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有人給你吃東西要你跟他走。”

江沅兩臂交叉鐵面無私地比了個X,“不可以。”

“是壞人。”

“小餅咬他!”

“傻子。”

江沅鼓起腮幫子,佯裝生氣說,“打你!”

“沅沅。”

他甜甜地笑起來,禮貌鞠了一個小躬,“你好。”

“段既行。”

江沅探出來親他一口,“喜歡。”

“鋼琴。”

“喜……努力!”

“那沅沅要去我的學校彈鋼琴嗎?”

“hao——”江沅剛要回答,又立馬住了嘴,“可是,我彈得很……”

“很棒,沅沅彈得特別棒。”他輕輕笑起來,“不願意嗎?因為我們學校有個嗯……儀式,我要去講話。”

其實沒有要求彈鋼琴,也從來沒有在高考宣誓會上彈琴的先例,他自己都覺得演講的時候旁邊有人彈鋼琴矯情得奇怪。但因為他和江岩汐已經向利茲國際鋼琴比賽申請了比賽資格,這個9月他就準備陪着江沅一起去利茲。但這之前,他們得讓江沅再次适應在人前演奏的感覺,至少得讓他心甘情願地走出這一步。

段既行無疑是提出這個要求的最适合人選。

“要我去幫忙嗎?”

“嗯,請沅沅當我的外援。”又怕他不願意,“彈得怎麽樣都沒關系,只是個小演講而已。”

江沅喜不自勝,能幫到段既行讓他歡欣不已,俨然接到最重要的任務,某種莊嚴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他挺着小胸脯說,“我會彈好的,我會彈最好的曲子給你。”

江沅顯然很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江岩汐又和李甫雲确定了一下江沅的參賽曲目,段既行再用另一種說法轉述給江沅。江沅點頭如搗蒜,整日把自己鎖在琴房裏,開始了緊鑼密鼓的準備。

時間再次跨進一個葉綠蟬鳴、悶燥炎熱的夏天,段既行即将在十天後迎來他在家裏沒有受到任何重視的高考,他站在後臺等着江沅用《C大調鋼琴奏鳴曲》開啓自己不倫不類的高考宣誓。

當天學校的大禮堂密密麻麻坐滿了學生,旁邊和後面黑壓壓的一整圈都是家長,光是禮堂的空氣就足夠憋悶和令人躁動了。段既行怕江沅太久沒上臺,乍見這麽多人怯場,還想先安撫一下他的情緒。但事實上他低估了江沅的心理素質,江沅顯然見過大場面,又或者說在江沅心裏他比下面的人重要得多,反過來還給他做心理建設,“阿行不要怕,你是最好的!”

結束了校長和校領導各自冗長無聊的發言,又是家長代表發言,終于到了學生代表宣誓。

偷偷回國送考的林放環手抱胸混在學生堆裏,興致高昂地等着段既行的高考宣誓,結果卻等來了江沅。

段既行站在話筒前,極其專注地看着他,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在臺前演奏的江沅,不是透過屏幕。坐在鋼琴前的男孩是翩然沉靜的,仿佛脫胎換骨,他全然放松,全情投入,周身光環無數,連光潔的額頭都彎着浪漫的弧度。

他的手指根根都纖白有力,興致勃勃,仿佛具有舞蹈性的玉。他诠釋的莫紮特玲珑剔透,全程保持着一種高貴矜漠的歡欣與活力,自然流暢的一派天真。他的臉上彌漫着一股宗教式的虔誠與莊嚴,鋼琴在他手指技巧高超的撫按下吟唱,旋律迸發出灼人的熱力,入耳的音符都聲聲滾燙。

最後一個音完美謝幕,禮堂響起了掌聲。

臺上的段既行仍然看着他,沉浸歆羨不能自拔。他确定自己要愛他,不管是單純稚善的小傻子,還是光芒萬丈的大天才,他都要愛他。

江沅不是住在星星上的小王子,他是專屬于段既行的、溫柔的太陽。

直到下頭又躁亂起來,他才趕緊回過神來慌忙宣完了誓。

下了臺他仍然失态,心髒滾燙,目光久久不能聚焦。江沅緊張地湊過來安慰他,以為他是因為剛才臺上表現不佳而落寞。

他說着并不連貫、甚至有些笨拙的褒揚,眉眼都耷拉着,小心翼翼地用四肢比劃出段既行的優秀。 段既行想,要不是後臺人來人往,自己理智猶在,真該狠狠親他,親得他哭出聲來。

林放自帶“噔噔噔”音效出現在他們面前時,沒有得到段既行的驚喜,反而得到了江沅這個包袱。段既行要回去一趟,他和家裏關于未來的去向問題打起了持久的拉鋸戰,每周都得接受傳喚回去一趟。他自己的态度很明确,他厭惡的事誰也別想逼他,但他又并沒有表現得油鹽不進,他通常只低頭聽着,仿佛很恭順的樣子。

他會跑的。

林放的不樂意照舊被段既行忽略,還特地囑咐他江沅不喜歡坐車,讓他帶着他走路。

林放大熱天的帶着江沅走在路上,這個快樂的傻子讓他心煩意亂,“你那條狗呢?不是到哪都牽着嗎?”

江沅看着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媽媽生病了,小餅在陪媽媽。”

林放很不滿他刺眼的笑容,沒好氣地問,“你笑什麽?”

他笑得更加爛漫,走路都連蹦帶跳,“見到你好高興!”

林放睇着他,這個傻子可真會說讨巧話蠱惑人心。他心下這麽想,言語動作多少還是因為他的話變得不自然起來,故意臭着臉說,“說起這個還真煩人,你沒事幹嘛老給我打電話?”

“你把電話告訴我,不是讓我給你打電話嗎?”兩個人并排走着,他探出頭來看林放,眼瞳清澈明亮,大言不慚地說,“我怕你想我。”

他怕林放一個人在國外想朋友。

林放狠狠嗤笑了他,“想你?!誰想你?你不知道國外有時差?我一天天地被你鬧醒多少次!讓不讓人睡覺了?”

江沅被他訓得擡不起頭,“對不起。”

林放又開始久違的良心不安,不知道該說什麽挽回一下,正焦頭爛額的時候,突然別扭地問,“咳——喂,傻子,熱死了,我要吃雪糕,你要不要?”

江沅慢慢擡起頭來,眼珠水溜溜的跟剛生的狗崽似的,“不是傻子。”嘴巴動了動,悄悄說,“打你。”

最後只在街邊的小店随便買了兩支冰棍,還是江沅出的錢,他從自己吊着粉紅章魚的錢包裏拿了錢,闊綽地說,“請你吃。”

林放撇撇嘴,心說一支冰棍你瞎裝什麽大方。

江沅在冰箱裏翻來翻去找到根娃娃頭的巧克力冰棍,林放就又看他不順眼了,“你是三歲小孩嗎?這麽幼稚!”轉頭自己精挑細選了塊“成熟”的奶磚,不知道在冰箱裏積壓了多久,咬都咬不動。

林放一路上都在跟這塊奶磚較勁,咬得牙都要缺了,蹙眉接了個電話,“你怎麽知道我回國了?現在?我沒空。幹嘛非得是今天,我叫人去你那取。有什麽見不得人……”他想到什麽,臉色驟變,轉了口風,“行,我就來了。”

林放挂了電話,看着已經把娃娃頭啃掉一半的江沅,氣得把紋絲不動的奶磚丢進了垃圾桶,“喂,我現在有個事,得繞路去拿趟東西,那地方挺亂的,你要不先回去?”還沒等江沅回答又說,“你認不認路?我給你叫輛車?”

江沅搖頭。

“那我叫個人來送你回去?”

江沅只看着他,跟只乞食的小狗。

“那你怎麽辦!?”林放煩不勝煩,“操,算了,你跟我來吧。你就在路口等我,遠遠的啊,不準跟我進去。”

江沅津着“娃娃頭”如願以償地點頭。

林放帶着他,半路上又接了電話,罵罵咧咧不停。他原本讓江沅等在街頭,又有些不放心,讓他站在路口那棵樹下面,老母親似的囑咐,“就這,你就老實待在這,我馬上就來了,不準亂跑也不準跟別人走,聽見沒有?”

江沅乖順地點頭,信任地看着他,“你要快點回來呀。”

“知道了。”林放把他安置好,邊走邊把手機貼到耳邊,不耐煩地說,“馬上來了,你急什麽!?”他仍然覺得不安,握着手機回頭看樹下的江沅,男孩聽話地站在那吃“娃娃頭”,一見他回頭立馬笑了起來,手朝他揮呀揮。跟知青回城時,身後追着送行的農村相好似的,傻傻等着這個再不回頭的負心漢回來娶“他”。

想到這裏,林放狠狠甩了兩下頭,我可不是負心漢,我二十分鐘就回來了。走了兩步又發現不對,神特麽知青和農村相好,這該是他倆的角色嗎?

可等林放一刻鐘後拿着東西再回來時,樹下的人已經不見了。

地上只有江沅那個傻得可怕的烏龜錢包,經常被他捏着嘀咕的粉紅章魚還挂在上頭,周圍空落落的,一個人也沒有。

林放把錢包撿起來,倉皇地左右瞧了瞧,“人呢?”

林放心裏頭雖然鄙夷他是個傻子,沒事喜歡吓他,可吓都吓出感情來了。他這人脾氣驕縱了點,倒不是真壞,而且對段既行馬首是瞻,要不然當初段既行也不可能讓他陪着江沅練琴。

“傻子!傻子!江沅!你躲哪去了?”

林放意識到有些不妙,喉頭滾了滾,手心都出了把虛汗,先在附近到處找了一圈。發現到處沒人以後,邊打電話叫人趕緊去找邊自己馬上跑回江家,果然又撲了個空。

小餅看見他樂颠颠地迎了上來,他連見到這條只會吐着舌頭來蹭他的傻狗都心虛,抱着僥幸心理囫囵找了一圈。江岩汐還躺在床上,他大氣不敢出,蹑手蹑腳地準備出去。

突然江岩汐嘶着嗓子問,“是誰?”

林放心都跳到喉嚨口,生怕她問江沅回來沒有,“阿姨,是我啊,林放。”

房間裏撕心裂肺一陣咳,說話時有種虛弱的溫柔,“林放,能幫忙把阿姨送去醫院嗎?”

林放如蒙大赦,忙不疊地點頭,打電話叫人立馬開車過來,又風馳電掣把江岩汐送到了醫院。他這會兒慌得六神無主,只恨不得江沅突然跳出來告訴他這是在捉迷藏,真把人丢了他怎麽給段既行交差啊?

距離江沅不見過了快一小時,仍然一無所獲,接到段既行的電話時林放還大喘着氣,滿身冷汗。他哭喪着臉,緩緩把手機貼到了耳邊,像死刑犯在拖延上刑時間。

“既行。”林放心下凄冷一片,說出的話都帶顫,“江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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