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困于黑暗之中(六)

亞撒讓親王在貴族們面前丢光了臉,但親王必須打落牙齒和血吞,他不能否認這是他的兒子,也不能承認自己準備在這孩子成年前把他弄走,或是弄死,于是他只能對貴族們說,孩子太小了,之前不讓他出現在人前,都是為了他的安全考慮。

貴族們都笑着表示理解。

亞撒就這麽走到親王面前,恭敬的叫了對方一聲父親。

從那一刻開始,亞撒的身份地位就砸實了,他是親王的孩子,是天生的貴族。

他的名字會報到皇帝的桌案上,就連他的父親,也不能随意處置他了。

但柏易的日子并沒有好過起來,反而更難過了。

管家不再讓他幹活,而是把他關在宿舍裏。

所有人都知道亞撒是柏易在照顧,亞撒能去花園,就是柏易失職。

更何況現在還輪不到亞撒做主,他雖然搬進了莊園,有了自己的房間和仆人,但只要親王還活着,他還沒有長大,他就沒有多少發言權。

在柏易被關的第四天夜裏,有男仆來帶柏易去見親王。

男仆顯然身份高貴,他看也不看柏易,好像多看一眼就會髒了自己的眼睛,甚至不多說一句話,只在前面帶路。

這也是柏易第一次走進正門,這裏是親王居住的地方,他一個人住,卻需要上百個人服侍他,這裏的地磚用的不知道是什麽材料,純白的地面,純白的牆,有淺金色的花紋做裝飾,仆從人們都低着頭,目不斜視向前走。

他被領到了書房裏,書房的大門打開,又在他身後關上。

柏易在低頭的瞬間,用餘光看見了亞撒。

亞撒站在一個年輕男人的身邊,這個年輕男人有和亞撒相似的長相,連板着臉的表情都如出一轍。

“大人,人帶到了。”男仆把柏易留在原地,自己退到了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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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易沒有擡頭,親王也不需要他擡頭。

他聽見了對方的聲音:“是你在照顧亞撒?”

柏易恭敬順從地答道:“是的,大人。”

親王笑了一聲:“給亞撒檢查身體的醫生說,他之前過得不太好,對嗎?”

柏易誠實地點頭,但還沒能他說出亞撒之前的經歷,就被忽然冒出來的警衛轄制住了手臂。

他們像抓捕犯人一樣壓着他的肩膀,讓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地面。

他聽見了亞撒那聽起來平靜,卻顫抖着的聲音:“父親!不是他!他對我很好!”

親王:“你還小,容易受人蒙騙,他偷了原本屬于你的東西,只給你喝劣質的營養液,這已經是虐待罪了。”

——虐待罪。

這是個很嚴重的罪名。

尤其是被虐待的對象是名貴族。

柏易冷靜的想,看來他這次要把牢底坐穿了。

不知道牢裏的營養液好不好喝,希望能有不同的口味。

如果有荔枝味或者梨子味的話,那也不算太倒黴。

亞撒的原本就白的臉,這下更加慘白,血色從他臉上消失,可他沒有倒下去,他看着自己的父親,他的父親也看着他。

親王朝自己這個聰明的兒子露出了一個笑容。

我知道他沒有虐待你。

我也知道是管家和仆人們克扣了你的份例。

但那又怎麽樣?

那都是我示意的。

親王微笑着說:“以後我會給你安排更好的仆人,都是貴族出身,他們能更好的照顧你,教導你,讓你成為一個友善的人。”

他要告訴這個自作聰明的兒子,他的權威不容挑戰。

而把柏易送進監獄,只是一個在他看來微不足道的教訓。

亞撒在袖子下捏緊了拳頭,他嘴唇蒼白,但仍然鎮定地說:“父親想把他送到哪個監獄去?”

但親王連這個都不願意告訴他,只說:“要看審判長怎麽審判,畢竟監獄這麽多,要送也要送去管理嚴格的地方。”

“加納監獄島似乎不錯。”親王面無表情,好像只是在說今天天氣如何。

但實際上,他在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亞撒的臉都青了,他去看柏易,但是柏易那原本就不高大的身材被警衛壓得更低了,他只能看到柏易的頭頂。

書房裏一時間沒有人說話,鴉雀無聲。

親王對亞撒說:“不聽話的仆人就是這樣,容易犯錯。”

“聽話,才能過得好,對嗎?”

亞撒艱難的,從齒縫裏擠出一個“對”字。

親王對警衛們說:“把他帶下去吧,明天移交給審判所。”

警衛們低頭說是,然後把柏易架了出去。

亞撒只能看着那個矮小的人被拖離自己的視線。

他曾經看過很多次柏易的背影,每一次對方離開,他都期盼着對方下一次的出現。

親王低頭對亞撒說:“高興嗎?”

亞撒蒼白的臉龐和緊抿的嘴唇暴露了他的情緒,但他克制着壓抑着自己的情感,不發一言。

親王微笑道:“以後你要聽話。”

“不聽話的孩子,身邊的人也是不聽話的。”

就在親王準備離開時,亞撒終于出聲了,他的臉上重新有了血色,又恢複了那副認真嚴肅的模樣,他說:“父親,我知道了。”

“我會一直牢記您的教誨。”

我會永遠記得,弱小的人,只能被別人擺弄。

親王不再看他:“那就好。”

他可能需要把這個孩子養在身邊,養上幾年,等人們都忘記了他的存在,這孩子就可以“病逝”了,畢竟醫生都說他身體不好,就算死于疾病,也很正常。

他不需要一個非婚生子的孩子占據他獨子的位子。

他也不願意這個污點讓他成為貴族們的笑柄。

親王沒有回頭,他覺得如果亞撒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

亞撒在親王走後,終于脫力地坐到了沙發上,他不知道阿諾被拖走時是什麽樣的心情,也不知道他當時有沒有寄希望于自己能保住他。

亞撒用手背擦過自己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能倒下。

他從木屋裏走出來了,他也能把阿諾從監獄裏救出來。

他可以給對方一切,無論是貼身男仆,還是管家,又或者貴族的身份。

只要……只要他打敗他的父親。

把他從高高在上的椅子上拉下來,他就可以去上去了。

只要給他點時間,他可以做到。

柏易被押送上了艦船,警衛們也不跟他說話,但是會假裝不小心的用手肘擊傷他的腹部,或是讓他撞在櫃角上,不到半個小時,柏易就已經全身是傷了。

警衛們都認為他是個虐待孩童的人,不問他,也不聽他解釋,只要有機會就要上手。

柏易嘴角破了,額頭也撞出了一道傷口。

他被關在艦船的角落裏,像破爛垃圾一樣被丢在這裏。

真是倒了血黴,柏易苦中作樂的想,不知道這裏的監獄怎麽樣,夠不夠人性化。

他以前聽說有些監獄很人性化,在監獄裏除了幹活以外,還能讀書看報,可以做做運動,學學語言。

就在柏易開始思考要怎麽在監獄裏好好活下去的時候,他的通訊器忽然震動了。

這個通訊器在他被警衛抓住的時候就失了靈,怎麽會忽然震動?

柏易還沒點開,一個對話框就忽然彈了出來,彈到了空中。

但監管他的警衛卻一副沒發現的樣子,正坐在一邊發呆。

【時空傳送錯誤,垃圾信息清理中,二次傳送将在二十秒後開啓。】

柏易一臉懵逼,他來到這裏只是因為傳送錯誤?

那為什麽系統不給他點補償?

以及垃圾信息清理是什麽?

柏易腦子轉的很快,垃圾信息,不會就是他這段時間在這裏獲得的信息吧?

怎麽清理?直接把他的腦子格式化?

這應該就是清除記憶的意思吧?

柏易摸摸後腦勺,覺得清除了也挺好。

在這裏的這段記憶,實在沒什麽可懷念的。

至于亞撒,那是個聰明孩子,并不需要他去關心。

人選擇了自己的道路,能走到哪裏,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五分鐘後,警衛隊長從前面走到關押犯人的角落,看那個矮小的虐待犯倒在地上,還以為是看管他的人打得太狠了,提了一腳警衛員的椅子:“人是你打的?”

警衛隊員剛剛打了會兒瞌睡,莫名其妙的睜大眼睛:“沒有啊,我今天起的太早,沒精力揍他。”

警衛隊長指着倒在地上的人:“你進去看看,看有沒有事。”

警衛員走進去,手剛摸到大動脈,就驚訝地擡起頭,他沖隊長說:“死了。”

警衛隊長:“……這也太不耐打了,算了,正好不用麻煩審判所。”

“你找顆荒星,把這具屍體扔了,記得處理好。”

警衛員不想去,但沒有他反對的份,只能點點頭,表示自己絕對完成任務。

不到十年,人們就忘記了曾經的親王大人,只知道親王有一位獨子,在親王死後繼承了他的爵位,成為了親王中最年輕的一位,沒人知道他生母是誰,也沒人知道親王到底死于哪種疾病。

亞撒收到了加納監獄的來信:

“尊敬的親王殿下,關于您之前所問十年前阿諾的信息,請原諒我們的冒犯,我們并未關押名為阿諾的犯人,根據您提供的面部照片,也未篩選出相似的罪犯……”

亞撒找來了曾經押送阿諾的警衛隊長。

“死了嗎?”亞撒的臉隐藏在黑暗中,他的聲音很輕,語氣很淡。

可警衛隊長的雙腿卻在顫抖,他克制住恐懼,艱難地說:“死于急症。”

亞撒:“是嗎?”

警衛隊長還想說話。

亞撒又說:“退下吧。”

警衛隊長逃也似的跑了。

當天夜裏,警衛隊長因為懸浮車自動駕駛故障,發生了車禍,當場死亡。

亞撒坐在猩紅的沙發上,面前是投影出來的,那個矮小男人僅存的照片。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也給對方倒了一杯。

“意外也是急症,對嗎?”他舉起酒杯,面無表情的詢問對方。

但對方臉上總是挂着那個十年來在他夢中揮之不去的笑容。

亞撒彎下腰去,他的手抓着自己的胸前的衣服,突如其來的疼痛直達靈魂深處。

他為那個人做了這麽多,但最終,只得到這樣一個結果嗎?

他熬了這麽多個日夜,最終只得到了一個輕飄飄的死訊?

亞撒在這極致的疼痛中想到了早已離開的管家,想到了那些曾經欺負侮辱阿諾的人。

他幾近殘酷的想——

他死了,你們為什麽還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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