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你願意去? (1)

沈墨微低頭看着靠自己很近的戚雲舒, 戚雲舒最近一段時間一直都在穿比較寬松的衣服, 今日也是。

從沈墨的角度看去,戚雲舒脖頸處比往日多露出幾分白皙的肌膚, 不多,只不過兩指寬。

可就是那點差距,沈墨卻莫名的覺得有幾分暧昧,連帶着連戚雲舒整個人身上的氣息都變得令人口幹舌燥。

“怎麽?”戚雲舒還并未察覺,見沈墨看着自己,他回過頭來望着沈墨。

“無事。”沈墨拿了酒杯輕抿一口,喉間的幹涉和着那酒水的辛辣, 讓沈墨聲音都變得低沉。

兩人并未在這裏呆太久, 酒過三巡,那幾人便各自摟着懷中的人離去,沈墨與戚雲舒兩人則是離開。

離開青樓時已是夜半時分,街道上早已經空無一人,冰涼的夜風穿過冷清街道吹拂而過, 讓沈墨的酒勁退了幾分。

沈墨随着戚雲舒一起, 兩人并肩前行。

盛夏時節的月亮格外的明亮,月色清澈, 猶如一汪清池,而他們則被籠罩其中。

一路前行,兩人都無話,直至行至戚家大宅院門前。

門前,戚家管家正與幾個下人說話, 看那模樣像是要出去找戚雲舒。

見兩人回來,那管家揮退了其他下人,連忙快步走到戚雲舒面前,“少爺,你可算是回來了,有沒有什麽地方不舒服……”

戚雲舒如今懷有身孕,前些日子又那般折騰,如今雖然已經緩了過來,可這夜不歸宿的也着實讓人擔心。

“我無事。”戚雲舒與管家說完回頭看向沈墨,“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明日便是古明安他們一直在籌措準備的那交流會,因為馮家的事情,這次的交流會必然熱鬧。

沈墨既然要去,自然脫不了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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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并未馬上離開,他反是問道:“你知道哪裏能找到上好的紫檀木嗎?”

“紫檀木?你要那東西做什麽?”戚雲舒思索片刻,“戚家倉庫應該還有些存貨,你可以過去看看。”

“做琴。”沈墨解釋,“倉庫裏的我都已經去看過,都不太合适,除了戚家倉庫之外,其它地方還有嗎?”

戚家自己經營木場,做的又都是與木頭相關的生意,所以戚家也有着自己的木材倉庫,那些東西沈墨已經去看過,并未看到什麽滿意的。

戚雲舒聽沈墨說要做琴,立即便想到晉王府的事情。

沈墨恪盡職守這時候了都還想着單子上的事,作為戚家當家戚雲舒理應感到高興,可他卻高興不起來。

“這邊也有一個倉庫,你明日可以過去看看。”戚雲舒道。

這種倉庫戚家不少,幾乎有大作坊的地方都有着一個這樣的倉庫。

沈墨點了點頭,與戚雲舒告辭,回房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沈墨便去了一趟這附近大作坊的倉庫,只是可惜這倉庫裏的料子也多不适合做琴,不是大小不對就是音色有差。

沒有找到合适的料子,沈墨稍晚些時候到了交流會會場時,也不忘詢問了賈老與古明安。

賈老那邊的存貨沈墨之前就已經看過,沒有合适的。古明安得知沈墨要找做琴的料子答應幫忙注意,不過現貨也是沒有的。

“做琴的話,我前段時間倒是聽說馮天寶閣那邊得了一塊不錯的小葉紫檀,據說音色不錯。”古明安道。

馮天寶閣和戚家作坊是生意上的死對頭,再加上馮善與戚雲舒的過節,想要從馮天寶閣弄到東西幾乎不可能。

“你若是真想要,不如我找人幫你去其它地方問問?不過這樣的料子向來稀少,你也別抱太大希望。”古明安道。

若要說做琴,那很多料子都能用,但要想做一把好琴,那合适的料子就真的是可遇不可求。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很多名家大家一輩子也就只有那麽一兩把琴堪稱絕品,很大一部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那就麻煩你了。”沈墨道。

三人談話的聲音,幾乎很快便淹沒在了沸騰的人聲中。

交流會會場。之前沈墨跟着過來看的時候,這邊就已經人滿為患,這次來這邊更是人山人海。

形形色色的來人把那不大的院子完全占據滿,甚至是就連外面的街道上都有不少,為了方便衆人休息,街道兩旁還擺了不少木凳。

就這情況,用賈老他們的話來說那也是因為時間太短,很多人隔得遠來不及過來,不然人數還能再翻幾番。

沈墨借了賈老他們的光,到了門外後沒多久便被接到裏面。

院子裏面有一間單獨的休息室,在裏面的大多都是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行家,例如賈老之流。

與這一群人在一起,沈墨這年輕後生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不少人都好奇的朝着他這邊望來。

“這就是我之前與你們說的沈墨。”賈老與幾人做了介紹,不等幾人反應,他又問道:“怎麽樣,參賽的人選已經決定下來了嗎?”

這次的比賽與以往的頗有不同,這次的輸贏關系到的是兩邊的臉面,所以出賽的人選必須是精挑細選過的。

只能贏,絕不能輸。

“選了,看中的倒有幾個,不過……”

“馮家那邊這次也是來真的,我聽說他們半個月之前就已經在準備了。”

“要我說,這分明就是對方挖好了坑在等着我們跳。”

“那現在坑挖好了,你跳還是不跳?”

“現在說這些都沒用,盡快把人選選出來才是重點。”

說着說着,幾人又吵了起來。

這次的事看似只是兩邊鬧矛盾,但事實上卻遠不止如此。賈老的事情是真,可對方那一番話與挑釁卻是早就已經設計安排好的。

對方就是等着他們因此而憤怒,應下這比賽,然後再在比賽上一舉擊潰他們,讓他們顏面無存。

這陰損的手段并不怎麽高明,稍微還有點理智的人都看出來了,可看出來了又怎麽樣?

難道對方都欺負到頭上來了,他們還能忍?

見衆人吵作一團,坐在一旁的沈墨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靜靜地喝了起來。

對于衆人的憤怒沈墨能理解卻無法同仇敵忾,若是有人欺負到他頭上他也不會忍,但現在對方算不得欺負到他頭上。

屋裏幾人吵完,又把之前被看中的那幾人提名出來說。

比賽一共三場,參賽的最多只能有三人,這名額必須慎重再慎重。

“古明安那小子倒是可以,不驕不躁,沉得住氣。”有人道。

衆人聞言紛紛點頭,古明安是年輕一輩裏的佼佼者,性格沉穩做事周到,雖然還缺了點火候但屋裏大多人都還算認同。

“那另外兩個名額呢?”

古明安定下,另外兩個名額卻讓人更加頭痛。因為年輕一輩裏除了他,其他的人都還差着一截。

接下去有幾個人被提名,但都被駁回,一時之間屋裏陷入死寂。

“實在不行,就讓其他人上。”有人道。

“你丢得起這個臉,你上。”有人嗆他。

“那也總比輸了好。”那人道。

原本還嗆他的人聞言安靜下來,不再說話。

他們這屋裏的人都是已經退居二線的,甭管年輕的時候多風光,甭管現在名氣有多大,這比賽都顯然不再适合他們,這已經是年輕人的戰場。

屋子中氣氛再次陷入死寂,沉默中,賈老來到了沈墨的面前,“怎麽樣,你有興趣嗎?”

迄今為止沈墨拿出來的東西還不算多,但是他拿出來的每一樣東西卻都讓賈老眼前一亮,對沈墨,賈老是認同的。

“他?”旁邊有人皺起眉頭,顯然是不贊同,“這事不可兒戲。”

“實在不行就讓你家那小子上。”一個白發老者指着另外一人道。

被指着的那人張了張嘴,他是想同意卻又猶豫。

他那徒弟雖然天賦還不錯,若假以時日也必能成大器,但如今卻明顯還火候欠缺。

這時候讓他去,雖說是鍛煉到了,可這萬一要是輸了,要是連累整場比賽輸了,恐怕他這一輩子就都再也擡不起頭來了。

見那人沉默猶豫,旁邊幾人急了,話也不由說得重了些。

“都這時候了還顧東顧西,你們這到底是想贏還是不想贏?”

“這不是想不想贏的問題,而是能不能贏的問題,這萬一要是輸了,他們以後可就得一輩子背負着罵名。”

“顧東顧西,怕三怕四,依我看那幹脆咱們直接認輸得了,還比什麽?”

“話不是這麽說……”

眼見着屋裏的衆人又要吵起來,沈墨放下茶杯,他理了理衣袖,沉聲道:“給我一個名額。”

沈墨這話一出口,屋裏頓時便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朝着他這邊看了過來。

賈老也望了過來,他雙目含光,臉頰微紅,是興奮之色。

“你願意去?”賈老振奮。

如果沈墨願意出手,那他們的勝算就高了。

沈墨點頭,“若是需要,剩下的兩場比賽都交給我也可以。”頓了頓,沈墨低沉的嗓音又傳出,“我能贏。”

沈墨神情怡然,自信而狂妄,氣度不凡,衆人一時之間都有些被震懾住。

但随即衆人又笑了起來,敢毫無根據的口吐這種狂言,沈墨如果不是個傻子那就是個瘋子!

如果這場比賽當真這麽好贏,那他們用得着在這裏争吵不休?

沈墨無視衆人懷疑的眼神,他只是靜靜地看着衆人。

“給他一個名額。”門口的方向突然傳來戚雲舒的聲音。

衆人朝着門口的方向望去,戚雲舒不知何時已經進門來,他來到屋內,環視衆人一圈,眼神篤定,“給他一個名額,我相信他。”

戚雲舒雖然并不自己動手做木匠活,但他的話在這裏還是很有分量的。見戚雲舒都這麽說,原本還不贊同的人都有所動搖。

沈墨起身,他還是之前那副怡然的神情,出口的話也依舊不改狂妄,“不如這樣,正式比賽在後天,在那之前諸位為我留一個名額,至于我值不值這名額,後天之前我會證明給諸位看。”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倒時候不要自己打自己的臉!”見沈墨如此狂妄,屋裏幾人也都被激。

沈墨笑笑,沉默不語。

這件事情定下,沈墨看了一眼旁邊的戚雲舒,他倒是未曾想到戚雲舒會在這時候站出來為他說話。

此事定下,沈墨也沒再屋裏久留,而是與戚雲舒出門去。

屋外不比屋內,屋外人滿為患,一出門兩人便被擠到一起貼着站着。

戚雲舒幾次試圖後退,但很快便又被擠了回來緊挨着沈墨。

他要護着肚子,又不能被人看出來,還要注意不能貼到沈墨懷裏靠得太近,都有些手慌腳亂。

沈墨見了,直接拉了面色尴尬的戚雲舒護在懷中,帶出門去。

出了門,四周不再擁擠,戚雲舒退後一步拉開距離,“謝謝。”

沈墨領下謝意,随即對戚雲舒抱拳,“謝謝戚當家的。”

戚雲舒聞言一愣,呆呆反問:“你謝我做什麽?”

“自然是剛剛名額的事情。”沈墨對自己是有自信,但剛剛那些人願意給他一個機會的原因他也心知肚明,是因為戚雲舒。

如果不是因為戚雲舒,他恐怕還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說服衆人。

提起這事,沈墨看向戚雲舒的眼神也不由深邃幾分,戚雲舒似乎一直都在幫他,他已經不止一次為他說話。

“這是你應得的,你不用謝我,我也只是實話實說。”戚雲舒笑道。

說話間,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

随着時間一天天過去,戚雲舒原本平坦的小腹逐漸有了變化。如今的他已經不敢再穿緊身的勁裝,衣服大多寬松。

“你準備怎麽辦?後天比賽可就要開始了。”戚雲舒與沈墨走到街道旁一角,這邊行人相對較少。

“你能幫我個忙嗎?”

“你說。”

“你能讓人幫忙把我那一套工具送過來嗎?”沈墨嘴角微微勾起,他已然有了主意。

戚雲舒心中計算,兩個呼吸間就已有了結果,“最快明日晚上能送到。”

後天就是比賽正式開始的時間,不管沈墨準備做什麽,他剩下的時間都已經不多。

時間有些緊,沈墨思索片刻便與戚雲舒告辭,先回去。

戚雲舒原本想問,但想了想後卻并未問出口,他知道沈墨肯定能做到,所以他更期待沈墨能帶給他怎樣的驚喜。

沈墨離開後徑直回了戚家大院,一夜養精蓄銳好眠。第二日大清早,沈墨就問路去了雙慶城的馮天寶閣。

馮天寶閣是馮家名下的主要産業之一,是類似于戚家大作坊那樣的存在。馮天寶閣有很多家,在這邊的只是分號之一。

馮天寶閣與戚家大作坊類似,但馮天寶閣并不像戚家大作坊那般坐落在城郊附近,而是在最熱鬧的街市中心。

馮天寶閣是前面是接待客人的店鋪,後面則是工坊的布局。

後方的工坊情況沈墨不得而知,但是前面店鋪的正門卻是裝修的格外的誇張。

對方倒當真是把木匠的本領都使了出來,飛檐樓閣圓木大柱誇張的造型不說,整個門面許多地方還貼上了金箔,整個一金碧輝煌。

就馮天寶閣那造型,但凡是踏入這條街道的,就沒有注意不到的。

以至于沈墨來到馮天寶閣大門前時,一時之間都有些不知該不該進去。他只一襲青衣,與這地方截然不符。

猶豫片刻,沈墨終還是向着門內走去。

進靠得近了,那種金碧輝煌的感覺便越發明顯,晃得沈墨都有些花了眼。

沈墨靠近後并未再往裏走,而是直接在門口變找了看門的下人,說明來意。

那下人,一開始還滿臉笑容,聽完沈墨的來意,他臉上的笑容引去逐漸換作驚訝與不屑。

“還勞煩通告一聲。”沈墨道。

“你在這裏等着。”那下人上下打量了沈墨一眼,越發不把沈墨當回事,不過他還是進門去通告。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後,馮善帶着那通告的下人以及另外一人風風火火的朝着門口走來,一邊走他還一邊質問道:“是誰說要找我馮家讨教?”

馮善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臉上全都是嘲諷的笑意。

馮天寶閣的名聲在四大家裏那也是響當當的,沒想到居然還有這種不長眼的家夥,來他馮天寶閣搗亂。

見馮善出門來,沈墨跨前一步站了出來。

“是你。”馮善見到沈墨瞬間便認了出來,他也馬上想起那天夜裏的事情,臉上的笑容随即逐漸隐去,換作憤怒。

“是在下想要向馮天寶閣讨教,還請馮掌櫃的給個機會。”沈墨嘴角輕抿,似笑非笑。

“呵,我還當是什麽人,沒想到居然是戚家的大師傅。”馮善冷笑。

沈墨只笑不語,仿佛沒有讀懂馮善的不客氣。

馮善見他這副模樣越發火大,倒是旁邊有人聽說是戚家的人來這邊找麻煩,紛紛圍過來看起了熱鬧。

馮家和戚家兩家素來對立,特別是在雙慶城裏,兩家生意做到一起,矛盾就更大了,平時裏自然也少不了摩擦。

但因為兩家都是大家,也沒撕破臉皮,所以這些矛盾摩擦也都放在背後,如今沈墨這般直接找上門來的倒還是第一次。

“讨教是吧?好呀,我也正好想知道你這戚家最年輕的大師傅到底有什麽能耐?”馮善扯起嘴角冷笑起來。

“那就多謝馮掌櫃的了。”

馮善聽到那馮掌櫃三個字,越發怒不可遏,他最是恨別人這樣叫他,他本可以是馮當家。

“你想要怎麽讨教?”馮善微眯眼,眼中有狠毒閃過,他正愁沒有理由找戚家麻煩報那夜之仇,沈墨這就送上門來了。

“若是我贏了,我想向馮當家的讨一樣東西。至于讨教方法,我看不如就挑簡單的來,咱們賭眼如何?”沈墨見馮善不拒絕,眼中笑意愈濃。

“你想要什麽?”馮善問。

沈墨笑笑,擡手指向上方。

衆人朝着他手指指的方向看去,随即一片倒吸冷氣聲,馮善臉色也瞬間越發陰沉。

“那若是你輸了呢?”馮善微眯着眼。

“那就看馮當家你想要什麽了。”

“好,有膽!”馮善冰冷的視線一轉,落在沈墨那雙眼上,“既然賭眼,若是你輸了,那就把這雙眼留下吧!”

沈墨聞言,眉頭微挑,他抱拳,“那馮掌櫃的是答應賭這一場了?”

馮家之前那一番算計,是早已經準備與戚家撕破臉皮,幾天後那場比賽結束後,馮家恐怕連一點往日的面子都不會再留。

沈墨作為戚家作坊的大師傅,作為戚家這一方的木匠,他也自然沒有理由再留面子給馮善。

馮善聞言,大手一揮,讓身旁的人立刻去準備。

見馮善應下這一場賭眼,圍觀的衆人頓時就熱鬧起來,好些還嫌熱鬧不夠大的立刻出門去呼朋喚友。

不多時,馮家在自家大廳中擺上賭眼用的木桌時,整個大廳當中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

比賽場地準備好,圍觀的人群也已經到位,馮善讓人搬了一把椅子過來放在上位,然後一屁股坐了下去。

“去把咱們作坊的師傅請來。”馮善吩咐道。

“這……”跟在他一旁的下人聞言卻有些猶豫,顯然馮善在這裏雖然是大掌櫃,可卻并不怎麽能服衆。

“我讓你去你就去,廢話那麽多幹嘛?!”馮善側頭低吼過去。

那下人見狀,只得小跑着向後面的工坊跑去,沒多久之後一個中年男人便被帶了過來。

那人也是有些本事的,手腳肌肉有力掌心帶着厚繭,一看就是已經做了不少年木匠的老師傅。

那人來到馮善的身旁,從馮善口中得知這件事情,臉上也如同那下人般露出為難之色,“可是少當家的他說這段時間……”

“都給我閉嘴,這裏誰說了算?少當家,少當家,你那麽喜歡他幹嘛不滾去跟着他?”馮善罵道。

他等着要殺殺沈墨的威風,要讓戚家好看,也要讓衆人知道他馮家大子不是鬧着玩的,可這些人一個個的卻根本不把他當回事。

那人被馮善罵得狗血淋頭,臉色鐵青,但這裏是馮善做主,他只不過是個長工,也只得硬着頭皮走向沈墨。

這一場賭眼的規則又與之前的略有不同,沈墨是上門讨教,所以不再是由第三方提供賭眼的料子,而是全部由馮家提供。

由馮家提供料子,沈墨鑒定,沈墨說出答案之後再由馮家的師傅去确認,若是沈墨全對,那便繼續下一場。

整個過程一共三場,若是沈墨三場都全對,那這賭眼便是沈墨贏。但若要是沈墨出了錯,哪怕是一星半點,那沈墨也算是輸了。

這樣的賭眼規則看似對前來讨教的沈墨有偏向,其實卻不然。

料子全部都是由馮家提供,馮家會拿出什麽料子來誰也不知道。

為了贏,他們也不會拿那種一眼就能把材質種類看出的料子出來,而是會盡可能選擇難以辨認的料子來為難沈墨。

賭眼開始,馮善親自挑選了料子,讓人拿到大廳。

那是一塊看着像是樹根的料子,枝丫樹根很多,不算大,也更難以辨認。

東西一搬出來,圍觀的人中不少人便開始猜測起來,各有各的說法,争論不休。

沈墨理了理衣服,走上前去。他來到那樹根前,摸、敲、看、聞,一套動作下來一旁點上的香都才燒掉點皮。

就在衆人剛開始好奇他會怎麽鑒定這料子時,沈墨卻已經退後一步,衆人見狀都還沒來得及驚訝他要幹嗎,就聽沈墨已開口。

“三十年的老槐樹根,這一塊是朝陽的一塊,之前應該是暴露在地表,所以紋理變異扭曲且深淺不一。”

沈墨話音落,短暫的寂靜之後,屋裏傳來一陣喧嘩聲。

原本還只是看熱鬧的衆人情緒瞬間被挑起,此刻一個個都興奮地看向沈墨。

混亂中,沈墨回頭看向一旁馮善,馮善原本還帶着幾分笑意的臉此刻已氣成豬肝紅,他又羞又惱,正是怒火中燒。

這槐木是馮善選出來讓拿來考沈墨的,原本他旁邊那大師傅不贊同,馮善卻執意如此,他壓根兒就不覺得沈墨真能辨認出來。

結果東西拿出來,沈墨就那麽看了一圈,便一字不漏的全辨認出來。

馮善臉上無光,他咬牙切齒不再說話也不再擅做主張,一旁那大師傅見他這副模樣松了口氣,這才走上前去。

第一場賭眼沈墨贏得無比輕松,第二場馮善不再擅自做主,東西是由那大師傅挑選的,難度攀升。

第二場賭眼,馮家拿出來的依舊是一塊與之前的那槐木根有些相似的料子,依舊是不規則樹根的外形,但是顏色與形狀卻差了很多。

東西放好,沈墨上前,原本還熱鬧着的衆人紛紛安靜下來,聚精會神地看向沈墨。

賭眼衆人不是沒有見過,能來這來看熱鬧的絕大多數都是對這一行多少有些了解的,因為了解,所以衆人更加知道賭眼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

別的不說,光是他們這國家目前常用于做家具的木料就有數百種,這還是常用的,若是連那些不怎麽常用的也加起來,那随便都上萬種。

近萬種的品種,近萬種不同的樹,不要說把它們裁成小料子再去辨認,就算是把整顆樹放在面前,也未必有幾個人能全認出來。

衆人屏息以待,靜靜地看着沈墨。

沈墨上前,他略帶薄繭修長而筆直的手指在那料子的切口上輕輕滑過,然後又屈起手指輕輕敲了敲。

“哐哐。”音似敲銅,音高而清脆。

那料子的聲音傳開,靠得近一些的人中有人嘀咕了一聲什麽。

敲完,聽完音,沈墨把整塊料子翻動起來仔細的查看其外形。

這料子已經去皮,因為形狀不規則的原因,好些地方都被削去過一部分。

而露出裏面料子的那部分,色澤棕黃,木制細膩,紋理稀少淺淡。

摸、敲、看之後,沈墨俯下身去輕輕地嗅了嗅那料子的味道。

嗅完味道,沈墨直起身來,一旁屏息等待着的衆人不禁咽了咽口水,都替沈墨緊張起來。

沈墨與馮家賭的可是眼,貨真價實的‘眼’,他若是稍有差錯輸了,那雙眼睛可就得留下了。

之前衆人還只是看個熱鬧,如今情緒被沈墨挑起,又受到這屋子裏緊張氣氛的感染,都不由得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衆人心跳砰砰加速跳動間,沈墨已放下那料子退後一步,他并未如之前那般馬上就說出答案,而是看向一旁的馮家的大師傅。

那人顯然對自己選出來的東西很是有信心,所以他與沈墨對視,互不相讓。

見他如此模樣,沈墨嘴角勾起輕笑起來,“這料子倒是選得很妙。”

沈墨這話一出口,那原本還頗為自信的大師傅一張臉瞬間便白了,沈墨的意思是他已經看出來了?

沈墨來馮家讨教,他與馮善約定的賭注是那雙對木匠來說至關重要的眼睛。

馮善大誇海口定下的賭注雖然不是馮善身上的某個部件,可是卻是馮善、他,乃至整個馮家都輸不起的東西!

那大師傅臉色連連變化,沈墨低沉磁性的聲音卻已經在屋裏傳開。

“這是鐵桦樹,更準确的來說這是鐵桦樹上的一個疖子。”

“從這大小來看,原本的鐵桦樹應該已經有一百二十年左右,只有這個年份的鐵桦樹才能有如此大的疖子。”

所謂疖子,簡單來說就是樹生病後長出來的,類似于瘤子一樣的部分。

這一部分樹幹因為病變的原因,通常會産生一些不可預估的變化。

這種變化,甚至能改變那一塊樹木的顏色、紋理、木質,使其成為完全不同于本體的全新形狀。

賭眼中最難辨認的也是這部分,因為大多數時候基本常識在遇到疖子後就起不到任何用處,因為誰也不知道這疖子産生的是怎樣的變化。

沈墨說出這東西是鐵桦樹時,那大師傅就已臉色慘白。沈墨說出是鐵桦樹的疖子時,那大師傅額上都已是冷汗,眼神也已滿是震驚。

他的反應在外人看來或許不能理解,但是在內行人看來,這反應卻是情理之中。

甚至不少內行人聽了沈墨的話,也都跟着一起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鐵桦樹這東西是極為稀有的,市面上一般根本見不到。

很多外行人甚至根本不知道這東西的存在,就算是木匠,絕大部分也只是聽過其傳說,親眼見過的都少。

鐵桦樹是特殊的,因為它的硬度非常高,高到甚至是拿斧子去砍拿鋸子去鋸都無法傷它分毫,堪稱比鐵還硬!

也因為這比鐵還硬的特性,鐵桦樹還被稱為‘木王’,木中之王。

馮家那大師傅之所以把這東西拿出來,就是因為認定這東西沈墨絕對辨認不出來。

事實上,一般人也确實是認不出來,別說是認出這東西是鐵桦樹的疖子,甚至是連這東西是鐵桦樹都認不出來。

他們連見都沒見過鐵桦樹,怎麽認出來?

但就是這樣的情況下,衆人甚至連見都未見過的情況下,沈墨不光是認出這是鐵桦樹的疖子,而且還分辨出了其年份。

圍觀的衆人還在驚訝這東西居然就是鐵桦樹,馮善與那大師傅以及屋裏其他幾個內行人,看着沈墨的眼神已帶着深深的錯愕,沈墨到底是什麽人?

鐵桦樹稀有罕見,沈墨卻随口數來,這已經不只是閱歷豐富。就算閱歷豐富的老木匠,也未必有幾個人見過這東西。

“如何?”沈墨見衆人久久不說話,忍不住出聲提醒。

那大師傅早已經說不出話來,馮善更是如此。原本兩人對沈墨或多或少都還帶着幾分輕視,如今卻已不得不警醒起來。

他們只要再輸一場,沈墨就贏了!

兩人擡頭看了一眼門口的方向,冷汗汗濕衣襟。

馮善已正襟危坐,面上不見憤怒,只餘慎重。

那大師傅上前與他附嘴低語一番,馮善點了點頭,他便快速轉身出門去。

屋內衆人見狀,雖不明白馮家又在搞什麽鬼,但卻已經明白沈墨剛剛這第二場賭眼是贏了。

衆人歡喜雀躍,更多的卻是在四處詢問鐵桦樹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知道這東西是木中之王的,則一個個伸長脖子瞪圓眼,就想多看一眼,再看清楚些。

如此一來,以後也好和人吹擺吹擺。

衆人熱鬧,馮家那邊卻一直沒有動靜,那大師傅離開之後就一去不回。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交流會會場,比賽日子在即,衆人在選定古明安之後為剩下的兩個名額急的焦頭爛額。

眼見着太陽已西下,屋裏都點起燭燈,之間已經僅剩不多,衆人才總算敲定最後兩個名額。

名單定下,門邊的人立刻出門去院子裏等待着那些人說明。

三人的名字一經公布,已經焦急等待了兩三天的衆人就紛紛議論起來,不服的倒是少,更多的是擔憂。

這比賽畢竟關系到他們這一方所有人的臉面,若是這比賽輸了,最近幾十年他們恐怕都無法在馮家那一方的木匠前擡起頭來。

衆人憂心忡忡,直至大蛋黃似的夕陽徹底消失在山邊,天邊的火燒雲也淡去,才準備各自散去。

院子中,出門來的衆人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賈老與戚雲舒兩人,兩人擔保的沈墨,自那之後至今都沒再出現。

“怎麽說,這名額還要為他留嗎?”有人問道。

來參加交流會的衆人都已經開始散去,時間也已經到最後時刻,他們總不能在明天開賽後還臨時改變名額。

不說馮家那邊允不允許,就算他們允許,對他們自己這邊來說也不好,容易動搖人心。

戚雲舒看了一眼門口的方向,那邊全都是向着門外走去的人的背影,不見有人進來。

夕陽西下,月色還未覆蓋,籠罩着衆人的是黃昏時候朦胧的陰暗光線。

“那家夥到底跑哪裏去了?”賈老早在太陽快西下時就已經開始着急。

沈墨不像是那種想一出是一出說話不算話的人,就算他沒有辦法讓衆人認同,他也不會就這樣讓衆人傻傻等待,他至少會出來說上一聲。

“再等等,他一定會來。”戚雲舒冷清的聲音在院子中傳開。

“可都這會兒了。”

“天都黑了,再等下去也沒意思,不如大家都散了吧!早些休息,明日也好應對馮家。”

“要我看,他就是海口誇的太大收不回所以躲起來了,戚當家你也不用太當回事。”也有人勸戚雲舒。

“他不是那種人。”戚雲舒眼神冷了下來。

“好了,就這樣吧,大家都散了。”有人站出來做和事佬,“戚當家的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說着,衆人就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戚雲舒并未動,他眼底深處有焦急與擔憂,但語氣卻依舊篤定不改,“他一定會來的,應該只是路上耽擱了。”

已經準備離去的衆人聞言又回頭看向戚雲舒,有人張嘴,似乎想要勸上一句。

就在此時,門外卻熱鬧起來。

是有人在說話,一堆人在說話,越來越多的人在說話。那聲音由遠至近,正慢慢的向着他們這邊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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