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二節:(1)
【十七】
驚喜來的猝不及防,意外也是。
阿香放下電話時,明鏡剛剛進家門。
“大小姐,剛剛海關來電話,說是那艘船已經放行了,沒扣留任何東西,之前查出鴉片是誤會,您的貨物馬上就可以運出。”
聽聞消息明鏡大驚失色:“這怎麽可能?”
阿香看着明鏡的臉色有些駭人,不像是驚喜。她有些怯怯:“大小姐,這是海關上面傳來的命令……這不是好事麽……”
“這才不是好事呢!出大事了。”明鏡抓過電話就給石楠的旅館通話,立刻将這一消息轉達給他。石楠也是不解,心中更是驚恐,這相當于自己任務失敗了,他沒能阻止這批文物運輸。
明鏡徹夜未眠,她在等石楠的回複,她也在想自己是哪個環節出了錯,海關怎麽會允許這批貨放行。
終于電話鈴打破了明公館壓抑的沉默。
“明鏡,我馬上就要去巴黎了,咱們見一面吧。”
這句話簡直就是詛咒。
明鏡眼前模糊了。她曾經無數次的希望聽到這個電話,她很久都不願意承認我王成棟的不辭而別,她相信他應該是要打這個電話的。她連他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明鏡仿佛看到電話另一頭,那個人滿懷悲傷的看着自己。
“成棟……是你嗎?”明鏡聽到自己的聲音微弱的顫抖,顫抖到聽不清。
電話那端沉默了一瞬,才輕聲說:“我是石楠。明鏡,你剛剛說什麽?”
明鏡眼前的幻境瞬間破裂了。
“這樣,我在窦樂安路咖啡館等你,中午一起吃個飯吧。”石楠聽出了明鏡的不對勁,想着還是當面說清楚比較好。
明鏡挂下電話,看着窗外刺眼的太陽,連嘆息都沒有力氣。
石楠今日穿了長衫,帶着一個金絲邊眼鏡,跟那日的教書先生一樣的文質彬彬。
明鏡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
“我要去巴黎,執行一項任務,來彌補我們大意犯下的錯誤。”石楠切着牛排輕聲說:“我們沒想到,汪芙蕖在海關甚至更高層有關系,所以才會有人出面放行那幾條船。”
明鏡沉默了。她忽然覺得自己完全不是汪芙蕖的對手,她一步步建立起來的自信在這一刻又坍塌了。明家最大的缺陷,就是在官場沒有勢力。
“今日我是來跟你道別的,這次的任務比較困難,不一定什麽時候能回來。”石楠擡頭對上明鏡的眼睛。
明鏡從來沒有如此恐懼這樣一個城市。仿佛有一個魔咒,去了巴黎,就杳無音訊。
“我跟你一起去。”明鏡完全不需要思考,她說的非常決絕。果敢,只有在最危急的情況下才能體現出來。
“如果我說不行呢?”
“那我就自己買票去。”明鏡幹脆利落,不給石楠任何餘地,“我并不是你們組織的人,用不着聽你安排,況且,這次的事是我失察大意,不全是你的責任。”
石楠不怒反笑:“這件事本來就不是你的責任。”
“這是中國人的責任。”
石楠忽然覺得明鏡身上有一股不可阻擋的光芒。
【十八】
命運從來不留給我們躲避的時間,愛情也是。
槍裏面子彈是滿的。
王天風站在落地鏡前,整理他的領結。凱瑟琳走到他身後,幫他打理西服的褶皺。她今天穿的銀色的長禮服裙,長發編到一側,從發飾到首飾,皆是精致而華美。
凱瑟琳自然而然挽住王天風的胳膊。“今晚你可是要上臺致辭的,緊張嗎?”
王天風沒有看她,目光落在遠處的地磚上,卻仍是拍拍她的手,“你不是在下面麽?”
凱瑟琳輕輕吻了下他的側臉。“咱們走吧,父親該等急了。”
明鏡和石楠,在酒店門口的旁邊,焦急的等待着。
名媛名人不斷從他們身邊走過,并沒有注意到這個穿着旗袍的中國女人。
明鏡原本計劃的很好,利用明家香的關系來巴黎,一方面幫助石楠完成任務,另一方面明堂的确需要簽定一份合同。但明鏡聯系的一個公司的經理,并沒有如約而至。
這樣,他們便沒有機會進入晚會,石楠,也沒有機會進行刺殺。
不管在上海在南京多麽風光,在巴黎,他們仍是卑微渺小的。
“要不,咱們去酒店的後門,想辦法進去?”明鏡遠遠看着燈火通明的豪華大廳,門口一排排警衛,若是硬闖根本不可能。
“來都來了,何必回去呢?再說,如果不能夠正大光明的進去,我們根本見不到詹姆老頭。”石楠并不打算離開,這是他最好的下手機會。“再等等吧!”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賓客們大多都到齊了。
門口開始冷清起來。
明鏡心急,看着人少,就上前去,用磕磕絆絆的法語問道:“先生,我是來參加晚會的,但是忘記帶請柬了,能不能通融一下讓我進去?”門衛疑惑的看了明鏡一眼,不說話,也不放行。
“算了,明鏡,那……咱們回去吧。”石楠看着人群漸漸稀疏,四面都是警衛,他們兩人太過于明顯,就想先送明鏡回去,自己再來執行任務。況且,石楠發現了遠處的便衣特務一直在盯着明鏡。空曠的臺階下,一個中國女子莫名其妙的出現在這裏太可疑。
明鏡也感到了氣氛的緊張,她不自覺感到害怕。
“我們去找別的路。”說罷石楠就拉着明鏡往外走。斜方向的便衣特務跟了過來。
明鏡加快了腳步。
一輛汽車這時候駛過,恰好隔開了追阻他們的人。
明鏡壓抑着想要轉頭的欲望,加快步子跟着石楠向外走。但是身後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兩個,一個,穩穩的走向自己,一個,從更遠的地方跑來。石楠這時候也住了腳,在他們前方,一個警察手持警棍看着他們。
“請留步。”
明鏡不得已停在那裏。兩個步子都在他們身後停住了。石楠率先轉過身,在那一瞬間明鏡感覺石楠被吓住了。
明鏡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耳畔響起的雖是法語,但那聲音極為熟悉,熟悉的恍若夢中。“這是我邀請的貴客。”王天風聲音很平淡,卻擲地有聲。
【十九】
警衛見來人是近來聲名大噪的金融界翹楚,立即恭敬地躬身邀請。
王天風這時回頭,正對上明鏡慌亂迷茫的眼睛。
命運注定,還是造化弄人?
“成棟……”明鏡張了張嘴,卻沒發出任何聲音。但他卻聽見了她的心聲。
“阿鏡,是我。”
明鏡突然閉上了眼睛。這不可能是真的。
消失了那麽久,毫無音訊,而在自己到巴黎的第一天,就碰巧碰到了,這時怎樣的巧合?
明鏡再次睜開眼。
王天風的身後就是明亮刺眼的大廳,唯獨他在黑暗中,吞噬了光芒,只有陰影落在她身上。
這種突如其來的相遇,讓她感到抵制,讓她難受,甚至有些痛苦。她不能接受如此戲劇性的見面。
王天風的手一直在顫抖,他都不知道,在不小心看到明鏡的拿一剎那,自己怎麽會沖下車一把拉住明鏡。
這是夢嗎?
那也算是克制再三了,他有一剎那希望緊緊抱住明鏡。
不然她就會消失,再也見不到。
但明鏡的目光非常陌生,甚至有些……冷漠。
石楠最先打破僵局,“既然明鏡有認識的同伴,那你就進去吧。我先回去了。”
“你是誰?”
王天風叫住他。
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太過于奇怪。王天風自然而然生出了敵意。
那個人……一直跟明鏡在一起,而且,明鏡似乎對他很是信任。
王天風不敢往下想。
“成棟,這位是我朋友,石楠。”明鏡終于開口說了話,但仍是有些顫抖。
“石楠?”王天風腦中登時劈過一道閃電。
南京石家。
方步瓊提過——共#産#黨。
那麽,戴笠昨夜密電中提到的共#産#黨人,就是他。
明鏡怎麽會跟他混在一起?難不成,明鏡入了黨?
不對,明樓明明說了不同意姐姐參與鬥争。
“哦,這是王成棟,我的同學。”明鏡不敢回應石楠疑惑的目光,低聲咕哝了一句,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聽清。
“你好。”王天風上前一步伸出手,“謝謝你照顧阿鏡。”
這句話很有意思。
“明鏡是我的合作夥伴,應該的。”
石楠自然聽出了王天風的意思,也是回答的滴水不漏。他從未聽明鏡提起過這個王成棟,但從他二人的反應來看,他們可不僅僅是同學那麽簡單。
他忽然想起那天明鏡在電話中咕哝的那個名字。好像就是成棟。
“王先生,這是什麽人?”凱瑟琳扶着詹姆先生緩緩走上臺階。
“先生,凱瑟琳小姐,介紹一下,這是我未婚妻,明鏡。”王天風拉住明鏡,面不改色。
石楠聞言,硬生生攥住了袖中的小刀。詫異的看着明鏡和王天風。
明鏡反應過來這句法語是什麽意思,猛地轉頭看向王天風。
這時光芒灑在他冷峻的臉上,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的崇敬感。
她感覺到王天風暗中握住了自己的手。雖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但她現在什麽都說不出來,也什麽都不能做。
明鏡不說話,也就是默認了。
這種沉默,讓石楠心中有了些許波動。
詹姆先生疑惑的皺了皺眉,凱瑟琳冷漠的看着明鏡,心中狠狠的堵住了。
“您好,沒有聽王先生說起過,剛剛有些失禮了。”凱瑟琳微微擡了擡頭,目光莫名的高傲。王天風知道明鏡的性子,又不欲跟凱瑟琳樹敵,就拉緊她的手說:“是我邀請她來參加晚會的,明鏡是上海經濟界的支柱之一,所以……”
“好的好的,我明白。”詹姆先生打斷王天風的話,“明小姐來參加,也是晚會的榮幸,咱們進去吧。”
石楠在這個時候,退了幾步,悄然轉身向後院走去。王天風知道他離開,心生戒備,但仍是拽着明鏡,大步進了明亮的大廳。
【二十】
教授和凱瑟琳,顯然對這位不速之客有些詫異。
凱瑟琳全程敵視這個穿旗袍的中國女人,甚至不屑的微笑着。
金色的高跟鞋,緩緩踏上鋪着羊絨地毯的螺旋樓梯。二樓的那些幾乎不露面的人,才是真正上流社會掌控者。王天風本應該跟着一起上樓的。但他在門口停下來,環顧了一下四周,拉着明鏡走到一旁無人的一扇大窗邊。
手腕用力太過,明鏡皺了皺眉。王天風眼角瞥到明鏡表情,松了手,看向窗外。
大街上車水馬龍,但是酒店本就地勢高,這時看去,竟有些俯瞰終生的蒼涼孤寂。裏面大廳音樂聲極為嘈雜,這時卻也有些缥缈了。
明鏡想要啓齒,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總覺得有很多話想說,這時突兀看到他,無端生出些許隔閡。分離久了,模模糊糊都會有些警惕的。特別是現在的王天風,散發出一種冰冷的氣勢,竟讓她望而卻步。她更多的想要跟他發一頓脾氣,質問他的消失,質問他為何連一個聯系的方式都不留給她。
“你來,也不跟我說一聲?”王天風按壓下心中波瀾,才敢轉頭面向明鏡。
“我沒有你的地址,便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明鏡依舊望着窗外,眼睛睜得很大。王天風清楚,那是她忍着不哭的辦法。但她眼睛上一層水霧積攢了太厚一層,就算她一直睜着眼睛,眼淚終究是落了下來。
王天風終于伸手替她擦去了眼淚。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對不起,是我疏忽了。”
明鏡閉着眼睛,一行清淚還是從她的睫毛下滑下來。
“什麽叫疏忽了?”明鏡聲音壓得很低,才能勉強聽不出哭腔。
“你難道……就沒想過給我寫一封信,聯系一下我麽?還是,你根本就不記得我了,覺得我已經是一個陌路人,不值得你去聯系?”
王天風沉默了,這個問題他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地下工作這一行,命從來不是自己的,甚至親人朋友愛人的命,都可能因為自己的失誤而葬送。他敏銳的察覺到這一點,所以絕絕對對不能将明鏡拉下水。
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執念。他想,就算明鏡只把他當成朋友,甚至只是泛泛之交,在他心裏,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人,足以讓他當做知己來對待了。
王天風覺得自己在賭,在賭明鏡,對自己是否有一絲一毫的情意。所以不能大意,不敢大意。只有消失,不聯絡,不讓同仁和敵人知道她的存在,才是最好的保護她的方式。
但今天一過,明鏡的命,跟他再也分不開了。王天風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開心還是悲哀。
“若我說,我是為了保護你,才跟你斷絕聯系,你信我麽?”
明鏡心中忽然通透了。她一早就覺得,王成棟的消失太過于詭異。她看着王天風的眼睛,渴望看出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明鏡的眼睛素來是幹淨的,王天風已經好久沒有見過這般幹淨的眼睛了。特別是,很久,都沒有看到眼睛中細細蘊含的情思。明鏡像是自帶一種蘇州的婉約氣質,特別是她靜靜看着你的時候,讓你不自覺的沉淪進她的眼睛中去。
明鏡真的發現了一些她熟悉又陌生的東西,她本能的感覺到,這些東西,曾經也出現在石楠蘇陽和黎叔的眼中。
她猛然攥住他的手。
“你是不是共#産#黨在巴黎的特務?”
【二十一】
這是個好問題。
王天風心中的不安放大了。他開始懷疑,明樓是不是不知道他姐姐的身份。方步瓊先前說組織上會保護她,那麽是保護人民的保護還是保護同志的保護。
“那你呢?”
明鏡倒是沒想到王天風會這麽問。
“你希望我是麽?”
王天風搖搖頭:“我不希望。”
明鏡:“為什麽?”
王天風:“我不知道。”
明鏡不敢随意揣測,她只是長久的看着王天風的眼睛。人心只有從眼睛裏才能看出來。可是現在,連王天風的眼睛,都有了一層一層的枷鎖。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明鏡放棄了審視,她選擇相信他的回答。
王天風看着明鏡,只是覺得擔憂和心痛。果然,她在身邊,自己的任務行動就會顧及許多。因為不僅僅自己的命,還有她。
“我不能直接回答你。但我只能說,今晚你不該來這裏。”
明鏡目光不經意閃爍了一下,王天風敏銳的抓住了,他幾乎可以确認,石楠就是那個組織上派來彌補錯誤的人。
“你今晚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辦麽?”
“我需要你的配合。”王天風看她平靜了心态,又變成自己熟悉的明鏡。
“我們分開了那麽久,我也知道你現在心裏定然對我有許多怨恨許多問題,”王天風突然嚴肅的壓低了聲音,“但今晚真的很重要,我不奢求你理解,我只希望我們還有曾經的默契。你得幫我。”
明鏡看着他的眼睛,她的直覺告訴她,王成棟是共#産#黨,他今日要做的事情,就是她要彌補的事情。
“我幫你。”
“謝謝你,王太太。”
“誰是王太太?”明鏡斜着眼看他。
“你願意嗎?”
王天風攬着她像大廳走去,明鏡眼裏這時盛滿笑意。
“勉強願意吧。”
人群開始竊竊私語,目光漸漸都投向了門口。王天風帶着明鏡走了進來。
凱瑟琳正和一位富家公子在舞池裏調情,就如同那次的她和自己。王天風只是覺得不屑。但曾經,他是不得已,必須要借凱瑟琳的身份。直到今日,他終于可以不必扮演恭恭敬敬的學生了。
身旁明家香熟悉的味道讓他安心。
王天風眼睛掃過大廳,二樓的顯貴們,依例都要露面的。
“會跳舞嗎?今晚,希望你做我的舞伴。”王天風柔和的笑着,輕輕拉起明鏡的手。
明鏡垂下眼眸,輕輕的,勾起嘴角。梨渦,不知道盛得下多少溫存。
樂曲響了起來,是華爾茲。
王天風領着明鏡,徑直穿過衆人,走到舞池中央。
這個中國女人,太過于耀眼。
在學校,舞蹈應該是很重要的一門課。這是技術,不僅是穿梭于上海,更是游走于每一個利益的巅峰。那是一只溫婉的天鵝,輕輕揚起高傲的頭顱,輕顫潔淨的羽毛。明鏡的高傲,這時候愈加顯露出來。王天風有一瞬間的失神。四周光芒太盛,讓他更難看清楚周圍的人。風琴聲音壓過人群的聲音。他的世界裏,仿佛只有明鏡一人。明鏡的旗袍是絲綢的,攬着她的腰,手心竟然出了膩膩的汗水。她太瘦了。瘦的讓人擔心,莫名讓人擔憂,想去憐惜。但又不敢,不敢将她攬入懷抱,不敢有一絲絲妄想。就是這般折磨人。他心中恍然有火苗湧出,但是溫厚的,感受不到一點過分的炙熱。如此這般抱着她,跟她合着舞步,一氣呵成的美感,如流水一般。對了,明鏡就像水。王天風想着,眼神也愈加柔和。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争。她本是不喜争搶的。但為了家族的利益,竟強迫自己游走于明争暗鬥。這更讓人心疼了。但她,卻愈加隐忍,最終超脫出一種高傲。這又讓人敬佩。
原本明鏡是緊張的,但是王天風的氣場牢牢包圍着她。堅強,溫暖,讓人安心。還有,自然而然,仿佛與生俱來的默契與信任。有那麽一瞬間,明鏡覺得他們從未分開。他們,原本就應該如此。太過于自然平常的感覺了。太過于熟悉。一曲結束,明鏡自然而然挽上王天風的手臂。
王天風腦中轟然一炸,這算不算相依相偎。
【二十二】
步瓊沒想帶在這裏看到了明鏡。
王天風身邊那個女子,看一眼,清楚的人都知道那是明鏡。
煙缸說只是石楠一個人來,要自己配合刺殺,并沒有說還帶了來明鏡。更何況,劉雲也在這裏。情況要比她想的複雜得多。
步瓊本想先去聯系石楠,擡頭正對上王天風的目光。只得走過去問好。
“你就是明鏡吧?我是蘇陽的大學同學方步瓊,現在跟劉……啊王先生是同事。都是家裏人,沒想到你也在這裏啊?”步瓊上前打斷王天風,先跟明鏡問好,特地咬重了“家裏”這兩個字。明鏡微微點點頭,蘇陽和黎叔以前也稱組織上為“家裏”。
王天風在明鏡身後,向她搖搖頭。步瓊看到他的手指在打着某種節拍,按照電文的拍子,翻譯出來。
我做任務,保護她。
方步瓊嚴厲的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同意這個安排。她也效仿王天風,抖了抖手指。
王天風心中一沉,翻譯過來的兩個字,分明就是石楠。
方步瓊想上看了一眼,又看看王天風,又道:“咱們到那邊聊天去,這裏人太多。”說罷拽着明鏡到了大廳的一段,在她耳邊說:“別表現出來。我有話要說。”
明鏡回頭看了王天風一眼,有些不解,但她只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種決然。
步瓊拉她到無人處,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
“誰允許你來的?石楠麽?”
明鏡有些不解的看着這個氣惱的女子:“我為什麽不能來這裏?”
方步瓊:“石楠跟你說了多少?關于這個行動。”
明鏡:“他只說,要拿到那個詹姆先生的保險箱密碼。”
方步瓊扶額,無奈道:“他不該把你帶進來。我跟你說明白,今天這裏将會有一場爆炸,我們能否成功出去都是問題。”
明鏡驚訝的看着步瓊,她不是在開玩笑,她這才明白了為什麽王天風眼中有一種絕然。
“還有,詹姆先生是王天風的老師。”步瓊捏着手中的香槟杯,細細的杯頸都有了溫度。她在判斷爆炸點和逃脫的路線。
明鏡不解的問:“王天風?”
方步瓊:“哦,他原來好像是叫王成棟。”
明鏡心中狂跳,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樣興奮:“他是共#産#黨,對不對?”
凱瑟琳端着酒杯,正跟那個富少調情。
到時間了。
王天風掐了掐表。9點11。他踏上了樓梯,踏上了如血一般都紅地毯。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謀殺,而且有了石楠,更容易給自己洗脫嫌疑。他穩穩走過金色的走廊。四周仍是一片歡聲笑語。僞裝成服務生的石楠,無意瞥過王天風一眼,走進盥洗室。
王天風默默在門外等待着。盥洗室四周,都是自己人了。網已布好,就差收網的人了。
“我知道您聽得懂中文。”石楠将詹姆先生堵在盥洗室門口,把槍上了膛。
“小夥子,你膽子很大。”詹姆先生無所謂的笑了笑。
“你以為,我來這個沙龍,就只帶着學生和女兒?”石楠手頓了一下。
王天風捏住袖口的刀片,繞到樓道一側,翻牆爬到盥洗室後窗。
【二十三】
詹姆先生沒騙人,現在盥洗室的形勢,沒有石楠想象的那麽樂觀。甚至可以說,分庭抗禮。王天風素來是極其果斷的。“詹姆先生也清楚,在這裏開槍,不是一個好的選擇。”石楠仍在周旋,“我只需要您保險櫃裏的文件。”“呵,沒想到這一群東亞病夫裏,還有幾個有骨氣的。”詹姆先生不屑的笑着,“可惜了,還是一群卑賤的奴隸。”王天風眸子裏突然閃現出銳利的光芒,他毫不猶豫,無聲無息,飛身割斷了那六個隐藏在暗處的特務的喉嚨。王天風掏出手#槍,指着詹姆先生。詹姆先生卻一點也不驚奇。“我早就知道是你。”詹姆先生無所謂的笑笑,“要是我死了,那麽,可惜了你的那個未婚妻,給我陪葬。”王天風眯起來了雙眼。“既然來了,就沒想着活着出去。”王天風從口袋中掏出了控制器,“要死,就誰也別出去。包括,凱瑟琳。”“不愧是我的學生。”詹姆先生滿意的看着王天風,“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死了,你這個巴黎金融界翹楚的地位,誰給你保?”“我根本就不稀罕,”王天風扣動扳機,“我唯一所看重的,只有中國人這一個身份。”9點15。随着地面一聲巨大的震動,沒人在意這一陣槍聲。石楠早命人準備好的爆破。“密碼是8536,他的生日,和凱瑟琳的生日。”王天風跟石楠按照定好的逃脫路線離開,轉到三樓,“所有走私的賬冊,和前兩批的部分文物都在保險櫃裏。”兩人極速走着,已經可以聽到慌亂的人群了。“還有一批大件,在巴黎大學科研二室的地下倉庫裏。”“謝謝。”石楠第一次認認真真看這個人。他腦中在思索關于王天風這個名字的信息,卻發現這個人仿佛從來沒有在自己的印象中出現過。
從他悄無聲息拿走六條人命起,就已經讓人驚訝了。“不要感謝我,都是中國人。”王天風長嘆一聲,走到了岔路口,“戴局說了,賣你們一個人情。”
“殊途同歸。”石楠緊緊握了握王天風的手。
“你是軍統的人?”
王天風沒有說話,飛快的跑下樓。
樓下一片混亂。爆破力度不小,一側半面牆炸開了窟窿,整個電路出了問題。大廳正上方的水晶大吊頂燈明滅不定,搖搖欲墜。冷風從四面的破損中湧進來,大廳中此起彼伏的尖叫聲。門口被石塊堵住,越擁擠反而越出不了門。
步瓊和明鏡被人群沖開。借着微弱的光芒步瓊一直在尋找明鏡。但完全看不到她的身影。
“阿鏡呢?”王天風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
“不知道,我找不到她!”步瓊記得都有了哭腔。
“你先走,去找石教授。”王天風推了她一把,轉身擠進人群。
明鏡最怕這種混亂的場面。曾經學校裏學生們玩的太鬧,她一個人去了窗邊。王天風往角落艱難的走去。
凄涼的月光下,他看到明鏡在牆邊,又急又怕,卻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在雜亂的人群中,他一把抓住了明鏡的手。
【二十四】
在雜亂的人群中,他一把抓住了明鏡的手。
她從來是沒有經歷過這種恐慌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煞白。
“你到哪裏去了?吓死我了剛才!”明鏡看到是王天風,緊繃的心一下子松下來,淚水肆無忌憚的流下來。
“不怕了,你沒事就好。”他将顫抖的她攬進懷裏,輕輕拍着她。
明鏡死死攥着的西服袖子。從來沒有這樣惶恐,這樣擔心過一個人,這樣貪戀他的懷抱。
在慌亂逃離的人群中,仿佛定格了他們。
身後的大吊頂燈突然墜落下來。王天風轉身把明鏡護在牆角,身後刺耳的水晶碎裂聲,和人群的尖叫聲。
他感到背後的刺痛。
“成棟!”
“沒事,回去再處理。”
王天風拉起明鏡的手,跟着進來救援的警察走了出去。
計劃實施的很完美。所有同志都趁亂離開了酒店。
在明鏡下榻的旅館,王天風換下了上衣,背上被那些玻璃水晶的碎片劃傷了幾個口子。雖說只是皮外傷,但也似乎是很深的傷口。
明鏡快速給他處理完傷口,卻看着他背上其他深深淺淺的傷口怔怔發愣。
“你是不是……共#産#黨在巴黎的特務,因為執行任務才受了這麽多傷?”
王天風看着鏡子裏面的明鏡,一言不發。
這個問題怎麽回答,明鏡不能知道他的身份。況且他的身份那麽複雜,到底哪個才是真的他?
“你不說,我清楚組織上一定有紀律。”明鏡同樣看着鏡子中的他。“我……我原諒你那麽久沒有跟我聯絡,但是你要答應我,不要再躲着我了,你做了這麽危險的事情,還不跟我說……我會很難受。”
明鏡停了一下,慢慢靠在他肩上。閉上眼睛。
“你知道嗎,我再見到你,第一眼我居然認不出來你是你。我覺得你已經踏進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世界,而我還留在那個只有金錢的名利場。我爸爸死後,我一個人把明氏的創業路從頭走了一遍,然後我也變得不像我了。”
王天風也閉上了眼,他感到眼睛上熱熱的。
“我怕你走了,就不要我了。哪怕是往後再見到,你會嫌棄我變成了你陌生的樣子。”
王天風緩緩睜開眼睛,臺燈的光芒這時候也有些刺眼了。
“阿鏡,你要清楚,在你的生命中,我不可能占太多位置……”因為,這對我來說,太奢侈了。
明鏡覺得自己的胃裏滑進一塊冰,漸漸又變成了火。王天風一直沒有回頭看她,而明鏡這時竟然連擡頭看看他鏡子裏的臉的勇氣都沒有了。
王天風披上外衣,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來接你。權當作東道主,看看巴黎。”他提步就要離開明鏡的屋子。
“對了,多謝你今天願意充當王太太。但還是我冒犯了,對不起。”
他終究沒有回頭看她。
他不能看她,他怕自己看到他的眼睛,就沒有勇氣隐瞞自己的身份,沒有勇氣隐瞞自己的經歷,沒有勇氣假裝他們只是朋友。
回到公寓,王天風才開始發電。
計劃成功。
接着,電話鈴聲響起來。
是晚上12點半。
王天風不猜也知道,那是凱瑟琳打來的,一定是要告訴他詹姆先生離世的消息。
可惜這個世界上,除了這次行動的同志,沒人知道,是他親手開的槍。
王天風坐在壁爐旁,始終閉着眼睛。電話鈴聲就那麽孤單的響着,他不想去接,他煩透了凱瑟琳。
【二十五】
兩個人像是在對峙,誰更有耐心。
長久的電話鈴聲,在這個不眠的冬夜,有了一絲喪歌的味道。
又開始下雪了。
王天風睜開眼,火苗“噗噗”輕微的顫動着。沒有開燈,火苗是唯一的光芒。他整個人,連同那部電話,都在黑暗中。
王天風終于接通了電話。凱瑟琳在那端,一言不發。
王天風目光陰沉的看着火焰。兩個人,都在等待對方開口。
“我在等你。”
王天風眼神跳動了一下。不想凱瑟琳第一句話說的如此平淡,毫無感情。
“你想我去嗎?”王天風聲音很低,但還是開了口。
“想,因為我要殺你。”
她重重的扣下電話,在王天風的耳膜上留下了重重的回音。
王天風看了眼懷表,12點45。雪薄薄鋪了一地,沒有風。
整個街區都已經熄燈了,詹姆先生的房子卻還留着斑斑點點的燈光,在靜谧的黑暗中,仿佛魅惑。他按了下門鈴,凱瑟琳的房間燈亮了起來。
門開了,她應該是剛剛洗完澡,只穿着浴袍,眼睛仍是紅腫的。
王天風看了眼她們家的座鐘,午夜1點。
凱瑟琳碧色的眼眸無神絕望,平添了一種迷茫和慵懶。
“凱瑟琳。”王天風整了整西裝,十分沉痛。“老師的事情,我剛剛知道,我……”
他還沒有說完,凱瑟琳突然上前擁抱了他。沐浴露的香氣,自帶一種迷幻,可以催發□□的迷幻。
王天風沒有回應,略微眯了下眼睛。
凱瑟琳本來就是難得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