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HE2)
狐仙想了好幾日,從箱底拿出一件藕色紗衫和一條淡黃色齊襦裙,他拿着衣服扣開了她的房門。說是多日未出門,悶得心煩,要她陪着自己去山林裏散散心。
她接過衣物,滿心歡喜地答應了,仔細梳妝了一番,和他出了門。
出門前,他從懷中拿出一塊玉佩,戴在了她的腰間。她有些好奇的看了看,雕的是狐貍戲蝶,還有兩個她看不懂的文字,狐仙笑着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那兩個是用狐族字符雕刻的‘許墨’二字,這是他從不離身的玉佩,現在他把它親手送給了她。
他帶着她沿着小溪往樹林深處走去,她挽着他的手,告訴他這幾日山下發生的事。
洪災嚴重,驚擾了天子,朝廷親自派人護送赈災錢糧,有幾個縣已經完成了初步的重建。富商們也捐款重修了堤壩,要他不要擔心,也無需自責,所有的事都向着好的方向發展。
他拿出随身攜帶的玉笛,吹起了她最愛的曲,林中鳥被笛聲驚得飛上高空。她蹲下,捧一掬溪水,清洌無比,還映着白雲流霞,她笑着朝狐仙用力一揚。
“又胡鬧。”
“我是看公子最近太陰郁了,這不讓公子清醒清醒。”
他搖了搖頭,後退了幾步,繼續吹奏。笛聲悠揚,微風拂過樹林,沙沙作響,為笛聲伴奏,也将笛聲傳揚。
“好,好,真是好曲啊!”身後有人鼓掌,誇贊狐仙的笛聲。
兩人一回頭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身後竟多出了一幹人馬,而且都是生面孔。為首的男子大約30上下,身着華服,旁邊的小厮畢恭畢敬半俯身站着。
“公子,剛才吹的可是《安歌》?”
“是,想必您也是演奏大家,這麽偏門的歌曲都知道。”
他應着狐仙的話,朝二人走來,他謙虛地擺手“談不上大家,略有興趣。你……”當悠然擡起頭的一刻,他的目光就一刻沒有離開過她。
小姑娘也感受到了他愛慕的炙熱目光,有些害怕地往狐仙身後躲了躲。狐仙眉毛一挑,拉過她,要她堂堂正正地站在男人面前。
“這是舍妹。”介紹完,他湊近悠然悄悄說了一句“從現在開始叫我哥哥。”
悠然對眼前的一切感到詫異驚奇的時候,身旁的狐仙卻是滿目淡然,似乎是早就知道這一切的樣子。她還發現,狐仙的眼睛變成了血紅色,這……
“我妹妹的技巧比我更加高超,今日有緣,悠然,為公子獻上一曲吧。”
她還沒從他的話裏回過神來,手不聽使喚地從狐仙手裏接過玉笛,吹奏了起來。演奏過程中,狐仙至始至終都盯着她的眼睛,雙眸猩紅。她皺着眉頭,身體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她瞪着狐仙,要他解釋現在發生的一切,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她閉上眼睛不去看他,眼角有淚水溢出,似乎猜到了他今日的意圖。
笛聲中斷,失去控制的她,眼前一黑向前倒去。狐仙攥緊了雙拳,站在原地,看身旁的男人先他一步抱住了他的小姑娘。
他的手附上額頭為她試溫,見她眉頭緊鎖,表情凝重,他笑着替她揉開了眉頭,說了一句“還是這樣好看些。”
“快傳太醫來。”說罷,他打橫抱起小姑娘,走到一旁的石頭上休息。面對陌生的懷抱,她很是抵觸,在靠近石頭的一瞬間,她就推開了他。豈料渾身無力,跌落下來,膝蓋磕在了石頭上,鮮血直流。
狐仙看到她受傷,再也忍不住地要上前去抱他的小姑娘,卻被身旁的小厮攔住了。
小厮拉了拉他的衣袖,對他耳語道“你要做什麽,這可是當今的聖上。”
眼前的男人,輕咳一聲對小厮使了個眼色,小厮立馬會意地拉過狐仙走到一旁。
悠然對他十分抵觸,坐在石頭上故意和他保持了一段距離,對他所有關切都視而不見。她的心思都在狐仙身上,偷偷用餘光瞥在一旁竊竊私語的二人。
狐仙亦然,小厮的話一句也聽不進去,她那麽怕疼,又流了這麽多血。他忍着心痛謀劃了今天這一出戲,戲碼按照他的劇本在走,可他的心痛、嫉妒遠遠超過了自己的想象。
她那麽愛哭,以後他會不會和自己一樣寵她,縱容她。再看她的神情裏,除了憤恨外還有一絲悲傷,他看在眼裏,疼在心上。她的每一滴眼淚像一根根細針紮在血管裏,随着每一次呼吸流向心髒,越來越疼。
太醫為她包紮了傷口,交代了幾句,要她這幾日不要跑動。
太醫退下,男人不顧她的掙紮,一把将她打橫抱起。她身體僵硬,不敢亂動,也不願意去摟他。他輕笑一聲,故意裝作突然松手的樣子,失去平衡讓悠然不得已勾住了他的脖頸。他将她貼近自己,大笑了幾聲,在她耳邊說“我送你回家。”
狐仙跟在聖駕後,表情陰郁,小厮連忙向他作揖,恭喜他從此以後無需功名加身,也可飛黃騰達。
他低着頭不說話,不敢去看她,他知道,她一定恨透了自己。但轉念一想,既然已經無法相伴一生,如若能用這種方法讓她一輩子記住自己也未嘗不可。他就是這麽自私,一面想要推開她,一面又想做占據她心尖兒上的那一枚朱砂痣。
回到府邸,小九扶小姑娘回房休息。皇上下令要随行部隊派一行人,明日來接她回宮,待他巡查回宮就為她封號。他還下旨要給予狐仙高官厚祿,同意他一同搬遷進京。
狐仙笑着婉拒了,他說他留戀山野田間,高官厚祿對他而言毫無意義,他只求皇上可以好好待她,否則他這一輩子都會在悔恨中度過。
皇上欣然應允,并留下一個小宮女,要她貼身照顧未來的妃子。
是夜,小九知道大人、小姐心裏難過,特意準備了兩人最喜歡的菜肴。可誰也不肯吃,都各懷心事,緊閉房門。狐仙府邸一片死寂,這丫頭鬧了十六年,以前總盼着她能趕緊離開,這真要走了還有點舍不得。往日,庭院琴瑟和鳴,歡聲笑語伴着蟲鳴,如今只剩他自己坐在枯木下。
他略施法術,讓小姐最喜愛的一盆蘭花開了花。他捧進她的房裏,想要哄她開心,卻發現她穿着嫁衣,坐在無燈的房間,望着殘月發呆。他放下花,悄悄退了出去。
來到大人房裏,狐仙正在清點明日她要帶走的東西,他對着十幾口箱子,詳細記錄着每一樣物品。聽到小九的腳步聲,他頭也不回,就問了他一句“她……吃飯了嗎?”
“還沒,怎麽勸都沒用。”
“罷了,罷了,任她去吧,明日就走了。”
“大人,您這樣做好嗎?聽聞皇上後宮佳麗三千,小姐不愛拘束,您又寵愛有加,她進了這皇城還能有好日子過了嗎?”
“今日皇上喝的茶裏加了特制的媚藥,她這一生都會是他的白月光、朱砂痣,是心底深處最疼愛的女人。蒙受聖寵,榮華富貴享之不盡,無論如何也比在這兒好。”
“小九,你看。”狐仙轉身擡手,想把一只茶杯懸空而起。只見茶杯搖搖晃晃的離開桌面,茶杯在空中打轉,杯蓋掉落發出清脆的聲響,碎成了兩瓣。狐仙收手,用另一只手接住茶杯,放回桌上。
“看到了嗎?我的法力越來越弱了,很快,我就會控制不住心魔。她沒有修為,不會法術,留在這裏太危險了。”
隔日,太監總管帶着華服,馬車來接人,催了再催,都不見人從房裏出來。小九怕生事端,趁着太監不注意,偷偷溜進她的房間。婢女都跪在地上,求她更換衣裳,不要誤了時辰。
他讓她們留下衣物,對外稱說悠然自己要換,不需要她們幫忙,以此屏退了婢女。
“怎麽,他連最後一程都不來送送我嗎?”
“小姐,也許大人的方法不對,可他只是想讓你過得平安快樂而已啊。”
“呵,快樂?他有什麽權利替我做決定。”
“小姐,你可以耗盡一生去陪伴他,可人類一生不過百年耳,這對狐仙而言實在太短了。百年輪回後,你會忘記前世情緣,而他卻要獨自忍受灼骨的相思之痛。”
“可是……我……”
“別說了,人妖相戀本就有違天倫,十六年前,他把你留下就已經錯了,你還要讓他一錯再錯嗎?及時止損對你,對他都是最好的。”
“好,我知道了。”悠然走到桌前,撕碎了那封本來要留給狐仙的信,摘下腰間的玉佩,要小九替她物歸原主。她沒有換上皇帝賜的嫁衣,而是一襲素衫,走出了府邸,她這一生只會穿一次嫁衣,既然十六年前穿過了,就不會再穿了。
她走出府邸,身後跟着一群宮女,一直到馬車下了山坡,才敢撩起車簾,望着山上那一片桃花林。那是狐仙特意為她栽種的,無論四季如何輪回變幻,這片桃花林都永開不敗。
狐仙不敢去送她,躺在後山的大石頭上,手握着她送的荷包壓在胸口,苦痛懊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他不知道自己這麽做到底對不對,她會不會快樂,會不會幸福。他開始後悔,為什麽當初要把她留下。可如果沒有了她,自己就不會知道四季是如何輪回,不會明白她喜愛的春桃是那麽的粉嫩嬌豔。
“她……走了?”
“嗯,走了。”
“沒有胡鬧?”
“沒有。對了,小姐讓我把這個還給您。”
他接過自己的玉佩,放到荷包裏,在嘴邊吻了又吻,荷包上仿佛還殘留着她的氣息、溫度。
“小九,你也走吧。我已經沒有什麽可教你的了。”
“不,大人對我有救命之恩,無論您是仙還是妖我都跟定您了。再說,多少狐仙最終都堕入了魔道,大人,其實做一只狐妖也挺好,随心所欲,何苦挖空心思去庇護一群白眼狼。”
“夠了,別說了。如果有一日,她知道我的雙手沾滿了她同類的鮮血,一定會很難過。”
“那……不如我們去找花靈?她一定有辦法救您,而且她對您一直懷有愛慕之情。”
“可惜晚了,沒有機會了。”狐仙舉着荷包,手指輕輕摩挲,描繪她繡的鴛鴦圖案。過了半晌,才幽幽地說了一句“她……已經叫了我的名字呀。”
此話一出,小九吓得蹲坐在地上,掩面而泣,他無法想象大人是懷着怎樣的心情,為她謀劃了這一切。無論他這些年對大人、小姐如何叮囑,最終還是逃不脫這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