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心尖上的愛人(二)

那大約是柏易剛升入高中的時候,他初中也在同一所學校就讀,因為成績優異,直升入本校高中部,免除學雜費用,并且初中的班主任也同時升高,成了他六年中學生涯的班主任,軍訓剛剛結束,柏易就成為了班長,各科老師喜歡他,同學們也喜歡他。

他總是這樣,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就能得到別人的好感。

就連那些不聽話的男同學,也願意跟他打交道,因為他是“好學生”當中唯一一個理解他們叛逆情緒,并且不戴有色眼鏡看他們的人。

章厲似乎也在其中。

不過章厲算不上是“壞學生”,他是校園生活的邊緣人,不住校,不跟任何人親近,沒有朋友,成績一般,永遠穿着校服。

學校只規定周一到周三穿校服,但章厲則一年到頭穿着校服。

大約是因為他出色的外表和奇怪的舉止,看他不順眼的人越來越多,男生的嫉妒心不容小觑,尤其是面對是的一個深受女孩們喜愛和追捧,被認為“酷”,卻又不搭理他們的男生時。

學生之間幾乎是沒有秘密的,他們像是天生的偵探,沒什麽消息他們探聽不到。

不到半個學期,關于章厲的“背景”故事就傳遍了整個年級。

章厲家裏很窮,窮到只能住早就已經停止供電的待拆遷區,也就是俗稱的貧民窟——房子太老,地皮卻很昂貴,按拆遷費來說,家家戶戶都是千萬富翁,但可惜的是,沒有房地産公司願意付出這樣一大筆代價,于是千萬富翁們現在還是窮光蛋。

所以他總是穿着學校發的校服。

周末的時候,他會去商場兼職,發傳單,或者扮玩偶。

女孩們聽到這些事,更加的喜愛他,這種喜愛當中還摻雜了憐惜等複雜的感情。

男生們則不以為然,女孩越喜歡章厲,他們就越讨厭他。

找麻煩是常事,但章厲從不回應,久而久之,他們的矛盾更大,越發不可調和。

柏易也在章厲那碰過釘子,無論跟章厲說什麽,章厲通常只有幾個字或詞來回答,不是“知道”就是“嗯”,再或者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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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他們這樣的關系,等高中畢業後就再沒有打交道的機會。

柏易成績和家庭環境都很優異,他會考上排名靠前的大學,走上人生的康莊大道,成為人們眼中的成功者,精英。

而章厲,如果他沒有遇上大的變故,沒有可以稱做奇跡的機遇,他會讀一個普通的大學,成為普通的上班族,然後結婚,養育子女,辛辛苦苦工作到老,靠不多不少的退休金悠閑度日。

這兩種人生說不上哪種好,哪種不好,但可以确定的一點是,他們沒有任何打交道的機會。

柏易回憶着章厲說的那十二封情書。

他高中時期收到的情書實在是太多了,多得他根本記不住,哪怕他每一封都仔細看過,可時過境遷,哪怕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點線索。

“高二下學期。”章厲保持着剛才的動作,他勾着柏易的下巴,目光暗沉的看着柏易,他的指尖微微顫抖,似乎為了這一刻,他已經等待的足夠久了。

“你跟老師來我家做家訪。”

這些對章厲來說無比珍貴,印象深刻的回憶,對柏易來說,卻千篇一律,沒有半點特點。

章厲輕聲說:“我那時候在想,你這樣的大少爺看到我家的環境,會怎麽想,怎麽說?”

柏易看着章厲的眼睛,章厲的眼睛很美,比常人更黑,更深邃,就像神秘的黑夜,無法探究到底。

但柏易只模糊的記得一個大概,他當時只是因為身為班長,而被班主任拉了壯丁而已。

類似的事情做了太多次,讓他清晰地回想起來,實在太難為他了。

但章厲清楚的記得,當柏易出現在那個簡陋的家裏時,好像那個連一張體面的桌子都沒有房子,都變得與衆不同了起來。

那時的柏易穿着淺藍色的校服,皮膚比現在更白,五官精致,臉上挂着溫柔的笑,就像忽然落入貧民窟的貴公子,這裏跟他格格不入,卻又因為他變得美好。

他就像黑夜中的月亮,沒有任何星星可以遮蓋他的光芒。

章厲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的心情了。

只記得那猛烈誇張的心跳聲,他從不知道動心是一件這樣快活,又這樣痛苦的事情。

因為動心的那一秒,就注定了他只能站在這原地,遙遠的看着那個人。

柏易跟他不同,他擁有美好的未來,将來可能會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過上故事裏的生活,而那樣的生活中,沒有他這樣的人的一席之地。

柏易問他:“我當時說什麽了?”

章厲壓下去,兩人的嘴唇相隔只剩下幾毫米,只要有一個人稍微動一動,他們的嘴唇就會貼在一起。

“對你來說,我只是個陌生人。”章厲微笑着,“你什麽都沒說,你只是跟在老師身邊,對我笑”。

他永遠無法忘記柏易當時的笑容,溫柔的讓他心醉。

勝過陳釀的美酒。

柏易的雙手忽然推開章厲的肩膀,他從沙發上站起來,神情有些慌亂,他人生第一次露出這樣的神情,也是第一次有這樣的心情。

“我……”柏易艱難的張嘴,想了很久,終于頹然的說,“我不記得你。”

他或許記得一個大概,記得“章厲”這個人,記得他在班級裏扮演的角色,卻不記得章厲長什麽樣,也不記得章厲高中畢業後去了哪裏。

他曾經有了解章厲的機會。

但都錯過了。

章厲站在那,他身材高大,西裝被周身結實的肌肉撐得非常漂亮,他已經快三十了,但現在站在柏易面前,他似乎又變回了當年那個只能遠遠看着柏易的少年人。

他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卻又清楚的明白,哪怕他奉獻所有,也得不到對方的一個眼神。

他所有珍貴的東西,在對方面前都廉價的不值一提。

柏易漸漸冷靜下來,他終于恢複了理智:“我昨晚做了個夢。”

章厲看着他,不發一言,只用眼神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柏易:“可能是夢,也可能是別的什麽,我夢見我去了一些奇怪的世界,在每個世界,我都會遇到同一個人,湊巧的是,夢裏有人給我發布任務,而任務都跟這個人有關。”

“最湊巧的是,這個人在第一個世界中,叫章厲。”

柏易擡起頭,直視着章厲的眼睛:“而我醒來的第二天,也就是今天,見到了你。”

“我很難說服自己這是巧合,而不是處心積慮的策劃。”

柏易以為章厲不會回答,也以為章厲會說自己一無所知,但章厲卻很幹脆的承認了。

“你會進去,确實跟我有關。”章厲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柏易身上,連眼睛都沒怎麽眨,好像他只要眨一下眼睛,眼前這個人就會瞬間消失,再也找不到蹤跡,“但我沒有策劃。”

“我也說不清那是什麽。”

章厲輕笑道:“在那裏面我是沒有記憶的。”

“其實一開始可以選擇,選擇讓你失去記憶,還是我自己失去記憶。”

章厲的目光陰暗下來,裏面充滿了隐秘暗晦的欲|望:“如果你失去了記憶,對我來說就簡單多了。”

一張白紙,随便他怎麽描繪。

但他選擇了對自己最不利的方式。

他把選擇權交給柏易。

如果柏易沒有動心,那他依舊是柏易世界裏的陌生人。

如果柏易動心了,他才能在一片苦海中找到唯一的天堂島。

柏易看着他,不發一言,兩人目光交錯,竟然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同樣的情緒。

“你這些年,過得怎麽樣?”柏易過了半晌才問。

章厲笑了笑:“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

柏易點點頭,章厲忽然問:“你現在怎麽想的?”

柏易:“什麽?”

章厲一步步走近柏易,那種壓迫感過于強大,讓柏易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他終于在章厲臉上找到了自己熟悉的東西,那種刻在骨子的偏執和孤寂。

柏易靠在了桌子上,章厲雙手放在桌面,把柏易困在自己的懷裏。

章厲輕聲說:“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高中的時候我不是寫情書,而是站在你面前告訴你,讓你成為我的男朋友,我的愛人,我人生唯一的伴侶,你會不會答應我。”

他自說自話:“你不會答應我。”

柏易無法反駁,他了解自己,如果高中的時候章厲跟他告白,他聽過之後就會抛擲腦後。

那時的他不覺得自己會愛上一個男人,并且那時候的他更加鋒芒畢露,年輕人充滿自信,他不會把精力放在談戀愛上。

章厲:“所以我希望我再一次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能夠配得上你。”

不過是年少時的一次動心而已。

不過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暗戀罷了。

可他在這條孤獨的路上走了這麽多年,執念成了本能,刻在他的靈魂深處。

對他而言,愛這個字帶給他的痛苦,遠大于快樂。

然而為了那點極微小的快樂,他願意去承擔那深重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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