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段既行從來不知道這個城市的街道是這樣龐繁複雜的,像一個巨大的精細的蛛網,托起整個繁華熱鬧的大都市。江沅像一個最稱職的引路人,牽着他走過每一條陌生卻又足夠新奇的街巷。
兩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子手牽手走在街頭其實是有些怪異的,但是段既行從來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江沅更是連男人和男人不能牽手的意識都沒有,兩個人坦坦蕩蕩地從街頭走到巷尾。
江沅人很瘦,手心卻是肉乎乎的,握在手裏又小又軟,手指卻長而有力,摸到指尖有些粗平的硬繭。他有意無意地摩挲着江沅的指尖,皮膚和皮膚像蹭出電流,刺得他心頭癢酥酥的麻。
江沅不上學,段既行問起他每天在家裏幹什麽。
江沅幾根手指在空中有規律地靈活地按動着,“琴。”他想了想,又解釋說,“早上起來彈很久,師父在醫院,電話教我,四點可以出來。”他說話總是卡卡頓頓的,因為不怎麽會用關聯詞,所以經常顯得有些語無倫次,又燦爛地笑起來,“可以出來和你玩。”
他有點自然卷,發絲又細又黑,軟蓬蓬的,風吹起來的時候像一朵小小的蒲公英,沒蒲公英那麽滑稽,卻比蒲公英更加可愛。
他說的玩就是吃,牽着狗在校門口接到段既行,他們就開始邊走邊吃,從街這頭吃到那頭,路上所有好吃的攤位都要試一試。他還一定要搶着付錢,把那個塞得鼓鼓囊囊的烏龜錢包花得只癟癟一個,拎在手裏可憐極了,還要問他,“好吃嗎阿行?”
“阿行。”還從沒有人這樣親昵地叫他,這兩個字都似乎被糖粘在一塊兒了,說出來膩乎乎的,甜得人發懵。
他回過神來,看着手裏辣得人流淚的年糕,“好吃。”
江沅照舊牽着狗把他送回家,送到門口後,段既行說,“謝謝沅沅送我回來。”
“不用謝。”江沅的嘴難為情地抿成一個小小的尖兒,搖頭說,“不用謝的。”
他笑笑,又牽起江沅的手,“那現在輪到我送你了。”他不可能讓江沅一個人穿過小半個城區回家去,就算帶着一條大金毛他也覺得太冒險了。第一次的時候江沅覺得哪裏不對,可是段既行說,這就跟送禮物一樣,朋友就是你送我我要送你才公平。他被“朋友”兩個字迷得七葷八素,根本無暇細想。
夏天是熱的,夕陽是金色的,少年的體溫是灼燙的。
江沅的手很少出汗,段既行卻不是,他總怕自己的手汗津津的讓江沅不舒服,所以經常只讓江沅牽着他一根手指頭。
“明天不能玩,後天你來我家裏玩好嗎?我請媽媽給你做蛋餅。”
每周都是這樣,一到周六江沅就會說不能一起玩了。
段既行很早就想問,但又覺得剛認識沒多久,那樣顯得太強勢也太急躁,但他現在覺得可以問了,“你明天要去哪?”
江沅肚子裏完全沒有那些彎彎繞繞,他很坦蕩,“去醫院,看師父。”
他有點意料之中,從善如流地問,“我可以陪你去嗎?”
江沅顯出一點慌亂來,似乎有些為難。
段既行臉上适時地露出些失落的神色,“不方便嗎?我只在外面等你就可以,好嗎?”
江沅兩只手一起在搖,“不是的不是的。”金毛的脖子被他拽來拽去,不滿地嗚了一聲,他眉毛無措地擠着,生怕段既行難過,“要去很久,會無聊。”
因為要在那裏待很久,我怕你覺得無聊。
段既行又笑,“不會無聊,等沅沅我也覺得很高興。”
江沅的眼睛一下變得黑亮,“真的嗎?”他臉腮紅紅,興奮得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只知道笑。
段既行彎了眼睛,“嗯。”
段既行回到家已經過了七點半,他進門直接上樓了,照顧他的吳媽在下面問他,“少爺,先洗澡再吃飯吧,有個湯還煨着呢。”
他的手停在扶杆上,微微垂下頭,“你們吃吧,我吃過了。”說完又徑直往樓上走。
沙袋被重拳擊得左右搖晃,濕黏的熱汗順着皮膚滾下來,額前的汗濺進他眼裏,激得他閉了一只眼睛。椅子上的手機響起來,他邊用毛巾擦着汗邊走過去,看見來電提醒上林放的名字。
“喂。”
那邊亂糟糟的,聲音又雜又吵,林放扯着嗓門在喊,“喂!既行,你居然接電話了,你等等,我找個地方。”林放估計在往外走,雜音慢慢小了,他耐着性子等了一會兒,林放終于說話了,“你在不在家啊?出來玩嗎,我去接你,在我姐這。”
“不去,挂了。”
“诶诶诶,等會兒。”林放咳了咳,聲音低下來,“那什麽,明天周五,我去你們學校接你呗,行不?”最後兩個字說得又小心又軟乎,極盡讨好。
“不行,我挂了。”
“诶诶诶!等等!”林放憤懑地看着已經挂斷的手機,迎面走來一個男人,“嘿,我還以為看錯了呢,林少爺回國了?”
林放早忘了這人是誰,他從小錦衣玉食被父母兄長嬌慣到大,向來眼高于頂,能入他眼的人沒幾個,只半冷不熱地嗯了一聲,連個眼神都沒給,揮蒼蠅似的把人趕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