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坐在車裏,乾美芽低頭玩着自己的頭發,她身旁的刺猬頭少年則不停地在本子上寫着什麽,嘴裏吐出了一長串的數據,似乎是和網球有關系,乾美芽暗暗地籲了一口氣,擡起頭,窗外的風景在不住地變換,突然,一個剎車,風景停止不動。
借着車窗玻璃的反光,乾美芽看到刺猬頭少年合上筆記本,轉頭看着她,沒有說話,只是擡手默默地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那個鑲着白色鏡片的眼鏡。乾美芽就鬧不明白,自家侄子的眼睛說不上特別好看,但也絕對不醜,可為啥一定要戴一副只有他能看得清世界,世界卻發現不了他雙眼的眼鏡呢?在感嘆這個的時候,乾美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位曾與侄子在同一間小學就讀而目前人在神奈川的眯眯眼少年。
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兩個數據狂的世界,她不懂。
“美芽。”坐在駕駛室把握着方向盤的乾家當家喚了一聲。
“是。”乾美芽下意識地坐直。
“這次不許說自己喜歡骷髅、骨頭、手術刀。”
“是。”
“不許問對方是喜歡福爾馬林還是阿莫西林。”
“是。”
“不許說自己最愛去的地方是手術室或太平間。”
“是。”
或許是因為通過後視鏡看到了自家妹妹一副“不要罵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的神情,又被妻子瞥了一眼,乾家男主人的心軟了,語氣頓時放柔和了不少:“美芽,這次這個男孩子是公務員,是哥哥同事的弟弟,他是從事動物檢驗檢疫工作的,跟你一樣大,也跟你差不多高……”乾家男主人開始絮絮叨叨地開始介紹此次的相親對象。
乾美芽低下頭,鬓間的發絲垂落,遮住了她臉上的表情,她對了對手指,在這位外表看起來是嚴厲的糙爺們,內心其實就是溫柔的萌漢子的哥哥的眼睛裏,只要還在三十歲以下的從他嘴裏出來那都是“孩子”。
乾美芽靜靜地坐在侄子旁邊,擡頭看着對面那位面生橫肉,臉上擠滿了笑容的哥哥口中的男“孩子”,努力地從嘴角擠出一絲公式化的笑,随後又低下頭,抓過侄子校服的衣袂,揉啊揉……她哥剛才好像沒有說,這個男“孩子”的體重差不多是她的兩倍。
被父親強行拉來當後援團的乾貞治有些苦惱地看着被自家姑姑抓在手裏已經朝鹹菜發展的衣角,想把它從姑姑的魔爪裏扯回來卻又擔心動作太大,在幾經計算各種概率後,最終選擇了放棄。
“呵呵,樹裏,乾小姐挺腼腆的。”男“孩子”的公務員哥哥笑着說道。
乾樹裏看了妹妹一眼,回答道:“美芽從小就很文靜。”
乾美芽眉頭不着痕跡地一挑,哥哥這是睜眼說瞎話麽?
“乾小姐是從事什麽工作的?”男“孩子”問道。
“老師。”乾美芽答道。
“老師是個好職業啊,犧牲自己照亮他人。乾小姐是在哪個學校?做什麽老師?我也有好幾個同學當老師的,說不定你們還認識呢?”
“冰帝私立學院國中部,保健老師。”
“……呵呵,保健老師好啊。”男“孩子”神色一僵,很快地恢複過來,說道。
飯桌上的氛圍變得有些詭異,乾美芽抿了抿嘴,這個時侯,他們點的牛扒紛紛送上了桌,打破了這個僵局,乾家一家人的品味都一樣,清一色的黑椒牛扒配意粉,還是全熟的,乾美芽看着盤中的牛扒,用不鏽鋼刀度量了一番,最終從中間切開。
“乾小姐切牛扒的手法很特別。”無時無刻不關注着乾美芽的男“孩子”笑着說道。
乾美芽擡頭看了男“孩子”一眼,目光落在了他盤子裏那三分熟還帶着紅紅血絲的牛扒上,嘴角微微揚起,不等乾樹裏出言制止,就聽她說道:“以前做胸腔手術開刀的時候都是要找好位置才能下刀,這樣子就可以避免患者大出血,然後也能清楚地看見患者體內的心肝脾胃腎,腸腸肚肚什麽的,有些時候還能看到腸外沾着的脂肪……”
男“孩子”喉結上下鼓動,他連忙放下刀叉,端起手邊的紅酒杯,顧不得品味,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乾美芽看着男“孩子”手中的空杯,嘴角再度揚起,正準備說話,眼角的餘光瞥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攜着一面容姣好、身材火熱的女子出現在西餐廳門口,女子親昵地挽着男子的胳膊,而男子正與侍應說着什麽,沒一會,侍應便引着這一對男女朝乾美芽所在的方向走來。
這次是黑色的西服,粉色的襯衣,暗紅格花紋的領帶,頭發向後梳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臉上沒有一絲笑容,與他身旁那位笑靥如花的女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乾美芽的心髒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胳膊被坐在隔壁的侄子輕輕地碰了碰,她不着痕跡地收回視線,舉止優雅地切下一塊牛扒,放進嘴裏,慢慢咀嚼。
這一對男女坐在他們後面這桌,不一會,身後傳來男子低沉而又迷人的嗓音:“要一份勃艮第風味牛肉。”
“我跟你一樣好了。”女子似乎沒有翻看菜單,說道。聲音有些尖銳,如果硬要用樂器來形容,那估計就是豎笛。豎笛這樣不太華麗的樂器怎麽能和低音提琴放在一起表演呢,那簡直就不是一個世界的生物。
“榊先生,那還是以前您放在我們這裏的酒麽?”侍應問道。
“……嗯。”男子應了一聲。
“那這位小姐想喝點什麽呢?”侍應在詢問女子的意見。
“榊君,你放了什麽酒在這裏?”女子笑問道。
“……82年份的帕圖斯幹紅。”
“哦?那我也要那個。”
“還有其他需要的嗎?”侍應問道。
“沒有。”幹淨利落,絕對沒有半絲拖泥帶水。
“人家是女生,吃這麽多高熱量的東西,要鍛煉很久才能維持身材的。”啰哩吧嗦,就跟老太太裹腳布一樣。
“好的,請你們稍等。”侍應将桌上的菜單收了起來,行了一禮後,離去。
乾美芽端起手邊的果汁杯,喝了一口,瞥見對面男“孩子”盤子裏只動了一口的牛扒,擡頭問道:“怎麽?不合你口味嗎?”她壓根就沒記住對方姓什麽。
“呃……不……是,煎得有點老。”男“孩子”擡手擦了擦額上的汗珠。
乾美芽眉頭一挑,再度看向了那血絲拉忽的牛扒。這樣算老?那感情這位是吃生牛肉長大的?
在收到乾家人投來的視線後,意識到自己話中的錯誤,男“孩子”連忙撇過頭,捂着嘴巴,肩膀微微抖動,脖子向前一伸,似乎是強行壓下湧上了嗓子眼的嘔吐感。
乾美芽抿了抿嘴,低下頭又切了一小塊牛扒,叉起放到面前慢慢地欣賞着肉質的文理,只見坐在男“孩子”起身捂嘴話都來不及說一聲便朝洗手間的方向沖去,乾美芽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在乾樹裏瞪視下,她一臉無辜地把牛扒放進嘴裏。
“我去一下洗手間,失陪。”身後響起那道低沉而迷人的聲音,乾美芽耳朵微微一動。
一個人從他們桌旁經過,留下了一道美麗的背影,乾美芽放下刀叉,用餐巾輕輕地按了按嘴角,站起身,朝男“孩子”的公務員哥哥微微颔首:“抱歉,我也去下洗手間。”
那位哥哥原本還有些尴尬,在聽了乾美芽的話後,臉上露出了笑意:“你随意。”
乾美芽蹬着高跟鞋走到洗手間門口,看了看懸挂在牆上的指示牌,往旁邊的男士洗手間瞅了瞅,卻沒有那個膽量進去,唯有轉身進了女廁,站在離門口最近的洗手池前,擰開水龍頭,一股細小的水流沖刷着手背,她豎起耳朵,盯着鏡子,不放過對面廁所裏傳來的任何風吹草動。
一道身影出現在鏡子裏,雖然是背對着,但乾美芽依舊認出了這個人是誰,她深吸一口氣,關上水龍頭,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扯了一張紙巾擦了擦手,轉身走出洗手間,恰好那個男人也走了出來,乾美芽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淺笑:“榊老師,沒想到在這裏碰到您。”
被她稱作“榊老師”的男人不由得一愣,他停下腳步,看了乾美芽一眼,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色:“請問您是……”
乾美芽巧妙地掩飾了那小小的失落,臉上笑意不變:“我……”
“乾小姐,你是特地來找我的嗎?”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插了進來。
乾美芽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頭,臉上的笑容更盛:“我剛剛看你捂着嘴巴,就想你是不是因為吃了三分熟的牛扒不舒服?而且你剛吃了東西就跑步,最容易得闌尾炎了,要趕緊割盲腸才行。”當看着男“孩子”臉色微微一變,她決定再添了一把柴,“手術很簡單的,成功率也特別的高,就是剖開肚子,把腸子最末端的切掉……”話還沒說完,只見那位臉一白,轉身再次沖進了洗手間。
乾美芽抿了抿唇瓣,轉過頭看着站在身旁的男人,歉意地笑了笑:“很抱歉,榊老師,剛才不小心犯了職業病。我是……”
“您是新來的保健老師乾桑?”榊太郎似乎回憶起來。
“是,謝謝您還記得我。”乾美芽在心裏比出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啊。”榊太郎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轉身從乾美芽身旁走過。
乾美芽連忙跟了上去:“榊老師是一個人來吃飯嗎?”
“和朋友。”
“是女朋友嗎?”
榊太郎轉頭看了臉上寫着“我就是随口一問,你不要介意”神色的乾美芽一眼,頓了頓,依舊道出了實情:“……不是。”
“哦。”乾美芽應了一聲,在自家那桌前站定,坐在最外面的乾貞治微微側過身子,乾美芽擡頭看着站在後面那桌的榊太郎,嘴角微揚,笑道,“那就不打擾您和您的朋友,祝你們用餐愉快。”也祝你生日快樂。雖然很想說,但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乾美芽硬是把後面那句話咽了下去。
“謝謝。”榊太郎微微颔首,坐了下來。
乾美芽側身走到座位上,坐下,沖着男“孩子”的公務員哥哥笑了笑:“他沒什麽大礙。估計是有些不适應三分熟的牛扒,所以給身體帶來了一些反應,晚上給他喝點糖鹽水補充一下就好了。”
“嗯,好的,乾小姐果然是專業的。只是你為什麽不繼續做醫生,反而要去學校當保健老師?”
“因為剛好冰帝在招保健老師,而且剛好我暫時不想在做醫生,所以我就去了呀。”
看似非常高深的回答,在衆人細細品味後,卻發現這個答案完全沒有回答對方提出的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包子娘相親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