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033

033

在阿洛的印象中, 米歇爾星将在軍部裏的存在感并不足, 有些和他同級的将領似乎不太看得起他, 因為就連他們也不知道米歇爾是怎麽會升到星将A級的——據說，還是突然之間從一個小兵成為了将領的。

有一次基地裏甚至發生過一位星将當着米歇爾星将的面嘲笑他廢物的情況，而米歇爾星将沒有任何回應, 轉身就走。

當時士兵中就發出了竊竊私語，大家都在質疑着，被人當着面如此侮辱都能無動于衷，是不把對方放在眼裏還是根本無言以對？

大部分人相信了是後者。

然而阿洛那時卻看清楚了米歇爾星将眼底漠然的神色。

米歇爾星将是不負責統領士兵的——就如大家所知, 他的職責非常神秘, 無人知曉, 雖說“世界之船”是米歇爾負責的項目, 可如果說這就是他的職責了, 那作為一個星将而言未免職責過輕了吧——但在軍部為士兵和将領們安裝了腦中機器之後, 還是有一部分士兵歸于了米歇爾星将操控, 阿洛也是其中之一。

那部分士兵中，有人不滿, 有人抗議，然而上級的決定不會改變，那些人也只能把不滿全部都咽回到了肚子裏。

而阿洛其實對米歇爾星将沒有惡感。

他記得自己那日午後坐在“世界之船”的施工場地邊，被米歇爾星将安慰，雖然對方具體說了什麽話，阿洛已經想不起來了，他還記得那個男人望着“世界之船”, 眼中閃爍着光芒的模樣。

阿洛相信米歇爾星将有着身為将領的底氣，如同尊敬着其他将領一樣尊敬他。

此時此刻，他也希望米歇爾星将能夠為他解答所有的困惑，能為他掃清他對軍部升起的疑慮。

關于克萊德已經覺醒血脈和岚音學院選拔賽的事情，兩人暫時沒有告訴莉迪亞，想等選拔賽結果出來了再說。

洗完澡上床之後，克萊德照舊依偎到了阿洛懷裏，而阿洛想着想着，叫道：“克萊德？”

克萊德的生物鐘很準，到這個點已經昏昏欲睡了，迷迷糊糊“嗯”了聲。

阿洛猶豫了下，還是問了出來：“從那天之後，你有再感覺到我朋友的存在嗎？”

黑暗中，克萊德登時清醒了過來，睜開了眼睛。

“沒有，”克萊德回答，頓了頓，他問，“阿洛，你很想見他嗎？”

“嗯。”阿洛随口應道，思緒又飄遠了。

克萊德擡起頭，因為沒有光線，他看不清阿洛的臉，可他知道阿洛正心不在焉。

克萊德又想起了那天阿洛說的話，被子底下的手抓緊了阿洛的睡衣，他嗓音幹澀地問道：“阿洛，找到他之後……你就要離開了嗎？”

阿洛一僵。

這個問題他真不知道怎麽回答克萊德。

克萊德爬了起來，盯着黑暗中的阿洛問道：“那天我問你能不能帶我和媽媽走，你還沒回答我。”

阿洛也坐了起來，低聲道：“克萊德，不說莉迪亞願不願意走，即使她願意，我也沒辦法帶你們離開。”

事實上，就算阿洛沒有給出回答，看那天阿洛的态度，克萊德也能推測出阿洛的答案。這也是克萊德這些天裏都裝作沒有想起那件事情，不主動開口問的原因，他不敢面對這個問題。可阿洛主動提起那個神秘的朋 友了，克萊德也實在忍不住了。而此刻真真切切聽到了阿洛的回答，莫大的失望、恐慌和憤怒還是湧了上來。

他大聲道：“為什麽！為什麽不能帶我們走啊！”

阿洛連忙将食指比在唇邊“噓”着讓他小聲。

克萊德當下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情緒，只一個勁求道：“阿洛，帶我們走好不好，我不想跟你分開！”

阿洛心裏也有點堵：“抱歉，克萊德，但真的不行。”

克萊德猛地咬緊了牙齒，眼眶紅了起來。

阿洛想把男孩子拉過來抱着哄哄，可男孩卻一下子拍開了他的手，發出了重重一聲響，頓時兩人都凝固住了。

這還是克萊德第一次對阿洛有這種反應。

阿洛欲言又止。

然後他聽到克萊德緩緩說道：“阿洛，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星球的人。”

阿洛一顫。

“從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身上奇怪的衣服，你嘴裏陌生的語言，還有你最開始問我的那些話。”

就如同克萊德從來沒有問過阿洛為什麽他們之間能形成操控關系一樣，克萊德也從沒問過阿洛是從什麽地方來的，這是一種心照不宣，阿洛也曾感嘆過克萊德在這方面的機靈。

如果克萊德最開始就問那麽多，或許阿洛不僅會轉身就走，甚至真的有可能在走之前把克萊德殺了。

但克萊德沒有問，他保持了沉默，也是保護了阿洛。

而到了現在，阿洛也并不怪克萊德真的把這件事情說出口。

事實上，能一直憋到現在，克萊德的成穩已經遠超同齡人許多了。

阿洛也相信，克萊德只會在只有他們兩人的情況下才說出這些事情。

克萊德還在繼續說着：“阿洛，就算是到了另外一個星球上也沒關系。”

阿洛張了張嘴，澀然道：“克萊德，你真的沒必要為了才認識沒多久的人——”

克萊德打斷了阿洛，語氣很重：“我說過的，阿洛你是不一樣的！”

那個時候不一樣，現在則更加不一樣！

阿洛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只能重複道：“我真的不能帶你和莉迪亞離開。”

突然間，他聽到了微弱的吸氣聲，帶着一絲嗚咽。

阿洛一驚，連忙道：“你哭了？別哭別哭！”

說着立刻上前去想把克萊德拉回來，克萊德擦着眼淚，推着阿洛，哭得口齒不清，還抽噎着：“下、下午的時候還說、還說‘等我長大了以後’……騙人……”

阿洛花了幾秒才想起來克萊德說的是什麽——說的是他下午說要把克萊德的話錄音下來，等他長大後放給他聽的事情。

阿洛有些無奈，也有些心酸。

他沒想到小孩子把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得那麽清楚。

阿洛不顧克萊德的掙紮，強勢地把小孩子抱入懷中，輕拍着他的背哄道：“別哭了，嗯？都十歲了，怎麽還哭得跟大花貓一樣呢？”

克萊德趴在他的肩上，哭個不停。

阿洛憐惜地溫柔哄着，輕聲道：“乖，克萊德，乖，別哭了。”

“我不要你走，”克萊德緊抓着阿洛的衣服，哭着說道，“阿洛，我命令你不準丢下我！”

瞬間，阿洛的肌肉緊繃了起來。

阿洛閉上了眼睛：“我真的不能答應你。”

“我不管，我命令你！你必須要聽我的！”克萊德哭叫道，“不準走不準走不準走！”

阿洛收緊了抱着克萊德的手，聲音中帶着一絲顫抖：“真的不行，克萊德……” 他不願意他們過上跟迦勒一樣的生活，一輩子都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

“不準離開我，要麽留下來，要麽帶我和媽媽走，就算你只是告訴我你要去哪裏也行，我可以去找你啊，”克萊德不斷重複着，“你不能——”

剛說到一半，他聽到了頭頂上傳來的一聲微弱的呻|吟，緊接着一直緊抱着他的手驀地松了，面前的人彎下了背脊。

克萊德茫然道：“阿洛？”

阿洛并沒有回應他，克萊德手往前伸過去摸了摸，發現阿洛的身上冒出了冷汗，整個人都在發抖，立刻爬到床頭把燈開了，回過頭就錯愕地看見阿洛一臉痛苦地靠在牆上抱着腦袋，甚至流出了鼻血。

“阿洛？”克萊德被吓到了，撲了過去驚慌道，“阿洛，你怎麽了？我去叫媽媽——”

阿洛吃力地把克萊德拉住，喘着氣說道：“……把你的命令收回去。”

克萊德一僵。

阿洛腦袋疼得要命，耳朵邊也都是“嗡嗡嗡”的聲音，但他還是輕輕捏了捏克萊德的手，用微弱的聲音緩緩說道：“克萊德，命令是不可違抗的，一旦違抗的話……”

克萊德也一樣微微發着抖：“……就會變成這樣？”

過了幾秒，他俯下身去，将手撐在了阿洛身邊，輕聲問道：“阿洛，就算是死你也不能遵從這個命令嗎？”

阿洛喘着氣，疼得已經聽不到克萊德的聲音了，自然也沒有回答。

克萊德的眼淚再次湧了出來。

他的心也徹底沉了下去。

“我收回命令。”

他深呼吸一口氣，一邊流着眼淚一邊說：“我收回剛才的命令。”

話音落地之後，阿洛的顫抖顯而易見地停止了，他的身體放松了下來。

他維持着蜷縮着的姿勢，平複着尚且急促的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他沒有任何動靜了。

克萊德發了半天呆，才動了動，推了推阿洛。

阿洛倒在了床上，臉色蒼白，但呼吸是平穩的。

克萊德用之前用過的辦法探查了下阿洛身上的“細線”，細線也都是完好的，剛才那一陣疼痛尚且沒有為阿洛帶去任何不可挽回的傷害，而此時此刻的阿洛應該只是因為經歷過劇烈的疼痛之後疲憊地睡過去了。

克萊德把阿洛的身體擺正，拿紙巾為他擦去了鼻間的血跡，然後把被子給阿洛重新蓋好了。

關掉燈後，男孩在黑暗中喃喃自語：“……如果你見不到那個朋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