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段既行一見到他爺爺就跪下了。

他在段進延那還是個大鬧天宮的孫悟空,在這裏就成了如來佛祖手心裏的頑猴。這是個深閉固拒又久居高位的老人,習慣了發號施令,最恨人忤逆他。

段進延看見自己從來目下無人的兒子低下了他驕傲桀骜的頭顱,像蝼蟻一樣卑微地跪在地上,額頭狠狠磕向地面,“爺爺你把他還給我,求求你還給我。我什麽都不要了,你把他還給我。”他一聲聲懇切地喊着,聲淚俱下,太陽穴和脖子上的青筋都梗了出來,那樣一種猙獰且無力的悲傷,“爺爺,爺爺……”

段既行明白做任何事都撼動不了他一絲一毫,他不成型的威脅,他拙劣的手段,全然奏不了效。而且,他折騰不動了,精神虛弱到極限了,也不想再浪費時間了。

再見不到江沅他該瘋了。

他怕了。

老人語調親昵而漠然,像孫子無理取鬧在向他讨一個不該得的玩具,“既行,你才18歲就以為自己翅膀硬了。爺爺只有你一個孫子,希望都在你身上,你這麽不聽話叫爺爺傷心,爺爺能不管管你嗎?”

這些話每字每句都在提醒他,他還太小,還是個要被家庭處處桎梏的可憐蟲。

他喉嚨緊收,幹澀得每說一句話都像在吞刀片,“我錯了,爺爺我錯了,我聽你的,你把他還給我,我求你還給我。”

此情此景,林放要是在場,管他是誰,他都得指着人鼻子罵一句,“莫欺少年窮!”

老人的聲音仍然威嚴冷酷,“既行,我最恨陽奉陰違那一套,你別讓爺爺把事做絕。”

段既行幾乎要剖開心來,卑微到塵埃裏,“不,我不會的。爺爺,我什麽都不要了,你把他給我吧。我錯了……”

靜默良久,只餘段既行壓抑到極致的顫音,空中繃緊的那根弦總算釋然,“爺爺真高興,你終于像個人了。”

會流淚,會恐懼,會不知所措,會有一個讓我握在手心裏的軟肋。

他只有這一個孫子,因為兒子的差錯沒了媽媽,又生得天資靈慧,當然不是不疼愛的。可這個孩子,也不知道是長歪了還是生歪了,不過親眼見到母親自戕的孩子想來也不可能會正常到哪去。

最開始,他對着程盈笑意深深,誰都以為他是真心滿意、真心喜歡這個後媽的,他那麽會演戲,看起來那麽乖巧溫醇,腼腆而貼心,只是個最渴望母愛的孩子。

那件事情出來,程盈指着他大哭說是他害的,那時候還沒人信她,可事故接二連三的發生了,那麽密集那麽恐怖,誰都發現了這個孩子的不對勁。可誰也不敢怪他,他不止是段進延的兒子,還是段家唯一的孫子。

段進延自己都瘋,怎麽可能管得了他,還是自己當初壓着他的頭逼他吃藥,綁他去看病,才漸漸好一些。

沒人摸得透他的脾氣,一天一個性,高興的時候對你笑,好得莫名其妙,那種好就像賞狗一樣,丢你根骨頭,摸一摸頭。但他大多數時候陰郁的,是少言寡語的,生人熟人都別想近身,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要做些什麽事出來。

偏偏他一時興起的小恩小惠,就叫人死心塌地、感激涕零。

自從林放也出國了以後,他身邊好像再也沒有一個人了,影單影只,獨來獨往,幾乎沒有親近的人。可他一旦有事的時候,全世界能幫忙的人好像都蹿了出來,個個都是他的朋友,鬧得滿城風雨。

這是個多了不起的小子,多會拉攏人心。

他犯的那些錯,所有人都主動幫他找了理由,他多可憐,目睹了母親的死死亡,被娶了後母的父親家暴,他沒有親情,他缺乏關愛,他生了病。

就連照顧了他五年卻正眼都沒被瞧過的吳媽都要處處為他說話,滿溢的動容與懇切,“小少爺從小沒有媽媽,父親又有了新家庭,關愛談不上,回回都還……真正站在他那邊的就只有您這個爺爺了呀。”

他聽得差點要笑,有時候真想問問這個孫子,你又對症下藥給了人家什麽好處?

小孩子生得富貴,腦子模樣家境哪哪都得天獨厚,這輩子過得太順風順水,腸子裏那些見不得人的彎彎繞繞又全成了真,自負得過了頭。

家裏鋪的路不走,做起事來一意孤行,誰也拉不住,總得讓他吃點苦頭。他該長大了,該像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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