣服,身姿也顯得挺拔了,但亂糟糟的頭發遮住了他的眼睛,讓他看上去陰郁極了。
柏易就這麽跟着章厲出了門,兩人穿過幾條街道,來到了縣城中心的臺球廳。
臺球廳開在縣城中心的鵬飛商場一樓,說是商場,按照柏易的眼光來看,連一個最簡陋的娛樂中心都算不上,整個一樓都是臺球廳,二樓是茶樓,三樓是KTV,一共就三層,占地面積也不大,但顯然這裏就是整個縣城最高端的地方。
早上這裏沒什麽人,二十多張臺球桌,只有一張有人在打臺球。
年輕的小混混,染着一頭黃毛,還用發膠抓的張牙舞爪,穿着明黃色的上衣和紫色的掉裆褲,露出髒兮兮的內褲邊,腳下踩着一雙深藍色的帆布鞋,寫滿了這個年代獨特的“潮”。
“厲哥?”小混混放下臺球杆,奇怪的看着柏易,他邁步朝章厲和柏易走來,停在一步外,“你今天來的這麽早?還帶了個人?”
章厲點頭說:“嗯,昨天出了點事,這是我鄰居,想找個活幹。”
黃毛挑起眉頭:“咱們這個場子人可夠了啊,老街那邊的溜冰場倒是還差個看場子的,下午霍哥來了你問霍哥。”
章厲:“他是個會計,會算賬。”
黃毛誇張道:“喲,還是個人才。”
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正是上能九天攬月,下能水裏撈鼈的年紀,黃毛看了柏易兩眼,不怎麽高興地說:“穿的這麽老土,長得倒是不錯……”
他自己一臉的青春痘,對臉上沒痘的人一向沒什麽好臉色。
“對了,聽說姓趙的昨天讓人找你麻煩了?”黃毛頗有些激動,“他可真是瞎了眼,敢招惹咱們厲哥,厲哥,昨晚是個什麽情況,你跟我說說?”
他們看多了蠱惑仔,以為自己也跟電影裏一樣充滿了近乎悲劇性的英雄色彩,最愛談論的就是打打殺殺。
柏易并不理解他們的思想,也不明白這些年輕人為什麽放着好端端的路不走,要當一個沒有前途的“蠱惑仔”,畢竟跟港劇不同,在這樣的縣城裏當一個混混,能混出頭的幾率千分之一都沒有。
并且随時都要面對生命威脅。
老大們都躲在後面利用這些小混混的英雄情懷掙錢。
真正敢拼命,為了一時意氣把一切抛在腦後的,是這些還不知道生命寶貴的小混混們。
章厲沒什麽廢話:“來了。”
黃毛激動的等待着下文,章厲:“我沒死。”
黃毛眼巴巴地看着章厲:“厲哥,就不能說的詳細點嗎?”
章厲不再跟他說話,帶着柏易去了臺球廳裏那個小小的辦公室,這間辦公室是用來放錢和記賬的。
“下午霍哥會來。”章厲拿了瓶水給柏易,“臺球廳是他的。”
柏易接過水問:“工資多少?”
章厲:“不知道。”
柏易笑道:“我問你的。”
章厲:“底薪兩百。”
看來他并不靠底薪掙錢。
柏易也沒有深問:“挺好。”
黃毛叫陳俊翔,父母都在宣陽縣管轄的村裏務農,他初中在縣城讀書,還沒畢業就開始混社會,也不回家,想要混出個名堂,現在剛滿十七,并沒有混出什麽名堂,還是個小丘八,幹着看場子的活,就這,也都是老大霍哥看他跟着自己的時間長,勉強算是忠心才給的活。
柏易在臺球廳待了一個上午就已經跟他混熟了。
接過一根中華以後,陳俊翔就一副跟柏易是親兄弟的架勢。
“厲哥頭一次帶人來。”陳俊翔蹲在臺階上,眉眼還帶着年輕人飛揚的風采,“我跟你說,他牛着呢!霍哥說了,等他成年就安排他去縣裏的大酒店看場子!”
“你是沒見過厲哥打架的樣子!”
他炫耀般敘述着章厲的過去,好像他描述中那個戰無不勝,強悍又兇殘的主角是他自己。
“當時我們這邊就十多個人,對面三十多個。”
“厲哥打斷對面領頭的四根肋骨。”
陳俊翔興奮地手舞足蹈:“我要是有厲哥一半厲害就好了。”
柏易看着他的表情,內心毫無波動的想。
他不是厲害,他只是不要命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依舊是前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