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048-049 (1)

048

克萊德在睡夢中感覺到自己與阿洛的感應斷了, 猛然驚醒。

醒來後沒見到阿洛的身影, 他驚怒而又焦急地搜尋阿洛的“細線”, 發現阿洛正在往城外移動。阿洛的“細線”被斬斷灼燒了,且被一團污穢占據,他無法碰觸, 更讓他恐懼的是,阿洛的“細線”還在不斷地枯萎,斷落!

——阿洛受了重傷,危及生命!

克萊德摘掉了連在他身上的醫療儀器, 在莉迪亞、醫務人員和一些陌生而又嚴肅的人的阻攔下掙紮着跳下了病床, 沖出了醫院, 召喚了一批正在外游蕩逃竄的蟲獸, 徑直往那片森林沖去!

然後他看見了眼前一幕——

金發青年肢體扭曲地跪在地上, 他的身上濺滿了血跡, 到處都是傷。

青年聽到他的叫喊聲, 回過頭來,那張沾滿了血污, 血腫到已經徹底變形的臉,幾乎要讓克萊德認不出這就是他最愛的阿洛了。

克萊德的視野一下子就模糊了。

他不敢相信阿洛會變成這幅模樣,心髒仿佛也被狠狠刺穿——他想要保護的,想要愛護的阿洛,竟然被人傷害成了這幅模樣!

“阿洛!”克萊德瘋了一般地沖了過去,然而他的手穿過了阿洛的身體。

克萊德呆住了。

他慌張地觸摸着阿洛的身體,摸到的卻是一片虛無, 克萊德的眼淚掉了下來:“阿洛,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

“克萊德……” 阿洛恍恍惚惚地看着眼前的男孩,知道構成他身體的物質正在時空機的作用下發生驚人的轉變。

克萊德摸不到阿洛,腦袋都“嗡嗡”作響了起來,他一邊哭着一邊用盡全部的力氣粉碎了黏在阿洛“細線”末端的污穢,甚至直接撼動了阿洛腦袋裏的機器,強行破除了機器的專屬化設定,強勢地重新包裹住了阿洛——他的操控能力又突破一級了,就如昏睡過去前他聽到的莫爾所說的話,他已經覺醒了藍葉血脈,即使剛剛突破,能力還有些生疏,使得剛才遠距離時沒辦法重新奪回對阿洛的控制權,可現在近距離,面對面的占有,他還是輕易地就成功了。

再次被反彈了精神控制,不遠處躺在地上的米歇爾也從耳朵裏流出了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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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操控着的蟲獸壓制着斐尼士兵,男孩身後還有一幫克裏希軍隊趕到,米歇爾喘着氣,拔掉了插在他肩頭的那把軍刀,踉踉跄跄地趁亂往反方向逃去。

克萊德重新奪回了對阿洛的控制權,想要用之前一樣的方法去滋養阿洛的“細線”,然而不論他怎麽努力,阿洛還是透明的,絲毫沒有要重新回到他身邊的跡象!

克萊德快崩潰了:“阿洛,到底怎麽回事?我要怎麽做才能幫你?”

而阿洛望着陷入到了絕望中的男孩,忽然間想起了穿越前,他在那個戰場上看到的最後一眼。

天空中各種光芒乍現,光影閃爍之下,一個男人随着蟲獸團降臨在阿洛面前。

阿洛沒看清楚那個男人的臉,但是那雙眼睛,阿洛看清楚了,而此刻回憶起來,每一個細節都要比當時更為清晰。

那是和男孩一樣生得精致的眉眼,黑色的眼眸與他對上目光的那一瞬間,充斥的是時隔七年的錯愕與狂喜。

——克萊德、克萊德,原來是你。

克萊德便是新藍葉,是斐尼帝國的眼中釘,是斐尼皇帝和軍部将領人人都想殺了的那個人,是左右着那一場戰争的男人。

然而顯而易見,七年後的克萊德,依舊只是他的克萊德。

阿洛回過了神,他想要抓住對方,收緊了五指,卻直接穿過了男孩的身體。

阿洛感覺到自己快要徹底從這個時空消失了,他急忙說道:“克萊德,記住,不要把你的信息透露出去,不要讓無關的人知道你的身份,好好保護你自己——”

米歇爾一行人想方設法獲取新藍葉的消息,如果最開始能把消息全部封鎖住的話,米歇爾也不可能會在那一天遇到克萊德,那樣傷害這個孩子!

“阿洛,不要走……” 克萊德根本不想聽這些,他哭得嗓子都啞了。

他的身上還穿着病號服,整個人瘦弱而又蒼白。

阿洛心疼極了,但他已經沒有時間了,他有很多話想說,可因為焦急,一時之間他卻又不知道該先說什麽,只能語無倫次道:“堅持下去,克萊德,一定要堅持下去,派人找到古斯塔夫,我們會再——”

聲音驀地消弭在了風聲之中。

克萊德呆呆地睜着眼睛,而金發青年已經近乎徹底透明,克萊德只能看到對方焦急地大張着嘴巴,卻再也聽不到對方的話。

克萊德的眼淚瘋狂地湧了出來,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只能沙啞地喊道:“阿洛,你到底要去哪裏?不要消失!我命令你!阿洛——我會去找你的,等我找到你!”

然後阿洛徹底消失不見了。

克萊德甚至不知道阿洛有沒有聽到他最後的喊話。

沒有了身影,沒有了聲音,也沒有了感應。

什麽都沒有了,消失得一幹二淨。

米歇爾拖着仿佛已經快報廢的身體,喘着氣來到了森林邊緣。

他面前是一條無人的小路,小路上橫着兩具無頭屍體,然後就是幾個轟炸坑,和焦黑的地面。

米歇爾的世界在晃動,從天空中降下來的光芒變得更為強盛,他幾乎快看不清眼前的景色。

他喘着氣,努力地呼吸着,拖着那條傷腿,一步,一步,又一步。

最終,他跌倒在了地上。

他仰面躺着,感覺到體溫在迅速地流逝,心跳在漸漸減慢,微弱。

他聽到了兩個腳步聲,疲倦地擡了擡眼,看到兩個持槍身影正在靠近。其中一個身影很是熟悉,那人畏畏縮縮,僅僅是對着一個快成了屍體的人,都充滿了太過多餘的戒備和警惕。

米歇爾突然間想起了一件事情。

七年前,他作為這次行動的“引爆者”,即使不夠格,也還是被納入到了行動中。

知道內情的将領們關注他,但是士兵們卻鄙視他。

一如既往的,沒有人想要與他一起行動。

将領讓他安分一點,不要搞出事情來,而米歇爾不願意來到了戰場上還始終龜縮在軍艦中——就如他一直以來的信念,他想要功勳,想要變得偉大,想要所有人都尊敬他,于是在第一波戰鬥結束後,他離開了軍艦,在将領派來“照顧”他的人的陪同下,于克裏希星球的街巷裏掃蕩着“實驗材料”。

然而他和他的同伴挑錯了一條路,那條路上空空蕩蕩,顯然之前已經被士兵掃蕩過一遍。

下來僅僅半個小時,他的同伴便不耐煩了,催促他回去,同時小聲嘀咕他運氣差,這麽大一顆星球,随便挑了個方位就是已經有戰友提前清洗過的,害得他們白費力氣。

米歇爾聽到了,但不敢與對方争執,堵着一口氣往前繼續走着,誓要帶回一具實驗體。

而他的信念仿佛被上天聽到了,走到那條小路盡頭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躺在地上,但似乎還沒徹底斷氣的克裏希人。

米歇爾激動而又戒備地走了過去,他的同伴在他身後慢吞吞地跟着,嗤笑了一聲說:

“一個快死的人都怕,屍體你怕不怕啊?哈哈!”

米歇爾當時回頭瞪了對方一眼,緊抿着唇來到了那個克裏希人面前。

那個克裏希人滿臉都是血和泥,看不清楚面貌,但是無所謂,頭顱和脖子是完整的就行。

他的同伴又說了:“要不要我來幫你射這一槍啊?”

米歇爾受不了了,怒氣沖沖回了一句:“閉嘴!”

語罷便對着這個克裏希人擡起了槍。

此時此刻,米歇爾睜着眼睛,看着那對準了他的黑洞洞的槍口,動了動嘴唇,卻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來。

最終,他扯開了一抹嘲諷的笑容。

他的耳邊仿佛再一次聽到了曾經某位将領對他說的話:“我們沒有找到發射信號的那個你,或許是因為世界運行的規則,兩個你不能在同一個時空相遇,所以當你踏上克裏希星球的時候,那個發射信號的你已經消失了。”

米歇爾随後又聽到了自己毫不猶豫的話語:“我不害怕消失與死亡,将軍!我會全力以赴對待陛下交給我的任務!”

米歇爾閉上了眼睛。

一聲槍響過後,他那最後的世界裏回蕩着的,是那一天軍部機密處反複呼叫的信號聲。

“哔——哔——哔——”

這是開啓了他人生另一段華麗篇章的美妙聲響,亦是他生命終焉之時聆聽到的天堂之聲。

049

“莫爾老師想見你。”

總是滿臉嚴肅的男人走到了他的身邊,對他說道。

克萊德蜷縮在一張沙發上,看着手中一串殘破的項鏈發着呆。

那是從他所愛的人消失的現場撿到的東西,是那個人曾經存在過的唯一證明。

克萊德努力回想着阿洛消失前說的每一句話,但或許是那時候他整個人都陷入到了崩潰的狀态中的緣故,有許多話克萊德都沒聽清楚。

阿洛去哪裏了呢?

阿洛為什麽會出現在那片森林裏?

為什麽和他之間有一段時間的感應失聯?

為什麽在消失前表現得那麽絕望呢?

想着想着,克萊德又想起了一些細節,包括阿洛對于他想要跟随離開的要求幾次三番的拒絕,他與阿洛之間的操控關系,最開始見到阿洛時他身上那套對于此時此刻的克萊德而言似乎有些眼熟的衣服,還有阿洛最初那一會兒嘴裏喃喃着的“打仗”字眼,盡管還有一些事情不太合理,但克萊德的心中隐隐浮現出了一個念頭——阿洛會不會是斐尼人?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克萊德就愣了下。

而見克萊德沒反應,男人有些生氣:“你要喪氣到什麽時候?戰争還沒結束!那幫外星來客很快就會意識到老師已經——已經不行了的,到時候絕對會是一番苦戰!”

男人說着說着,聲音哽咽了下:“我們只有你了,你知道嗎?”

克萊德用手指輕輕碰了碰那個已經變成一團黑色金屬的吊墜,開口說話,聲音沙啞,帶着一絲不符合年齡的冷淡:“……靠我?”

“你是藍葉,藍葉在任何時期都是我們的領袖。”

克萊德扯了扯嘴角。

他最想保護的人只有兩個,一個媽媽,一個阿洛,而後者已經消失了。

“克萊德!”男人從知道他的身份起就一直對他很恭敬,此時已經失态到叫起了他的名字。

克萊德閉了閉眼,半晌後,他睜開眼,下了沙發,徑直往裏面那間屋子走去。

莫爾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終點。

他受了很嚴重的傷,全球最優秀的醫生,能被帶到這裏來的都已經為莫爾醫治了,然而莫爾的傷勢卻在不斷惡化,或許和他早已年邁也有一定的關系。

莫爾原本帶着呼吸機,看到克萊德進來了,他示意身邊的人将他的呼吸機拿掉。

跟在克萊德身後進來的男人見狀出聲想阻止,但最後還是沒有說話,只是眼睛已經紅了。

莫爾喘着氣,說出口的話幾乎都是氣聲。

“……小時候,我就和你一樣,”莫爾伸出了顫抖的如同枯木的手,握住了克萊德,“因為血脈強大,最初沒有外界刺激的時候,我們毫無能力,每一個藍葉……都有如此的經歷……”

“初期越是受束縛,爆發之後越是強大,”莫爾慈祥地說,“你已經能夠感覺到所有的蟲獸了,是嗎?”

克萊德沉默點了點頭。

他能夠“看到”所有的蟲獸。

“你比我厲害,”莫爾欣慰地說道,“你會成為一個優秀的領袖。”

莫爾說着,閉上了眼,輕嘆道:“不要太過執着于一件事情,每個人來到世上,責任會有很多。即使你百般不願意,臨到頭來,你會發現你是願意保護他們的。”

克萊德終于動了動。

他盯着莫爾。

莫爾喃喃道:“帶着我們一族強大起來吧,克萊德。”

莫爾死在了當天晚上,然而他們沒有機會舉辦葬禮。

就如莫爾的助理安德烈所說,外星敵軍很快料到了發生在莫爾身上的狀況,又一波猛烈的進攻襲來。

夜空再次被戰火點燃,而這一次敵軍又加大了一倍的攻克力度,整個星球都沐浴在了火海和哀嚎中。

藍葉原本所居住的府邸被集中轟炸,他們沒能守住莫爾的屍體,敵軍取走了莫爾的頭顱和脖頸。

消息不知怎麽的就傳了開來,絕望的陰雲籠罩了整顆星球。

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死定了,沒有了能夠守護他們的藍葉,今天就會是他們的末日。

直到那一刻——

全球的蟲獸齊齊鳴叫,發出了震天的聲響。

不論是他們還是敵軍,在這一刻都擡起了頭,因為這聲音而震顫,驚懼。

“藍葉”複活了。

“他”重新回到了他們的身邊。

“他”變得比過去更為強大。

兩軍交戰着,看到其中一架氣勢兇猛,流竄于衆多敵方之間,輕易地就解決了不少敵人的機甲,軍部的人目瞪口呆。

一位将軍低聲問安德烈:“你說那就是新藍葉?才十一歲?!”

“沒錯,藍葉的機甲天賦也很高。”在戰争爆發之前,從那一場機甲考核之中,安德烈就能看出那個男孩有多強大。

男孩的機甲戰鬥技巧格外地成熟,他甚至好幾次通過語音的方式指導過他們的機甲兵,許多技巧聽得一些早有過機甲戰鬥經驗的老兵也受益匪淺。

安德烈不由地想起來那個被男孩始終惦念着的疑似來自斐尼的神秘金發青年。

克萊德緩過最開始的那段時間之後,慢慢地開始能夠和他正常地交流了。而克萊德跟他說過,他的機甲技巧是那個青年交給他的。

除此之外,就連克萊德的藍葉血脈,最開始也是在那個青年的幫助下,才能提前爆發出來的。

對此,安德烈就算對那個金發青年的來歷有諸多疑慮也不得不感激對方了——藍葉血脈并不是一爆發就無敵強大的,任何人都有成長的過程,即使是天才亦是如此。

克萊德當初在岚音學院被襲擊的時候,若不是已經有了一定的血脈基礎,恐怕很難在當時直接進階到另一個層次實行自救,而一旦遲了這一步,恐怕他們就要徹底失去這位新藍葉了。

那個青年的先見之明,救了克萊德一次,也讓他們一族在這場以近乎被碾壓的态勢開始的戰争中,由克萊德引領着,一直堅持到現在。

當然,戰争持續到現在已有半年,雖說他們一族還在堅持着,那個男孩還在堅持着,然而星球已經面目全非是事實,他們一族的人已經筋疲力盡也是事實。

新藍葉出乎意料地可靠,如今每一次加大火力出擊,全球的蟲獸都歸于新藍葉控制,而所有人都知道,新藍葉最喜愛的是一頭巨大的三級末段黑鳥。

“為什麽藍葉不喜歡超級蟲獸?”将軍覺得奇怪。

“不知道,”安德烈眯了眯眼,“或許藍葉和這頭蟲獸有淵源吧。”

近日來,他最憂心的一件事情,是藍葉的信息被洩露了。

不用克萊德說,作為一名優秀的助理,安德烈也知道在敵軍目标直指他們的信號腺的情況下,藍葉的信號腺會是他們最渴望的戰利品——即使莫爾的信號腺已被他們奪走了,他們也不會就此滿足——因此克萊德的身份需要隐瞞,只有近軍才知道他的身份,他的模樣,他的名字。

可最近有一則消息傳了出去——有人猜到了克萊德曾經就在岚音學院的那場面試現場——安德烈猜測之所以會發生這種事情,是因為克萊德作為參賽者的時候,“小天才”的名頭太盛了,奪得了不少人的注意力,至于到底是怎麽把“小天才”和新藍葉聯想到一起的,其中的過程安德烈不清楚,反正結果已經是這樣了。

所幸的是除此之外,好像沒有更多的事情暴露了出去。

克萊德知道這件事情也沒什麽反應。

就在這時,安德烈接到了一則通訊。

聽完內容,他激動地吼了一聲!

他們與敵方交戰以來,戰火也吸引到了星際中其他勢力的注意力。

而到了此時,終于有一方願意對他們伸出援手!

自海盜離開之後,他們一直在孤軍奮戰,再不尋找到盟友,他們的軍火就即将告罄!

如今,他們終于迎來了一絲曙光!

克萊德的肩膀被打着石膏,他的身上全都是冷汗,可他一聲都沒叫出來。

“你讓我去找的那個古斯塔夫,我沒找到他,據說他被人抓走了。”安德烈在一旁彙報着。

克萊德皺了皺眉。

“你為什麽要找那個海盜?”安德烈不解。

對于那幫都德海盜,安德烈的心情是複雜的。

誠然那幫海盜幫了他們許多,合作的期間也沒有真心害過他們,可就如大部分人所想,他也一直覺得敵軍是被他們引來的。

而就在戰事剛爆發的時候,那幫海盜便扔下了他們自己逃了,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但凡都德海盜當時能多幫他們一會兒,他們都不會有後頭那麽慘烈的一段時期,莫爾的屍體也不會……

克萊德低聲回答:“沒什麽。”

他只記得阿洛讓他去找到海盜,但是阿洛并沒有說讓他找到海盜之後要做什麽。

阿洛的一切都成了謎團。

對于阿洛的身份,克萊德也依舊只停留在猜測的階段,無從證實。

一來,最初見到阿洛時,克萊德記得阿洛嘴裏說過陌生的語言,但他确實想不起來阿洛當時的語言是否是和如今他們的敵人一樣的;二來,他讓人去當初那片樹林裏找過阿洛埋在樹下的衣服,可是那個地方早就被轟炸成了廢墟,自然什麽都找不到了。克萊德只後悔自己沒有提早想到這件事情。

見克萊德不願意多說,安德烈也不問了,轉而說起了另一件事情:“斐尼軍有撤退的跡象。”

在與盟軍聯絡上之後沒多久,他們便知道了敵方的名字。

而如今,他們也有了屬于他們的名字——克裏希,在他們的古語中,這個名詞代表着“強大”。

“另外,軍部已經完成了士兵的補充,”安德烈翻着手中的報告,語氣也越來越輕快,“我們已經離成功不遠了!”

已經十二歲的男孩只是“嗯”了聲。

安德烈頓了頓。

輔佐男孩以來,對方始終是這麽冷淡的模樣,看不出低落,看不出激動。

偶爾,安德烈會撞見男孩縮在沙發裏看着那串項鏈發呆,而有一次,他終于忍不住問了。

他知道克萊德是在想那個當初莫名消失在大家眼前的金發青年,可那個青年和他到底是什麽關系?——至于那個青年消失之後去了哪裏這個問題,安德烈早在和男孩解開心結,能夠坦承對話之前就問過了,而當時還跟一只冰冷的刺猬似的男孩只是嘲諷了一句:“如果我知道他去了哪裏,你覺得我現在還會在這裏嗎?”

于是安德烈被噎住了。

而這一次聽到安德烈的問題,男孩的語氣非常柔和:“他是除了媽媽以外,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人。”

男孩歪了歪腦袋,說道:“我愛他。”

斐尼侵略克裏希星球的第四個年頭,兩個星國的戰鬥算是正式結束。

期間,還有足足六七個星國參與了這場戰争,這一場戰争被星際社會稱作第一次星際大戰。

當然,要說戰火完全消失了,也不太可能。

那之後,偶爾還是會有其他勢力侵犯到他們的星域中來,企圖獲得斐尼帝國早已通過貪婪殘暴掠奪了許多的利益。

只是此時的克裏希一族在盟友的幫助下,在自身的蛻變下,早已不是這些小魚小蝦可以欺負的了。

斐尼軍正式撤退的那一天,他們全族在廢墟中慶祝,在絕望中歡呼,在微笑中哭泣。

安德烈在軍要大樓的頂層找到了藍葉。

已邁入青年這一行列的藍葉拔高了許多,短短歲月內已經比安德烈都要高出半個頭了。

如同枝芽抽條一般,他的身體舒展了開來,雖然猶帶一絲青澀,但已經展現出了別樣的俊逸。

“克萊德,近衛兵已經選出來了,”安德烈說道,“是從士兵中重新選的,你再過目一下。”

青年點了點頭,轉身便跟着他走到了下面一層,來到了會議大廳。

總共十五名近衛兵筆挺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然而當克萊德走過去的時候,他們的目光還是忍不住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看到這十五個人,克萊德有些驚訝,随後笑了。

安德烈沒注意到,對着十五名士兵說道:“報出你們的名字。”

從左邊第一個開始,士兵們氣勢滿滿地吼出了自己的名字與原所在隊列。

而到了最末尾的時候——

“加帕,原第三軍團第四隊列!”

“約書亞,原第一軍團第二隊列!”

“安迪,原第四軍團第八隊列!”

安迪就如同第一次他們在角鬥場見面時那樣,見到強者,他的眼中是驚人的光芒。

約書亞的臉上是抑制不住的興奮,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來之前他或許已經和身邊的人打過關于藍葉身份的賭,他賭贏了。

而加帕——加帕的眼眶,是通紅的。

“對于形成聯盟的提議,有三個星國,兩個星系聯盟已經同意,”深夜,加帕作為近衛隊隊長對坐在轉椅上的黑發青年作着彙報,“據說那兩個星國也想跟斐尼帝國結成聯盟,不過那個哈德皇帝沒有一絲興趣,他的注意力估計全在實驗上面了,簡直是個瘋子。”

說到最後,加帕忍不住嘲諷了起來。

“那兩個星國”,指的就是第一次星際大戰期間和斐尼帝國結成了聯盟的那兩個星國。

曾經和克裏希一族敵對的勢力,甚至是曾經和他們結盟的星國,大概都沒想到這個種族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重建起來,甚至帶頭提出了“大聯盟”這麽大膽的提議。

如今,克萊德這個身份神秘的藍葉,俨然已經是各星際勢力首腦交談中最常出現的名字。

克萊德坐在轉椅上玩着手中的項鏈,說道:“确定下商議時間吧。”

“知道,已經在準備文件了,”加帕合上了文書,忍不住問,“這個項鏈到底有什麽好看的?”

克萊德擡眸看向了加帕。

加帕納悶:“看我做什麽?”

克萊德轉了回來,坐正了身體,說道:“這是阿洛留下的東西。”

加帕一愣。

明明才過六年多,這個名字對他而言卻已經十分陌生了,畢竟這六年他完全沒有餘力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此時想起記憶中那個金發青年,加帕驚叫了起來:“這是偶像的東西?話說偶像到底去哪裏了?怎麽後來都沒見到他了啊?”

克萊德輕聲道:“他在我的面前消失了。”

這件事情加帕真的完全不知道,他只記得那一天——他被斐尼軍抓住,而偶像和賽諾叔叔聯手救了他之後,偶像恍恍惚惚地,一句話也沒說就離開了,那個背影成為了加帕對那個金發青年最後的回憶——“消失”?“消失”是什麽意思?

“如果我能明白就好了,”克萊德被加帕這麽問的時候,自嘲地笑了笑,“但是我不知道。”

到今天為止,他都不知道那一天發生了什麽。

不過關于阿洛來歷的猜測,克萊德始終覺得自己最開始的直覺是對的。

但是最近幾年,他疲于戰事,也始終找不到機會能把觸角伸到斐尼帝國內部去。當然,交戰過程中,他也派人找過阿洛,可是毫無音信。

說不喪氣是不可能的,但是克萊德絕不會這麽輕易就放棄。

加帕看克萊德這副模樣,沉默了片刻,說道:“我哥被抓走之後,我也頹廢了很長一段時間。”

克萊德看向他。

加帕的哥哥西萊在大戰開始後半年就在一次意外中被斐尼軍俘走了。

“我跟我哥觀念不和,但他畢竟是我哥,我知道他被斐尼軍抓去之後,只有死路一條,”加帕說着,聲音低啞,“但能怎麽辦呢?我沒辦法把他救回來,直到一年前重新遇到你,我才算正式放下這件事情。”

克萊德問:“你想對我說什麽?”

加帕說:“我想說,你也該放下了。而且你又沒親眼看到偶像死,偶像這麽厲害,我相信他現在一定還好好地活在世界哪個角落,你比我已經好多了。”

克萊德眯起了眼睛,反問:“為什麽我非放下不可呢?”

加帕一愣。

最開始承擔起藍葉的責任的時候,克萊德快被重負壓垮了。

每一天,他都活在絕望和厭倦之中。

然而一閉上眼,他就會看到阿洛。

他還記得阿洛曾經注視着他,認真地對他說過,他不喜歡退縮。

阿洛不喜歡退縮,他便也不能退縮。

于是這句話成為了他的信念,支撐着他一天天地堅持了下來。

初遇的時候,阿洛開啓了他新的人生,直到今天,他的人生都由阿洛引領着。

沒有阿洛,就沒有現在的他。

他不僅還記着阿洛,愛着阿洛,他更要為了阿洛,好好清算那些賬。

克萊德揚起了唇角,他冷笑着說道:“順便,向其他幾個星國發出信號,斐尼帝國該為他們做下的事情付出代價了。”

第一次星際大戰結束後僅兩年多,克裏希帶頭對斐尼帝國發起了攻擊。

年輕的藍葉可謂是毫不留情,當然對他而言,他又何必要對那個星國留情呢?

——斐尼帝國,足足掠奪了幾十萬克裏希人而去啊!

克裏希一族發足了力,藍葉準備充足而來,攻勢兇猛,一路順暢地打到了斐尼帝國的腹地,僅僅花了幾個月的時間!

斐尼帝國簡直是潰不成軍,而原本的盟友見克裏希這副做派也害怕了。

克裏希的進攻,帶着明顯的報複之意。

而有幾個帝國,會為了報複,在慘烈的戰争結束後僅一年就重新發起戰争?

且克裏希軍事戰力的提升,簡直到了恐怖的地步——

克裏希一族與其他幾大星際勢力有結盟傾向,這一場戰争,那些盟友自然也助了力,一來二去,克裏希一方的戰鬥力幾乎是壓倒性的,斐尼帝國此戰必敗無疑!

到了這種地步,曾經和斐尼帝國聯盟的盟友國當然不敢再回應哈德陛下的請求,去摻這一腳,他們自危着,就怕克裏希算完斐尼的賬,回頭就來算他們的。

其中一個甚至轉頭去讨好克裏希,只是被藍葉冷冰冰地拒了。

萬獸之王藍葉據說還是一個十八歲的青年,如此年輕,便已殺伐果斷。

那一天的戰場上,高空中的軍艦裏,青年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底下的火光。

他之所以挑起這場戰事,一來是為了報複,二來也是為了尋找阿洛。

他們每攻略一顆斐尼星球,都盡量保證星球不受太多破壞,在掌控了星球之後立刻封鎖全球,專人進行地毯式搜索。

當然,安德烈也曾說過,這麽激烈的戰争是否會波及到阿洛。但克萊德始終堅信,阿洛知道他的到來之後,以他本身的能力,一定能夠保護好自己。

太多的顧忌只會讓事情的進度徘徊不前,七年夠長了,克萊德已經等得足夠煎熬,他相信着阿洛,并且在這種信任下,他才能夠得以放開手腳去做。

然而直至今日,他們還是沒有任何結果。

饒是克萊德在這麽多年的磨練下變得再怎麽冷靜沉着,到了這種地步都不禁要焦躁起來了。他不敢去想——如果阿洛那天消失,真的只是純粹地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他該怎麽辦?

最後那一天,阿洛消失前受了這麽重的傷,如果他是真的死了,該怎麽辦?

克萊德一直有意識到這件事情,只是他真的不願意去細想。

可當事實就擺在面前的時候,他又怎麽都逃不開。

克萊德攥緊了雙手。

這顆星球——這顆星球是最後一個地方了。

一直以來,克萊德都知道他還需要一個渠道來發洩他當初見到阿洛被傷害成那副模樣時的怒火,和失去阿洛之後的痛苦。

而此刻,他又回想起了那一天。

他想起阿洛對他說的話,阿洛透明的身體,還有他那幾乎支離破碎的身體。

當他叫喊阿洛的名字,阿洛回過頭來看他時,他分明從阿洛的眼中看到了痛苦和絕望。

阿洛陷入到了一個深淵中,他去得太遲了,沒能把阿洛從深淵裏拽出來。

而害阿洛痛苦的罪魁禍首,顯而易見。

——克萊德想要消滅一切會讓阿洛感到痛苦的東西。

他抛了下空間匣,轉身往軍艦閥門口走去。

“你去做什麽?”安德烈見狀頭疼地想攔他。

“複仇。”克萊德面無表情說着,按下門邊的按鈕,然後從大開的鐵門中跳了下去。

半空中,他打開了空間匣,随着巨山一般的蟲獸團降落,重重落地!

塵埃未散,他只帶着一副肉軀,肆意地伸展了手腳,将周圍幾個向他發起攻擊的斐尼兵踩在了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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