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055-056

055

幾分鐘後, 加帕離開了房間, 阿洛在床上躺了下來, 克萊德親了親他的額頭,說道:“那我過去了,你先休息。”

阿洛點了點頭。

走之前, 克萊德把那個微型機器人帶走了。

随後,阿洛只留了一盞小夜燈,便蓋好了被子閉上了眼睛。

他的頭一陣一陣地發疼着,沒一會兒他就再次墜入到了夢境中。

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再夢到那間機房了, 他夢到了哈德皇帝。

他見到這位皇帝的次數不多, 然而這次夢境裏卻全都是他。

皇帝陛下已經年逾七十, 滿頭白發, 但是精神攫躍, 眼睛裏滿是爽朗的笑意。或許是因為總是專注在事業上, 又待世界和善, 積極樂觀地活着,他才能在這個年紀還保持如此好的精神與身體狀态吧。

夢中, 阿洛站在人群中,随着人群一起歡呼着,一邊心想。

他看到那位和藹的老人站在高臺處對他們揮着手,不知怎麽的和他對上了目光,老人便走了下來。

人群自動分開,老人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對他微笑着, 摸了摸他的腦袋:“想家嗎?”

阿洛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變成了小時候的模樣。

再次擡頭時,老人已經比他高出了許多,他需要擡着頭,才能仰望着對方。

對方背着陽光站着,周身簡直光芒萬丈。

阿洛點了點頭,傻乎乎道:“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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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流露出了愧疚之色,他嘆了口氣,說道:“很快,很快你就能回家的,我保證,你的家人都會好好地在那邊等你。”

他抱住了阿洛。

那只手在他腦袋上一下一下地摸着,而後順着他的後頸滑落到了他的背上。

阿洛覺得自己身體裏的一些東西仿佛也随着這只手離開了。

他聽到老人說道:“好孩子,我愛你們,也請你們相信我。”

阿洛醒來的時候,一切還是那麽寂靜。

他看到床邊站着一個人——陌生的氣息讓阿洛第一時間坐了起來戒備後退,而等看清楚,他露出in了訝異的神色:“……陛下?”

一個穿着一身低調而又簡陋的灰色衣服的老人站在那兒,伸着雙手示意阿洛別怕。他的白發不同于往日裏,梳理得整整齊齊,而是雜亂地披散在肩頭上,又黯淡又油膩。

他注視着阿洛,打量着他的神色,舉止之間總有那麽點不确定與猶豫,看起來又狼狽又可憐。

阿洛看了眼門的方向,湊過去低聲道:“陛下,您怎麽會在這裏?”

哈德陛下低聲道:“我是無意間躲到這裏來的,也是無意間碰到你們的。我身邊跟着一名星将,我們感覺到了你的存在,他還認出了你,你也是士兵是嗎?不過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阿洛:“阿洛。”

“阿洛,”哈德陛下坐到了床邊來,聲音也壓得很低,語速很快,“你應該知道我們一族現在的處境,我長話短說,和你住在一個房間裏的那個年輕人,是克裏希一族的藍葉嗎?”

阿洛猶豫了下,點了點頭。

哈德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盯着他問:“他看起來很照顧你,為什麽?我一直以為他恨不得消滅我們整個帝國!”

阿洛張了張嘴,似乎有些難以啓齒。

哈德的呼吸有些急促。

但他努力對阿洛露出了一抹笑容,就如同夢境裏那樣伸過手來摸着阿洛的腦袋:“孩子,抱歉,我不僅沒有守住我們共同的家園,還讓你落得了這種處境……不過藍葉看起來對你還不錯?”

最後,他又試探地問了。

阿洛臉上浮現出掙紮之色,最終,他靠近了哈德,低聲顫抖道:“陛下,我不知道為什麽,不過藍葉對我似乎……”

哈德一錯不錯地看着他。

阿洛聲音輕如蚊吶:“……他并不如表面上那樣正常。”

阿洛一副不想再說下去的模樣。

哈德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色。

他摟住了阿洛的肩膀,輕輕拍着,嘆了口氣,又說道:“我總覺得你有些面熟。”

“陛下,我們曾經見面過,剛才我還夢見了那一天,”阿洛擡頭,望着哈德說道,“您忘了嗎?”

“是嗎?”哈德睜大了眼睛,而後目光在阿洛的臉上仔細逡巡而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怪不得你給我的感覺這麽熟悉。”

“您說過我們很快就能回家的。”阿洛低聲道。

哈德的手收緊了,他沉聲道:“雖然落到了這種地步,但是承諾過的事情我一定會完成。”

他把阿洛的肩膀掰正了,鄭重道:“我發誓,我會重建斐尼帝國,一定會讓所有斐尼人都能回家。”

阿洛緊抿着雙唇,點了點頭。

哈德眼睛微微眯起:“當然,我也需要你的幫助。你應該知道,我們會到這一天,都是因為藍葉。”

阿洛睜大了眼睛:“您……您不會想讓我——”

“當然不是,”哈德說道,“我知道藍葉有多強大,我們已經失去了那麽多同胞,我不會再讓你冒這種無意義的險的。”

阿洛錯愕道:“那我能怎麽幫您?”

哈德用力握了握阿洛的肩膀,呼吸紊亂:“你見過藍葉的空間匣嗎?”

阿洛一愣:“……空間匣?”

“沒錯,藍葉的空間匣裏有克裏希一族最強大的超級蟲獸,”哈德激動道,“只要有了這些蟲獸,我們就能複國了!”

阿洛張了張嘴,問:“……您能控制蟲獸?”

“沒錯!”哈德激動地說道這裏,也知道自己說漏了什麽,頓了頓道,“具體的你就別管了,我不管那個空間匣是在這個房間裏還是在藍葉身上,你幫我拿到,好嗎?求求你了!我已經沒有退路了,阿洛,你一定要幫這個忙才行,你最愛戴我了,是嗎?”

哈德的眼中,瘋狂的光芒閃爍着。

阿洛挑了挑眉,聲音陡然冷淡了下來:“你們制作出來的半人工信號腺只能放到人體身上,而且擁有操控方半人工信號腺的将領也只能操縱被植入了半人工信號腺的士兵而已,為什麽你能控制蟲獸?”

哈德注意到阿洛陡然轉變的态度,愣了下,突然放開了他的肩膀猛地站了起來。

阿洛沉聲道:“你給自己植入了什麽?”

哈德不敢置信道:“你沒有被‘淨化’?”

阿洛冷笑一聲。

哈德大喊:“不可能!”

他轉身往門口逃了出去,剛碰到門把,門便從外面猛地打開了,直接把他撞到了地上!

克萊德和加帕走了進來,加帕的手上還拽着一個被捆得嚴嚴實實的酒店員工——方才在門外沒有洩露出任何動靜,他們便已經解決了為哈德望風的人。

哈德轉身往窗邊逃去,就見窗口那裏傳來一聲尖銳的鳥鳴,一只大黑鳥飛了上來,對着窗邊張開嘴鳴叫一聲,直接把哈德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突然大喊一聲。

阿洛“嘶”地捂住了頭,大黑鳥也晃了晃,差點一腦袋紮下去。

克萊德沖了過去扶住了阿洛,神色一凝,阿洛的身體便放松了。

克萊德沉着臉看向哈德:“你把莫爾的信號腺植入你自己的身體裏了?”

哈德快瘋了。

他又大吼幾聲,明顯使足了勁想要把阿洛和那只大黑鳥的操控權搶過來,然而克萊德牢牢把守着屬于他的陣地,紋絲不動。

哈德崩潰了:“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他轉頭朝着門口沖去,想要硬闖出去,被加帕一腳踹翻在地!

加帕身後,其他這次跟着克萊德出來的軍人直接魚貫而入,把哈德直接撂倒在了地上。

哈德掙紮着,怒吼道:“怎麽可能!你到底做了什麽?我植入了藍葉的信號腺,不可能控制不了他們!”

“理由你自己不知道嗎?”克萊德冷冷問道,“想來你要是有把握自己植入了莫爾的信號腺就能控制所有斐尼士兵和蟲獸,你也不會冒險來找阿洛了,不是嗎?”

哈德咬牙切齒。

最後,他頭一下一下地撞着地面,嗚咽了起來。

阿洛從床上下來了,克萊德低聲問:“頭還疼嗎?”

阿洛搖了搖頭。

克萊德蹙眉:“只有這一次。”

阿洛稀奇地看着他,道:“你現在真的越來越強勢了啊!”

連這種話都跟他說!

克萊德嚴肅道:“我說真的,阿洛,我不會再讓你以身體為代價做任何事情了,更何況是這麽沒必要的事情。如果不是因為你想看看他想耍什麽把戲,剛才只要我們封鎖了整顆星球,他也就逃不了了。”

哈德聞言擡起頭來,他的臉上都是汗水,眼淚流了出來,口水也噴了出來,發絲全都黏在了上面,顯得很髒。

他抖着嗓子道:“你們都知道了?你們怎麽可能——”

阿洛笑了,他說道:“也不過是試着猜了一下而已,沒想到還真的猜中了,您竟然使用了這麽拙劣的調虎離山計。”

哈德愣了愣,又道:“就算你們猜到了,被‘淨化’過之後你就應該什麽都不記得了,為什麽你——”

“為什麽我沒有被‘淨化’成功?”阿洛斂了笑容,面無表情道,“這多虧了米歇爾星将。”

“話說回來,”阿洛蹲了下來,對着哈德說道,“您知道我剛從哪裏回來嗎?”

“哪裏?”哈德剛問完,突然間想到了什麽。

作為一個曾經做出了許多驚天動地計劃的帝王,盡管現下因為處境而狼狽不堪,做出了十分愚蠢的選擇,但這個時候他的腦子轉得還是很快的。

他的臉色變了,愕然道:“你跟他一起穿越了?你——你是從那個時空回來的?你們竟然有回來的辦法?那米歇爾呢?他在哪裏?時空元素還有多餘的?你們——你們随身帶着時空機?還是那個年代克裏希已經制造出時空機了?”

他自言自語着,又大聲叫喊起來:“不對!是古斯塔夫——古斯塔夫那個時候就在那顆星球上,他那個時候已經制造出時空機了!那個混蛋當時身上只有圖紙,他一直說他們對時空機還處在設計階段,那個海盜騙了我!”

哈德越想越激動——他徹底後悔了,不論都德海盜那時候有沒有研究出時空機出來,他當時都還不如讓米歇爾回去抓住古斯塔夫!不對,他根本不應該派米歇爾執行這個任務,他應該派他更信任,更看重的将領完成這個任務,而不是愚蠢的米歇爾!或者,他根本就不該開始這個任務!

他們花費了那麽多的心思準備了這個計劃,最後帶來的是什麽?

是,沒錯,他們成功地侵略了克裏希,當時俘虜了整整幾十萬的克裏希人,也成功地研制出了半人工信號腺。然而半人工信號腺其實已經是他們對現實的妥協——這根本不是一個成功品!

而這個失敗品最後還為他們帶來了什麽?

——來自克裏希一族的複仇!

整個帝國都覆滅了!

哈德自以為是了一世,從沒想過會栽在自己的手上。

從那一天接收到另一個“米歇爾”傳遞回來的信號起,他的心中就洶湧着一股異樣的激動。

一場穿越了時空的侵略計劃,一場暢快的掠奪與屠殺,一場成功之後能讓他做到絕對地控制全國上下,甚至能支撐他稱霸宇宙霸圖的研究。

光是想一想,哈德就心潮澎湃了起來。

他這輩子做過很多大膽的決定,但沒有一個決定能夠比得過那一次。

他覺得這甚至是造物主為他打開的大門,這項計劃,絕對會擁有驚世的成功。他的壯舉,足以計入宇宙的歷史。

被狂熱的征服感與強烈的熱血感驅使了的哈德對這項任務有着盲目的信心,他始終覺得,經過如此精心的策劃,跨越了時間完成的這項任務,所帶來的結果必定是成功的。

怎麽可能會失敗呢?

造物主絕對不會将如此激動人心的這一刻安在一件錯誤的事情上。

他對米歇爾賦予了任務,随後發動全軍進攻克裏希。

他們抓回了俘虜,開始研究。

米歇爾抓到了古斯塔夫,得到了時空元素與時空機設計圖紙,而穿越時空的方法終于有了眉目,藍圖在漸漸清晰起來。

而一切,就從新藍葉出現的那一刻開始改變了。

記得克裏希一族最初找到盟友的時候,他的一位近臣對他表達了擔憂。

“不知是否是那位新藍葉的緣故,克裏希一族在以非常快的速度成長。現在每逢大戰,新藍葉奪取了所有蟲獸的控制權,而他明顯比之前那位藍葉還要厲害,您也看到了,他不僅僅能夠做到同時控制住所有的蟲獸,而且能夠将所有的蟲獸都激發到最兇猛的狀态,這是已經死掉的那個藍葉做不到的,那個新藍葉大大激發了克裏希一族的士氣。而克裏希一族的星際戰争力量已經成長到不能讓我們小觑了,這才多久?我覺得這場仗再打下去,于我們而言并不利,陛下。”

而哈德當時卻沒有聽得太認真,他說道:“你想多了,在強烈的外界刺激下,只要他們不想死,他們必定會成長得比平時更快。但再怎麽快,他們也快不過我們的腳步。”

他依舊信心滿滿,認定侵略克裏希是一個正确的決定。

而等到他們不得不收兵撤退,回到斐尼帝國,聽說克裏希一族在與其他星際勢力商量結成聯盟的時候,那位近臣又說道:“陛下,我始終覺得您不該讓米歇爾繼續執行任務了。我們确實有了足夠的俘虜,但以目前這項研究的進度,我認為研究的最終成果并不一定能夠值得我們為此付出的代價。”

哈德當時已經開始驚異于克裏希的成長速度,他發覺他的近臣說的是對的,克裏希一族在新藍葉的帶領下,成長的速度快到令人發指,根本不正常。

然而他不願意去相信那神一般的計劃是錯誤的,便冷笑道:“什麽代價?死傷的士兵?還是花下去的時間?我們曾經嘗試過許多驚世的研究,我們不可能因為研究失敗的可能性就放棄研究。而死傷——戰争總是伴随着死傷的,他們士兵存在的意義就在于此。因此不論這項任務成不成功,我們都不存在‘付出代價’這個說法。”

他的近臣當時欲言又止,最後嘆了口氣。

哈德皺了皺眉,不知道那個比他年紀還大的老頭子在糾結什麽,而等到最終那一刻來臨,他終于明白了。

——會付出帝國覆滅的代價,這句話太過重大,也太過嚴厲,即使是當時已經感覺到不妙的近臣,或許也無法将這句話說出口,然而事實就是這麽發生了。

當哈德承受着來自克裏希和新藍葉的複仇怒火,狼狽地逃上飛行器的時候,他不得不承認,他竟然真的将一個巨大的錯誤錯當成驚世之舉。

他沉醉于自己的大膽與想象中的藍圖裏,從沒想過曾經能被他随意踐踏的螞蟻,終有一天會變成一頭巨獸,狠狠撕碎了他的世界。

他後悔了,太後悔了。

他想讓一切終止,只要放棄那個穿越到過去的計劃,下一秒、下一秒他眼前的克裏希士兵,漫天飛舞的蟲獸,很迅速地在變成廢墟的星球,一切一切都會消失了!

他的帝國會回來——只要能阻止米歇爾回到過去的話!

他顫抖着撥打了米歇爾的電話,電話被接起了。

他吼道:“不準使用‘世界之船’!計劃作廢,你什麽都不用幹了,你的任務已被收回!給我住手,聽到了沒有?!”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而後他聽到了那個在他面前總是誠惶誠恐,但又溫順虔誠的米歇爾的聲音。

那個男人的語氣一如既往的虔誠和恭順,然而到了那時候,不禁讓哈德的背脊爬上了涼意。

那個男人說:“我會努力完成任務的,陛下,請您看着我。”

語罷便挂斷了電話。

彼時,哈德所乘坐的飛行器已經逃離斐尼帝國的星域一段距離。

他不知道帝國那兒的情況怎麽樣了,只知道他再次去打電話的時候,電話那頭已經變成了空號。

這是那個聯絡號碼已經不存在于這個時空的證明。

那一刻,哈德恍惚想起了他曾經對近臣說過的話。

他說他并不是不能改變過去,只是不想改。

他運籌帷幄,把一切都控制在了手心裏,他也相信自己對于事件的掌控力。

然而事實是,過去是無法改變的。

056

哈德出逃的時候,身邊帶着四名近衛,兩名大臣,兩名研究人員。

他原本想請求其他星際勢力的幫助,然而兩名大臣對此都抱悲觀态度。

他們必定會得到幾個回應,然而那回應背後所代表的到底是希望還是更黑暗的深淵,他們心裏其實都清楚——畢竟如果真的願意幫忙的話,早在斐尼帝國被徹底毀滅之前,那些星際勢力就該伸出援手了了。

哈德無處可逃,又無家可歸,可謂是真的陷入到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完全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他每天都在詛咒克裏希一族的新藍葉,詛咒克裏希一族能被其他星際勢力聯合毀滅,夢裏面他都在拿着刀暢快地砍着那個面目模糊的萬獸之王,而現實中,他們只是不斷地在漫無邊際的宇宙中輾轉着,逃離着追殺。

哈德冷靜下來之後——他認為自己是冷靜下來了——便開始重新部署計劃。

他讓兩名研究人員專注完成老藍葉莫爾的信號腺的改造,他相信這是對于當時的他最為重要的東西,是他所擁有的最強大的武器。

研究人員花了兩個月的工夫才把逃離時已經快進入尾聲的項目完成,期間他失去了一位大臣和一名近衛。

他們選擇了一顆隐蔽的破落星球,在衛生條件極差的情況下,冒着一定的風險進行了手術。

而哈德醒來之後,就知道這次改造成功了!

莫爾的信號腺和其他克裏希人的信號腺不一樣,在改造完成之後,除了能讓他控制斐尼帝國被植入了半人工信號腺的士兵之外,還能讓他控制克裏希一族普通的蟲獸,他利用他們出逃時臨時攜帶出來的空間匣裏的蟲獸實驗體試過了——這是目前為止最為高級的半人工信號腺,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哈德對于這項研究所設想到的最完美的結果!

這才是完美而又強大的能力,又能控制人類,又能控制蟲獸,還有人能比他更厲害嗎?即使是克裏希一族現今的藍葉,想要控制斐尼帝國那些士兵,前提也必須是那些士兵的半人工信號腺進行了初始化,還原成最接近普通蟲獸信號腺的狀态,即使新藍葉強大到能夠沖破半人工信號腺的專屬化設定,這本身也是一道障礙,而這道障礙于哈德而言卻是不存在的——這樣一來,他已經比真正的藍葉還要厲害了,不是嗎?

哈德的野心又重新燃燒起來了。

他不求重建斐尼帝國,但他可以再次建立起新的星際勢力,只要有這個能力在身——

當時,斐尼帝國士兵已經所剩無幾——哈德能夠感覺到——根本無法再為他所用。但是現在他已經能夠驅使蟲獸了,而蟲獸的戰鬥力絕不亞于潛力被全部激發出來之後的斐尼士兵!

哈德将主意打到了克裏希一族的蟲獸身上——當初侵略克裏希時,他們确實抓走了很多蟲獸,然而那些蟲獸如今所剩無幾,還活着的也大部分都在已經淪為了廢墟的斐尼帝國裏——他甚至肖想着只有藍葉才能操控的克裏希超級蟲獸,那些能以一己之力摧毀整個軍團的超級巨獸。

只要能夠獲得那些蟲獸,擁有了一定的武裝力量,他就能再次召集人群,組織成軍隊,再收攏能人異士,形成他的近臣,一個星國的建立,不過就在朝夕之間。

如果有可能,他還是要讓人繼續研究克裏希信號腺,力求能夠在不需要活體信號腺材料的情況下,做出全人工信號腺,這樣一來他就能繼續全方位控制他整個星國的人。

哈德做着美夢,沖動都快化為實質糊住他的眼睛,他一邊求着機會的降臨,一邊又産生了難得的躊躇與不确定,每天都活在煎熬當中——直到他在一顆度假星上遇見了阿洛。

也就是此時——他的研究人員和近臣全死光了,近衛也只剩下了一個。

近衛曾經和米歇爾走得比較近,見過和米歇爾有過幾次接觸的阿洛。

因為哈德的感應力比植入了普通半人工信號腺的将領要強,所以他不僅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阿洛的存在,更是不用嘗試就知道阿洛已經被人控制了。

而跟在阿洛身邊的幾人裏,有兩個是他們有印象的克裏希将領,也就是說,阿洛被克裏希人捉住了,那麽他最有可能被誰控制?

金發青年的身邊跟着一個黑發青年,那兩個他們認識的克裏希将領對黑發青年畢恭畢敬,而那黑發青年是什麽身份?

答案無疑是藍葉!

是他們挖空了心思想要查找資料,了解身份的藍葉!

是他們直到今時今日,都還沒有見過對方真面目的藍葉!

哈德和近衛的眼中,都閃爍着驚異而恐懼的光芒。

然而這亦是一個良好的時機——哈德骨子裏的大膽又開始蠢蠢欲動了,他想再遵循曾經的自我,做一次大膽的行動。

事實上,有一件事情哈德确實清楚。

如果他真的厲害到能夠與這位年輕的藍葉抗衡,哈德絕對第一時間就搶奪了那個金發青年的控制權,争取在年輕藍葉猝不及防的時候殺了他。

然而哈德才試着去碰了碰那個金發青年,就立刻意識到了那位年輕藍葉的力量有多強大。

如同是一座山,黑發青年牢牢鎮守着陣地,哈德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這個能力去撼動對方。

他咬牙切齒,卻又畏手畏腳。

——莫爾的信號腺使他的控制範圍變廣了,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還沒學會使用的緣故,他依舊暫時敵不過那個年輕藍葉。

可念頭一旦出來了,就很難被壓下去。

年輕藍葉于哈德而言,就是毒品,他明知道危險,卻又忍不住受着吸引。

——這是一個絕妙的機會,絕對不能錯過。

老天讓他在這個時候碰到了對方,一定是在暗示他,要他在這裏發起行動!

哈德曾短暫懊悔過的自己那毫無根據的自信,在這個時候再次偷偷冒了出來。

于是他想了一個法子。

他将自己帶在身上的專門用以調試半人工信號腺的微型機器人給了那名近衛,讓他吸引走藍葉和其他克裏希軍人的注意力。

不論阿洛和新藍葉到底有沒有猜到他的把戲,他都是故意讓對方發現那個微型機器人的,因為他需要新藍葉捉住那名近衛,并讓那名近衛把新藍葉引走。

而微型機器人在調試阿洛腦中半人工信號腺的時候,也會給人體帶去疼痛感,這有一定幾率會讓阿洛留在房間裏。

沒錯,這個計劃的成功确實要看運氣,而一切的發展都順着哈德希望的方向走下去了。

于是他買通了酒店裏的服務員,進入了這間房間,并将另一個小型的“記憶淨化器”用在了阿洛的身上。

等到對方醒來,他就會再次得到一個虔誠的信徒。

他不求在這裏殺了藍葉,他知道自己暫時還沒有這個能力,他只求能夠得到強大的蟲獸。

只要拿到空間匣,他就立刻逃走——蟲獸在空間匣裏,即使那個年輕藍葉操控了它們,它們也沒辦法出來——而逃到克裏希人找不到他的地方,等他能夠熟練使用莫爾的信號腺了,他便會搶走那群蟲獸的操控權,奪回原本屬于他的東西!

這個計劃冒險,大膽,但如果按照他的預期進行,也是很容易成功的。

然而一切就斷在了“思維淨化”那一環。

哈德用這一招對付了斐尼帝國的整個軍部,從來沒有失敗過!

他無法理解阿洛是怎麽做到在“記憶淨化器”的作用下,保持了原本的自我的!

“米歇爾到底做了什麽?”哈德此時真的恨不得穿越回到過去殺了那個蠢貨。

“他告訴了我真相,”阿洛的語氣很平靜,“他告訴了我你們計劃的起末,也告訴了我記憶殘缺的原因,讓我回想起了一切。哈德,你真的相信人的意志能夠完全被機械化的操縱所替代嗎?”

不論是半人工信號腺,還是記憶淨化器,哈德的行為始終透露着他的一點宗旨,那就是人類只不過是機械運作的載體,是機械功能的體現平臺。

克裏希一族與蟲獸之間的維系是天生的,是自然的,而他企圖将這種維系機械化,作用于所有他想控制的事物。

人類的記憶是會因為生活中遭遇的意外而變得紊亂或缺失,而哈德卻使用機械,将這種紊亂和缺失用在了險惡的地方——他消除了士兵身體裏一切誕生負面情緒的記憶根源,并替換上虛假的正面記憶,不顧個體的意願,硬生生地對他們進行了改造。

哈德不需要個體意志,他只需要最精準,最具服從性的機器。

如果不是人類有着智商,有着寶貴的思維,阿洛覺得哈德絕對寧願要一個機器人王國,也不需要那麽多人類國民。

哈德不把人當人看,從某一方面來說,他甚至是瞧不起除他以外的人類的。

然而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人是特殊的。

哈德試圖消除的,也是人類寶貴的東西之一。

阿洛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曾經我為了不讓自己崩潰,明知道那些機器會對我做什麽,還是戴上了頭盔,然而後果就是我不斷地被删除着記憶,到後來,我甚至不知道有這麽一臺機器,對我的記憶進行了篡改。”

直到他發現了自己人性中的矛盾之處。

他對人、對物的愛,和他對死亡,對親朋好友的漠然。

這二者的沖突是如此的突兀,而他竟從未發現過。

“我從來沒有那麽後悔過,因為那些機器毀了我最寶貴的東西,當初我就該忍耐下去,也不應該碰那臺東西,”阿洛扯了扯嘴角,“而當我知道了真相,意識到了一切,想要保護自己的時候,你看,不論你怎麽想要篡改我的記憶,我還是守住了一切。”

在方才的那場夢中,他被哈德蠱惑着。

他被哈德抱在了懷裏,閉上了眼睛,然後他看到了克萊德。

除了克萊德,還有莉迪亞、加帕、艾倫叔叔、迦勒……

他們為他撕破了所有虛僞的假象。

——阿洛在此之前猜測到今天發生的事情可能是哈德的調虎離山之計,畢竟克萊德的離開和他的頭疼撞在了一起,有些湊巧了,而他不認為哈德會放知道自己行蹤的将領離開,這是不合理的。他想看看哈德到了這種地步,還想耍出怎樣的把戲來,而在這之前,阿洛确實沒想過哈德會帶上一個随身的記憶淨化器來對付他。

而當阿洛意識到自己竟然能夠抵禦那臺機器的侵襲的時候,他的心中也重新湧上了酸楚和複雜的情緒。

他覺得他的人生是被眼前這個瘋狂的老頭子給毀了的。

如果沒有克萊德,他會被毀成什麽模樣?或許直到死都不知道真相吧。

然而如果沒有哈德,他又或許根本遇不到克萊德。

錯誤帶來了正确,正确由錯誤而生,一切都混雜在了一起,而所幸的是,如今一切都被掰回正途了。

他們該結束一切了。

阿洛深呼吸一口氣,輕聲說道:“你自己有嘗試過那臺所謂的記憶淨化器嗎?”

加帕在哈德的身上随便一摸,摸出了一個手掌大小的方形小機器。

哈德搖起了頭,他哀求道:“不,我錯了,對不起,我再也不會接近你們了——”

“我不知道你每天在想些什麽,”阿洛歪了歪腦袋,“不過看來你的腦袋就是一個單純的罪惡滋生地。我不贊同讓人使用這種淨化器,但是這是你自己制造出來的,你應該需要知道它的真實效果,所以不如就讓我們看看它是否真的能夠淨化你的邪惡。”

說完,他看了克萊德一眼。

克萊德上前攏住他的肩,對加帕點了點頭。

哈德哀嚎了起來。

這一瞬間,他想起了很多。

他年少時做的夢,登上帝位那一刻的雄心壯志,第一次達成自己目的時的激動與澎湃。

他想創建一個強大到足以稱霸宇宙,讓所有人對他俯首稱臣的帝國。

而如今,那個想象中的帝國就如同由砂礫堆起來的城堡,被席卷而來的一波浪潮,給徹底地沖散了。

消失得一幹二淨。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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