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安娜只是游走在街頭,漫無目的,走在異國街上,那種無法言語的落寞感,不論多努力都像是融入不進的孤獨。擦肩而過的路人,只是一瞬間淹沒在人海中,找不到一絲過往的痕跡,就如同她不曾真實存在過一般。
直到夕陽的餘晖,她才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咖啡館,意外的是那束花依舊還在,“客人沒拿走嗎?”
蘇姍搖搖頭,“他剛走,你才來,真可惜。”
“有什麽好可惜的。”安娜雙手抄兜走到櫃臺前,準備清點這一天的營業額,忽然聽見蘇姍的驚呼聲,擡頭看見那人又捧着一束玫瑰花走進來,準确的說是杵着拐杖,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進來。
她才發現,這人竟然腿腳是有些不利索的。
柳時鎮發現她的視線落在他的拐杖上,不在意的将花放到櫃臺上,手指叩着桌面輕笑,說:“能不能再……”
“不能。”安娜打斷他的話,示意蘇姍可以下班了,自己又低頭整理收入。
被打斷的柳時鎮也不惱,微笑的和蘇姍道別,又安靜的等着她,一言不發的望着窗外,安娜擡眼看了好幾次,他都一副閑散模樣。
直到安娜鎖好櫃子,他才轉過頭來,取下墨鏡,胳膊枕在櫃臺上,側身望着她,輕輕說一句:“好久不見。”
一個猝不及防的相遇,連失手掉了鑰匙她都不知道。宛如時間凝固了一般,兩人安靜地對視着,許久許久後,她突然回過神,不知所措的摸着頭發,将劉海別到耳後,又不安的東摸下西碰下。
蠕動着嘴角,竟然說不出一個字。
柳時鎮将她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嘴角噙着一抹笑,伸手摸着她柔軟的短發,“再次見到你,我很高興。”
可是,安娜卻突然看着他,十分認真的說,“不,我一點也不高興。”她深呼吸一口氣,假裝無所謂的張開胳膊甩了甩,“我要打烊了。”
說着摸摸口袋,才想起來鑰匙掉在地上了,她彎腰伸手撿的同時,另一只手也在做着同樣的動作,指尖觸碰,她縮回手,下意識的擡頭看他,“你不是腿腳不方便嗎?”
柳時鎮撿起鑰匙,拍了拍不方便的右腿,“你是在擔心我嗎?”
Advertisement
安娜伸手,“請把鑰匙還我,謝謝。”
“哪裏能買到和你一樣的鑰匙扣?”他拎着鑰匙扣晃了晃,被她奪了回去,俊美的臉上,除了風輕雲淡的笑,再無其他。“說有困難找你幫忙的話,都是假的嗎?”
安娜輕哼一聲,不屑的白他一眼,“分不清客套話嗎?”
“你真是這個意思?”柳時鎮故作驚訝,指着她,又痛心疾首的搖頭,拍着胸膛,“我可是真的相信你了,啊,我受傷的心靈,真的好痛。”
“都三十多的人了,能別再裝了嗎?”安娜不耐煩的推了他一把,“我要打烊了。”
柳時鎮依舊厚着臉皮不走,“才三十一好麽,再說你這是趕我走,歧視我身體殘缺嗎?”
安娜索性拽着他的衣角往外拖,一邊漫不經心的說:“都三十一了,還好意思裝嫩嗎,趕緊回家洗洗睡吧。”她将柳時鎮推到門外,利索的挂上鎖,隔着玻璃門,卻直直地望着他。
這麽多年沒見,比起年少時的青澀感,如今的他看起來倒是成熟穩重,舉手投足間隐約透着一股男子漢硬朗的感覺。
一切是那麽的熟悉卻又陌生。
柳時鎮回過頭,迎上那雙眼眸,曾倔強的遍體鱗傷也不哭泣的眼眸。他扯出一抹笑,揮揮手,卻見她轉身走了。
“還是這麽不耿直。”柳時鎮嘟嚷着,直到看不見她這才轉身離去。
上了樓的安娜,小跑到窗邊,借着燈光看見他的背影,一步步越走越遠,無數次幻想能和他再見上一面,可是當事情真的發生了的事情,她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她可以輕而易舉的決定任何事情,唯獨對他,她做不到果斷。
原以為他又會有什麽新花樣,結果第二天他又出現,安娜借着擦玻璃的空蕩,探頭望了望隔壁,依舊關着門,這幾天也沒動靜了。
她抖了抖抹布,心裏有絲絲的失落。
“你在找我嗎?”柳時鎮突然在她身後,微微彎腰在她耳邊說着,吓了她往前一跳,轉身将抹布砸到他身上,“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
柳時鎮很無辜的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小方磚,發出噠噠的聲音,“怎麽可能沒有聲音,是你在想誰入神沒聽見。”
逆着陽光的他,模糊了臉角的輪廓,混着佛羅倫薩空氣裏浪漫的氣息,一點點灼燒了她的臉。
她是在想他!在沉澱了多年後,如同洪水泛濫,抑制不住的想。
柳時鎮俯身朝她伸出手,亦如當年,他初遇她時那般,也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她緊緊的抱着唯一的那點食物,被搶奪的人打的遍體鱗傷,一身淺黃色軍裝的他,制止了暴行,朝她伸出手。
那天,她才第一次感覺到太陽的溫暖。
然而,太陽也是會傷人的。
安娜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打開他的手,自己爬起來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你倒是很閑啊。”
“如你所見,我退伍了。”他拍拍腿,笑的淡然。
安娜垂下眼睑,一言不發。将抹布撿起來放回桶裏,搓了搓,停下來看了他一眼,“你蛋糕店的名字想好了嗎?”
柳時鎮若有所思的表情,一臉為難,“你上次說的那些名字,我考慮了很久,覺得都挺好聽的。”
“所以呢?”
他走上前一步,靠在她,“所以我覺得叫:安娜蛋糕店。”
“真難聽。”
柳時鎮:“那……愛安娜蛋糕店。”
她倉皇後退一步,踢翻了水桶,水澤涓涓流淌在兩人之間,像一條線将他們隔在兩端,泾渭分明。
随後安娜提着桶進店裏去了,碰見不知內情的蘇姍,她打趣安娜,“那個帥哥是在追你嗎?”
安娜臉色不太好看,搖搖頭,否認了。
然而蘇姍卻很熱情的接待了跟着進來的柳時鎮,朝他擠眼,“位置替你留着呢。”
柳時鎮禮貌的謝過她,擦肩而過時又問了句:“下個周末有場音樂會,我想請你們聽聽,有空嗎?”
“放心,我一定推薦給安娜。”蘇姍比了個OK的姿勢。
他滿意的坐在角落的老位置,看她忙碌。
下午的時候,安娜換下店服要出去,蘇姍朝柳時鎮指了指,他會意的跟出去了。原來今天送外賣的另一個店員喬治不在,所以安娜自己出去送了。
走到一半她正核對地址,被他突如其來的拉入懷裏,轉身間,看見他身後呼嘯而去的汽車。腳底似乎還在微微動蕩,她眨了眨眼,心如亂麻。
“沒事吧?”柳時鎮張開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安娜狠狠地掐了他胳膊一下,痛的他龇牙咧嘴,“你是傻子嗎,随便就這樣沖出來……”她手亂比劃了幾下,說不下去了。
明明是一個為任務什麽都能舍棄的,如今這般對她好又是做什麽?
柳時鎮摸着胳膊,“哪有人這麽對待救命恩人的,整個胳膊都會你掐斷了,你是身懷牛力嗎?”
她瞪一眼,也不搭話,轉身就走。他連忙跟上,路過阿諾河老橋時,風吹動着橋欄上的同心鎖,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安娜駐足觀望。
相傳偉大詩人、《神曲》的作者但丁,曾在這座橋上與情人貝娅特麗相遇,所以後來許多各國情侶都願到這座橋上走走,挂上同心鎖,以祈求幸福。
那不過是一種美好的自欺欺人罷了。
她轉身看向他,“不要再跟着我了。”
“這條橋這麽大……”
她知道如果辯解不一定能勝過他,只是冷笑,“是呢,橋很大,你我各走一邊。”緩緩走了兩步,“五年前,我是真的自殺了,只是沒死成功而已。”
河面上的風吹起她的短發,揚起她的衣角,平靜地陳述一個曾經的事實,她望着他,“所以,我和曾經沒關系了,包括你。”
他只知道,她是跳河的。那時的約旦河水流充裕,還沒如今這般枯竭,入春時的水還殘留着冬日裏的冰冷,他站在河面上,無助的發顫,不敢想她是如何在河裏沉浮飄遙,直到屍體都找不到。
冰冷的河水淌過他的腿,一點點吞噬着那顆絞痛的心。
“我,我為了和你重新相遇,才來到這裏的。”柳時鎮對着她喊着。
他朝她走來,伸出手來,“很高興能認識你,我叫柳時鎮,你呢?”
如果,你不想要過去的種種,包括我。沒關系,我幫你一起忘,一起抹去。換個國度,換個身份,我們再重新認識一遍。
柳時鎮就是這樣想的,“送外賣嗎?你在咖啡廳工作嗎?”
“你……”安娜好笑又好氣的看着他,堵上一切,為了什麽?不過是為了圖個心安。“你還真是……”
柳時鎮笑笑,“下個周末,有音樂會,一起去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