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節

匡夫人心裏一疼,鼻尖已經酸了:“黛華,或者,這邊的事情先交給你舅舅,你就不要……”

蘇眉轉過頭望着神情悲肅的匡夫人,面上也漸漸有了哀色,“舅媽,我沒事。”

09、離鸾(三)

虞家人口多,加上虞夫人沒有早起的習慣,栖霞官邸的早飯經常從早上一直開到中午,紹珩許久沒在家裏過周末,趁今天休息,便老老實實陪着母親喝早茶。雪後初晴,碧空如洗,日光在骨瓷杯碟上的描金邊緣流動着細碎如水的耀目光芒。母子二人正閑閑談天,忽然有婢女過來通報:

“夫人,匡夫人電話。”

“說什麽事了嗎?”

那婢女搖搖頭:“沒有。”

見母親起身去接匡夫人的電話,虞紹珩也跟着站了起來,心裏如有懸石落地,他不動聲色地端着茶走到窗邊,佯看外頭冬樹挂雪的景致。果然,一會兒工夫,母親再回來時,眉尖已颦到了一處:

“紹珩,你老師……許先生過世了。”

虞紹珩一愣,詫異地看着母親:“怎麽會……是出了什麽事故?”

“歐陽說是他昨天從華亭回來突發了急性心梗,人還沒送到醫院就……”虞夫人口中的歐陽,便是匡棹波的夫人,自少年時,便和她是閨中密友。

虞紹珩猶自驚訝不已:“……沒聽說老師有這個症候啊?”

“歐陽也這麽說,人有旦夕禍福……” 虞夫人幽微一嘆,思量着說道:

“紹珩,許家現在正是忙亂的時候,你歐陽阿姨說她陪着許夫人在中央醫院,你先過去打個招呼,看有沒有什麽要幫忙的。”

母親這句話,正是虞紹珩等了一早上的,他一聽,便語帶沉痛地應道:

“是,我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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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到前廳,卻見父親正從樓上下來,笑微微地問道:“你如今倒比誰都忙,這是去哪兒?”

虞紹珩連忙正色跟父親回話:“許先生病故了,母親吩咐我先去探望一下。” 他說罷,只見父親亦是面露驚愕:“什麽時候的事?你老師抱恙,我怎麽沒聽你說起過?”

“是昨天的事,剛才歐陽阿姨打電話來告訴母親的,說是急性心梗。之前也沒什麽征兆,上次見面時候,許先生還好好的。”

虞紹珩一邊說,一邊着意打量父親的神色,只見父親面神情沉穆,籲嘆着說道:

“……你們這些小孩子不留心罷了。你老師嗜書如命,熬夜是常有的事,你前頭那位師母就埋怨過他不懂得作養身體。這幾天天氣冷,他自己不在意,你們也不懂得……”

說着,搖了搖頭,“算了,你去吧!回頭我和你母親也要去許家吊祭的。”

“是。” 虞紹珩咂摸着父親的話從家裏出來,不由佩服父親老道,兩句話輕描淡寫,又是“前頭師母埋怨過”,又是“這幾天天氣冷”,許蘭荪這病雖然來得急,但卻是“積勞”所致,早有前因;至于“你們這些小孩子不留心”雲雲,明說的是自己,暗裏捎帶手又把這事往蘇眉身上栽了幾分。

虞紹珩趕到醫院,一路問着人尋到殓房,他臆想中這樣的地方該是冷寂肅殺的,可眼前的景象卻大出他意料之外:有扶牆恸哭的,少不了家人苦勸;有拌嘴吵架的,連一個護士也給揪在裏頭;還有一家信教的,帶着個穿黑袍的洋人神甫在外頭轉悠……蓋因醫院有名,危重病人收得多,這兩日天寒地凍,接連有病人過世,連帶着殓房也“熱鬧”起來。

他避着人擠過來,已瞥見匡夫人陪着蘇眉立在走廊盡頭,邊上站着個穿長衫的男人,鬓發微蒼,絮絮同她們說着什麽,卻是個生面孔。

虞紹珩肅了肅臉色,過去同她二人打招呼:“歐陽阿姨,師母……您節哀。”

蘇眉垂着眼睛若有若無地點了下頭,匡夫人見了他倒像是微微松了口氣似的,“我才告訴你母親,你就來了。”

“家父家母怕這時候過來,給先生家裏添麻煩,所以囑咐我先過來,看看有什麽能幫着搭把手的。”虞紹珩借着說話去留意蘇眉的情狀,見她此刻雖沒在哭,但一雙眼睛腫得不像樣子,眼圈兒仍是通紅,睫毛的影子在眼睑下又鋪了一層暗影,也不知道是冷還是怎麽的,雪白的面孔一點兒血色不見,秀致的下颌倒像是靠毛衫折起的高領撐着,過肩的半長頭發用條丁香色的手帕潦草地系在腦後,苔綠的長大衣壓得她的人愈發纖細瘦削,聽着虞紹珩的話也沒有擡眼,嗫喏着剛要開口,又慌忙抿住了嘴唇,似是不願在人前帶出哭腔。

蘇眉不肯說話,虞紹珩亦拿捏不好她此時的心境,轉眼見邊上那穿長衫的男子不住打量自己,正猶豫着要不要開口相詢,那人已搶先對匡夫人問道:“這是?”

匡夫人聽他問起,便介紹道:“紹珩是虞先生的長公子,小時候一直跟着蘭荪念書的;這是蘭荪的大哥。”

虞紹珩聽說過許蘭荪有個一母同胞的兄長許松齡,在一家大書局做編輯,想必便是此人,遂道:

“許先生請節哀,老夫人還安好吧?家父家母……”

許松齡适才見他穿了一身軍服,左右想不起哪家親眷裏有從軍的子侄,待弄明白了他和許蘭荪的淵源,知他家世顯赫,書生的清傲氣便透了出來,不等他說完,便淡淡說道:

“事出突然,還未敢讓家母知曉。”

虞紹珩見他态度冷淡,想他驟聞噩耗,心緒不佳也是人之常情。他原擔心蘇眉年紀尚輕,沒經過大事,傷心之餘亂了方寸,這會兒見許蘭荪的兄長既在,想着許家書香名門,婚喪紅白自有章程,倒也不必自己一個外人熱心,虛應了一句“是,許先生想得周到”便不再多言。

然而,片刻之間他已覺得氣氛異樣。

之前他眼見地許松齡一直在絮絮說話,因他過來才停了,此時他寒暄已畢,許松齡卻仍是寒着臉不開口,匡夫人并蘇眉也都默不作聲。虞紹珩猜度他們是不願當着他這個外人談論家事,正想尋個緣故走開一陣,卻聽走廊那頭嘈雜人聲裏突然響起一聲哀怆至極的哭訴:

“蘭荪,蘭荪呢?許廣蔭你個小猢狲,你……你當我的面瞪說瞎話!蘭荪……”

09、離鸾(四)

虞紹珩循聲一望,卻是男女數人扶擁着一個滿頭華發的老夫人蹒跚而來,耳畔只聽許松齡一聲長嘆,撇開他們急急迎了過去:“母親!”

原來是許蘭荪的母親,許家的老夫人到了。

“母親,您小心,您慢着點……”許松齡搶到許老夫人面前,一邊攙住老人勸慰,一邊怒視近旁一個穿着咖色翻領大衣的年輕人:“廣蔭,我怎麽交待你的?”

那叫許廣蔭的年輕人十分委屈地回話道:“是姑姑她們說漏了嘴,關我什麽事?”

許老夫人裙下一雙小腳,痛怒之下更是站立不穩,全靠兒孫攙扶着方才勉強站定,顫顫巍巍地指着身旁諸人:“蘭荪出了事,你們一個個瞞着我……沒有良心……我這個做娘的,連兒子最後一面也見不着,你們就這麽狠的……心……” 一語未了,涕淚俱下,猛地握了拳頭捶在自己胸口。

許松齡一驚,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扯住母親的手臂,哭勸道:

“母親!您千萬保重,不然蘭荪在地下也不能安心哪!母親……”

許家衆人勸個不住,人叢外的蘇眉也伏在匡夫人懷裏抽噎起來。好容易老夫人聲氣漸平,抹着淚道:“蘭荪呢?我要見我的兒子……我得見見我的兒子!”

“母親……” 許松齡一遲疑間,許老夫人已扶着孫子搖搖晃晃越過了他,驀地瞥見淚痕縱橫的蘇眉,身子突然僵了僵,呆看着她道:“你……”

蘇眉腮上猶挂着淚珠兒,怯怯喚了聲“母親”,正要上前扶她,哪知老夫人的面容突然扭曲起來,奮力掙開身旁的晚輩,嶙峋枯瘦的手掌劈面抽在了蘇眉臉上,喘息着道:

“你……你……”

蘇眉一夜無眠,水米未盡,本來就精神不濟,被她劈面一掌打得懵怔了一瞬,片刻之後才察覺臉頰上一片辣疼,自己本能地擡手撫腮,卻見一個人影擦肩搶過,阻在了她身前。

許老夫人這一記耳光打得虞紹珩也是一怔。

婆婆跟兒媳婦不對付,不管高門小戶,十家裏八家都有,虞家也不能免俗,他祖母就很不喜歡他母親,可不喜歡歸比喜歡,頂多不過是跟走的近的親眷抱怨幾句,面子上一樣的上慈下謙,當着人連拌嘴都沒有過,更不消說擡手便打了。

他驚愕之下,見蘇眉呆站着連躲的意思都沒有,下意識地便攔在了她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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