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暑假的第一周周末,段既行不出意料地在家裏見到了段進延。

他很難概括清楚自己和段進延的關系,最直接的,從血緣上來說,段進延是他爸,确實夠讓人作嘔的。段既行從自己親媽死到九歲都一直住在他爺爺那,再到十四歲自己搬出來住,段進延和他的新老婆女兒住在城市的另一邊,看起來似乎進水不犯河水。

段進延自作主張進了他的書房,在他跨進來的那一秒回頭,把手裏那本《虎钤經》往桌上一磕,不和他說任何場面話,開門見山就是,“再過兩天你跟着去部隊吧。”

每年如此,段既行的暑假從來都是在部隊度過的,煉獄一般的“夏令營”,就算他不願意,可這是家裏給他安排的路,他被按着頭往前走。

但這次,他說,“我不去。”

“為什麽不去?”

“我為什麽要去?”

“輪得到你問為什麽,你留在這裏做什麽,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腌臜事。”

段既行絲毫不懼他,态度強硬地反問道,“是嗎?我又做了什麽腌臜事?”

段進延死死瞪着他,“之前的事我懶得跟你翻回去計較,但前些天你妹妹出事,你敢說不是你?”

“我為什麽不敢說不是我?為什麽就是我?你有什麽證據說是我?!”他嗤笑一聲,“你好笑不好笑?我十七了,我跟一個九歲的小孩較勁,是我叫人把她捉過去的?還是我騙她過去的?一個婊子的女兒髒不髒我的手?”他的嘴角嘲諷地翹起,眼裏寒光狠戾,“你不是老爺子又多重男輕女,她有空在你旁邊吹枕頭風,還不如多去廟裏磕磕頭讓她下個帶把的種!”

“你再敢給我胡說狡辯一個字!”

在段進延面前他永遠沒理智可言,他氣血上頭,兩手緊攥成拳,一身反骨,“我告訴你,我這輩子有沒有你都一樣會是人上人。但我話放這了,你也大可回去告訴那兩個,只要你一死,她們一天也別想好過!”

“死”這種忌諱的字眼被自己兒子這樣輕蔑甚至是迫不及待地說出來,讓段進延覺得大為光火。他像之前無數次那樣,狠狠甩了段既行一耳光,又憤而飛出一腳,猛踢中段既行的肚子,“閉嘴!”

房裏轟隆一聲,段既行被一腳踹倒,還沒待爬起來,段進延的軍靴就無情地踏上他胸膛。這個英武不凡的男人居高臨下地審視着他,靴尖又重又狠碾在他胸口,眼神悍厲危險,充滿厭惡的警視,“別給我玩你那套反社會的把戲,雜種。”

段既行的胸骨快被踩斷了,呼吸粗重而困難,唇痛苦地抿成一線,他臉色漲紅一聲不吭。突然暴起一拳猛擊段進延的膝後軟骨,右手撐地,自下而上一腳猛襲向他背後。

段進延久居高位,實戰起來早比不得年輕時候了,毫不防備,被他踢中後心,狠狠往前趔趄,膝骨一軟,直往前栽下去。

他甚至沒來得及反抗,扭過身那一瞬間,被段既行抽出靴側藏的三棱軍刺,這是他的習慣,靴子裏常年放着一把刻意做短的軍刺以備不時之需,誰想到反被被段既行拿了去。他反抗不能,眼睜睜看着那鋒利無比的刀刃在空中冷光一閃,又快又猛劃破空氣朝他紮過來,刀尖刺下來的那一秒,段既行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段進延疼得悶哼一聲,被軍刺捅穿肩膀,直接釘在木質地板上了。他太陽穴青筋爆漲,條件反射想挺起身來,疼痛和憤怒讓他眼珠暴突。

他看見握着刀柄的段既行嘴角漏出一絲冷笑,仿佛志得意滿,“沒用的廢物,疼嗎?”

段進延記不起自己多少次對這個兒子拳腳交加,幾乎在他所有想起蘇頤的時刻他都怨恨得想殺了這個兒子——他是自己錯誤的見證者,是血緣上的證據,他知道所有的一切。他害怕這個兒子,永遠半低着頭用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冷冷注視着他,陰狠冷酷得像一匹野心勃勃的孤狼,随時随地會在背後捅他一刀。

他看着段既行亢奮得發紅的眼睛,咬牙切齒地抽搐,“你,你別以為老爺子護着你!”

“他不護着我你又要怎樣?殺了我嗎?”他斂着眉笑了一聲,提起段進延的前領,四目相對,赤紅的眼珠像在泣血。“段進延,”他一字一頓,報複的快感幾乎讓他嘴裏長出獠牙,“我是你親生的雜種。”

他把呆滞的段進延随手一丢,腥熱的鮮血已經淌了一地,快要染出一個人形。他捂着胸口走出去,悶咳了幾聲,受到創痛的胸腔裏像有一個鐵錘,砸得他發懵。

書房外邊有兩個人守着,他左右掃了一眼,直接出門去了。

他邊走邊暗恨地想,段進延多可笑,蘇頤被他疑神疑鬼地神經質爆發虐待死了,他就找了另一個和她長得像的女人來愛,他對蘇頤怕都沒對這個女人來得十分之一好。

他覺得蘇頤不愛他,蘇頤偷人,段既行是蘇頤和別人偷生的雜種。

他腳步虛浮,捂着胸口幾乎能嘗到喉頭的血,意識都漸漸潰散起來,左邊的臉火辣麻漲,一定腫得不像話。

等他再次回過神來,已經站在江家門口了,他愣了片刻,伸出手敲響了門。

“來了。”今天江岩汐晚班,正好在家,開門見到他那樣都吓了一跳,“天啦,既行你這是什麽了?”

段既行虛弱地咳了一聲,“不好意思阿姨。”

江岩汐伸手去扶他,“先進來吧,誰打的你?報警了嗎?”

段既行避了一下她伸過來的手,還是被帶到沙發上坐下。

她把粗略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還以為是高中生鬥毆,關心地問,“要我去找李老師嗎?誰打的你?”

江沅靈敏得像個段既行專屬雷達,像聞見他的味兒似的,高興地從琴房飛快蹿了出來。他腳步一頓,看見段既行紅腫的半邊臉和胸前的腳印,倒吸一口氣,眼瞳急縮,“阿、阿行……”

段既行看了他一眼,回答江岩汐的問題,扯着嘴角無奈地笑了一聲,“我爸。”

江岩汐怔了一下,還沒說話,江沅就急急忙忙把醫藥箱提過來了,“要好多藥,快點媽媽,他好痛,你給他擦藥。”

“等等,等等,沅沅你別急,你先打點水來幫他擦一擦,媽媽去燒開水,再給他胸口熱敷一下,好不好?”

江沅點頭如搗蒜,“好,好,我去打水。”他對着段既行看了又看,終于狠下心一溜煙跑走了,沒一分鐘就又端着盆涼水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盆裏的水灑得到處都是。

他擰了把毛巾,小心又心疼地将冷毛巾貼在段既行隆起的左臉上,眼眶通紅,“阿行,你疼不疼?”

段既行本想哄他,“不

”臨時變了主意,“沅沅你過來,坐到我腿上來。”

江沅眼睛裏含着兩包淚,遲疑着坐到他腿上,泛紅的淚眼可憐得要命,“阿行,你很痛是嗎?”

段既行笑了笑,“嗯,我現在很痛,但是你親我一下就好了。”

江沅眼裏水光閃爍,“真的嗎?會好嗎?”

“嗯,會好的,你把舌頭伸出來。”

江沅将信将疑地吐出一截舌頭,又不安地縮回去了,“媽媽看見了怎麽辦?”

段既行把他抱緊了一些,誘哄他,“不會的,她在廚房,沅沅乖,一會會就好。”

他扣着江沅的下巴,指腹輕輕摩挲他的嘴唇,“舌頭。”

江沅眼珠往旁邊瞟了一眼,顫巍巍探出一段紅嫩的舌尖,被段既行的舌頭繞着舔了兩下,吸進嘴裏。親得狠了,江沅難耐地嘤咛一聲,吊住段既行的脖子,舌頭笨拙地回應他。

段既行灼熱的鼻息噴在他臉上,在他嘴角輕輕吻了一下,緩緩下移,依依不舍地流連吻在他臉廓和香嫩的頸間,“沅沅,阿姨來了。”

江沅被親得迷迷糊糊的,嘴角的口水都沒擦幹淨,吓得連忙從他腿上起來,局促地立着,頭也不敢擡,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江岩汐真的走了進來,問他,“怎麽樣?”

段既行看了低頭不語的江沅一眼,“不疼了阿姨。”他笑了一下,“沅沅把我治好了。”

“是嗎?沅沅這麽厲害啊?那讓沅沅給你敷好了,我去做飯,我今天醫院值晚班,吃完飯你們就和我去醫院,拿點藥,沅沅給你擦一下。”

晚班?段既行不動聲色地往江沅那瞥了一眼,正色說,“好,謝謝阿姨。”

江岩汐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段既行這件事往小了猜是父子矛盾,往大了說就是家暴,她不了解段既行的家庭情況,也不好妄論什麽,更不知道該如何幫忙處理這件事。段既行這樣獨立有主見,優秀得有目共睹的一個孩子,竟然會被家人這麽殘暴地對待,實在唏噓,她還不知道段進延被軍刺釘在地板上,當下只為段既行無限惋惜。

江沅幫段既行熱敷胸口,他看着段既行胸前狼藉的淤血和腳印,難過得鼻尖發酸,眼睛漲疼不已。他擡起胳膊掩飾地擦了一下眼睛,轉頭可憐地看向江岩汐,竭力控制住自己湧動的眼淚,幾乎哀求,“媽媽,阿行今晚可以和我睡嗎?我可以照顧他?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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