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起名字

古道心穩了一下心神,不緊不慢地說道:“這裏是清河村,屬于潼陽城三潭鎮。我是村裏的農戶,昨晚上山抓蛇的時候在山上灌木叢裏發現的你,就把你帶回來了。是我給你取箭頭包紮,救了你的命。”

陸鎮沉默了一會,像是在判斷古道心此言的真實性。

片刻後,陸鎮将人放開,靠在門板上,讓自己的身形大半隐于陰影之中,“我倒是沒見過你這麽大膽的農戶,随便就敢帶一個重傷的陌生人回家。”

古道心轉身,笑着看着陸鎮,“可能是因為我本來就活膩了呢?”

陸鎮看着古道心,沒有說話。

兩人對視了一會,古道心撲哧一聲笑了,“我開個玩笑,你不會當真了吧?”

陸鎮還是不言語,古道心自顧自走到桌邊,拿缺了一塊的破粗瓷大碗裝了一碗水,一飲而盡。

“你的傷口才包紮好,勸你不要亂動。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麽人,又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會到這個地方來。不過這裏大都是樸實的農民,對你的完全沒有威脅,你可以在這裏好好休養,直到完全康複。”

說完古道心又倒了一碗水喝。之前喝水是因為真渴,這回就是為了掩飾自己緊張激動的心情。

他是拿出了十二萬分的自制力,掌心都被指甲掐得生疼,才扼住了唇邊的笑。

剛把陸鎮救回來的時候,古道心因太過擔心對方的傷勢情況,都還沒來得及為兩人的重逢感到高興。

這會看陸鎮已經脫離危險,甚至還有精神挾持自己,古道心的緊張和興奮就一股腦冒了出來,連喝水的動作都差點壓不平那微微翹起來的嘴角。

黑暗中的陸鎮一雙銳利的眼睛死死鎖着古道心,雙方又沉默了一會之後,陸鎮才回到坑邊坐下。他剛剛是在硬撐,隐身在陰影之中也是不想讓古道心看出自己的實際情況,這會基本判定沒有危險,他才重新回去坐下。盡管臉色慘白得像鬼一樣,可僅看他的神情動作,又瞧不出絲毫虛弱。

陸鎮坐下來後看着古道心很平靜地說道:“我失憶了。”

古道心晃了一下神,陸鎮的語氣太平靜,以至于他一開始懷疑自己可能聽錯了。等确認自己沒聽錯的時候,他嘴裏那還沒咽下去的半口水差點噴出來。

“你說什麽?你……失憶了?”

“恩。”一如剛剛的平靜語氣,仿佛古道心不是在問他是不是失憶,而是問他今天的大白菜是不是很便宜。

“……那你記不記得自己的名字?或者你從哪來?自己為什麽會受傷?又是怎麽到這的?”

陸鎮看着古道心的眼神很隐晦,但古道心還是感覺出來了,對方在嫌棄他白癡。

古道心苦笑,他其實只是抱着微小的希望,想着陸鎮多少能記得一點點,但現在看來,他剛剛問的這些,陸鎮一點都不記得。

他怎麽也沒想到這麽狗血的事情會發生在陸鎮身上,更沒料到自己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可能是因為陸鎮的表現太鎮定,毫無一個失憶之人該有的慌張。

對此古道心倒是覺得自己應該可以理解。畢竟這是陸鎮,即使失去記憶,他也不可能像一般人那樣驚慌失措。

“那你剛剛說的你沒見過我這樣農戶,就是在坑我?”

都失憶了怎麽還可能記得自己之前見沒見過什麽人?

被戳穿的陸鎮臉上毫無尴尬之色,“就算我沒有過去的記憶,但本能和生活技能以及常識都在。”

憑着“本能”和“常識”,要推斷出古道心不是普通農戶很正常。

古道心點點頭,“看來你的失憶不會影響到你日常生活。”

“自然不會,你不必擔心我會拖累你。”

古道心想說他不怕拖累,讓他一輩子照顧陸鎮他都願意。只是陸鎮有自己的生活,他不能因為這頭鷹暫時傷了翅膀就永遠将其困在自己身邊。

而且他們現在并不熟悉,自己對陸鎮太好,只會引起對方的懷疑,從他剛剛進門時對方的反應就能看出,不只是生活技能,就連武功和心性也沒有改變。站在陸鎮這個高度,怎麽可能輕易相信他人?更別說是無事獻殷勤的人。

不過現在陸鎮失憶。古道心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陸鎮只身回到京城那個龍潭虎穴。

在京城,忌憚又想要算計陸鎮的人可不在少數。陸鎮失了記憶,眼瞧着無甚妨礙,但對于他跟皇城裏那幫人周旋肯定還是有很大影響,說不準那些人就會趁人之危,陸鎮又不知道該信任誰。

而且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就他上一世後來了解到的,在這個時期,陸鎮和老皇帝應該剛剛因為辰國質子的事發生過争執。

這對年齡差過大的兄弟在政見上常有不合。

老皇帝覺得扣留辰國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于大晏而言沒有任何意義。還不如将人放回辰國,以彰顯天朝大晏的寬仁。

但陸鎮覺得,那位辰國質子看着平平無奇,也不得辰國重視,但卻是個心性堅韌、毅力過人之輩,絕非池中之物,若是放人回去,無異于放虎歸山,将來必定會成為大晏強敵。

當時皇帝不以為意,而多年以後,事實證明陸鎮所言不錯。

只是在這個時期,皇帝完全不認同陸鎮的看法,對自己這個軍功累累的弟弟也多有不滿。再加上這會正在氣頭上,估計也不會護着陸鎮。

最是無情帝王家,父子兄弟,在至高無上的皇權面前,又算得了什麽?就連對彼此的稱謂中都滲透着無情與權勢。

“拖不拖累的我也不在乎,我本來就孑然一身,又家徒四壁,再壞也壞不到哪去。現在有你在,說不定還能改善一下情況。”

古道心說話的時候總是帶着三分笑意,這是他上輩子養成的習慣,立身于朝廷之上,特別是在陸熠鴻還沒有成為太子的時候,他為陸熠鴻辦事,一直都是長袖善舞、八面玲珑。到了這輩子,一時間還改不掉,也沒想着改。

只是這樣的古道心,瞧着漫不經心,說出來的話卻也不似玩笑,一時間竟也叫人拿不準這話裏究竟有幾分真意。

陸鎮微微眯起眼睛,越發覺得眼前人非同一般。

他是失憶,不是傻。普通農戶不會在面對挾持時還如此鎮定面不改色,也不會有這樣的談吐。

而且陸鎮醒來後也有看自己身上的包紮情況,這種包紮手法他雖然從來沒見過,但看着确實簡單便捷,又很牢固。另外他也能感覺到自己的傷口處理得很好,這可是箭傷,一個農戶怎麽會處理箭傷?

不過疑惑雖多,陸鎮也沒有打算打破砂鍋問到底。誰都可以有自己的秘密,就算是這個小地方的“農戶”。他只是在這裏養傷并争取盡快回複記憶,別的事情,與他無關。

“那有什麽事要我做?”

“現在什麽都不用你做,”古道心走到床邊坐下,簡單檢查完包紮有沒有松開之後,就靠在床頭,半垂着眼睛,雙手墊在腦後,瞧着有些懶散,“當務之急就是把你的傷養好,待你傷好之後我自然不會客氣使喚你。你也看到了,我頭上也受了傷,身體底子也不大好,以後一些重活可能就得你來幹,算是報答我對你的救命之恩。”

古道心這話雖然說得直白,但陸鎮聽得舒服。這樣算得清清楚楚更好,做些苦力總好過欠人人情,若這人真表現出一副不求回報、熱心助人的樣子,他倒不會再這裏多留。

并非陸鎮習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世道如此,他也不得不多留個心眼,特別是現在他還失憶着,更是得多些防範。

古道心眯了一會又睜開眼睛,像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一樣,雙眼放光,“既然你不記得自己的名字,那我就給你取一個,要不以後相處也不好稱呼。”

“我不叫二狗。”

古道心:……

“也不要叫狗剩。”

古道心:“……你不是都失憶了?從那知道這些名字?框我呢吧!”

面對古道心的懷疑,陸鎮只有冷冷的兩個字:“直覺。”

古道心:算你狠!

“放心,狗剩是我前堂哥的名字,二狗是……是我的乳名。不會給你叫這些。以後我就叫你……顯章。”

積石顯玉,松翠見章,郎将獨絕,世無其二。

顯章,就是陸鎮的字。

上一直古道心與陸鎮最後相交的日子裏,口不能言,他多希望能開口叫他一聲顯章,就像陸鎮的那些朋友那樣。

他還記得有一次,陸鎮在他那呆的時間長了些,陸鎮的朋友也是他的下屬就過來找他。當時那個面如冠玉的男人就喊了一句“顯章”,自然又親近,陸鎮輕聲回應。這一幕着實令他羨慕許久。

故而這會冒着被懷疑的危險,古道心也想給自己這麽一個機會。再說反正就是現在,陸鎮對他也有疑心,只是沒說出來罷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