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琉璃手上拿着一件披帛就追了出來,眼見着快要走到院門口了,隔得遠遠瞧見自家姑娘同殿下站在那兒說話,便停下了腳步,不上前打擾。
卻見自家姑娘同殿下兩個人站在樹下,雖四目相對,但互不言語。
又過了許久,琉璃都覺得那倆人仿佛站成了兩尊雕像,方才聽見自家姑娘怯怯地問道:“殿下,你用過午膳了嗎?”
是了,這會子正是午膳時間,菜才剛擺上,便聽見外頭通報,謝景瑜回來了。姑娘竟會主動跑出去迎,這才是讓琉璃吃驚的地方,什麽時候,姑娘已經将謝景瑜放在心上了呢?
謝景瑜嘴角含笑,聽見她軟軟的聲音,這幾日以來的疲憊被一掃而光,他也放輕了聲音,“未曾,年年可願多添副碗筷?”他特意趕回來不就是想陪着小姑娘用午膳,他們已經有六日未見了。
陳青瓷點了點頭,她這幾日仿佛長高了一點兒,下巴也瘦成了尖兒,身姿也越發窈窕,看着就又長大了不少。
他們兩慢慢走回內院,琉璃微微福身跟在陳青瓷身後,一同走回正屋,待倆人落座,這才忙着吩咐人加副碗筷,還有重新上菜。
他們倆人安靜的用着飯,只是今日卻不同,陳青瓷一直偷瞄着謝景瑜,心裏頭暗自猜測着殿下這幾日清減了許多,忙給謝景瑜夾菜。只是,對方也是這般,一直替她夾着愛吃的菜。兩個人你替我夾菜,我替你夾菜的,雖都沉默着不言語,卻惹得屋中伺候的宮人捂嘴偷笑。兩個主子倒十分有趣,難不成對方夾的菜會更香些嗎?
待用過午膳,飯菜都撤下桌了,又攜手在院中走上了兩圈。待回屋歇晌時,便只剩下了他們二人。謝景瑜坐在羅漢床上時,才發現上頭還擺着一盤未下完的棋局。
這幾日,陳青瓷小日子到了,本就難受的緊。從皇後宮中請了安回來,直到中午用了午膳,也會難受的睡不着。便自個兒待在外間羅漢床上,自己與自己下棋玩兒,一連幾日皆是如此,她都習慣了。可自己同自己下棋,畢竟無聊了些,不過是左右手各執一方棋子,想哪方棋子贏都可以。
“殿下,你想下棋嗎?”陳青瓷見他盯着棋盤瞧,顯然是誤會了他,卻也帶着些希冀,屋裏頭沒人會棋,殿下該是會的。
謝景瑜執了一枚黑子,按着這棋盤的思路順勢落下,陳青瓷坐在另一側,一手撐着下巴,另一只撿了一枚白子,黛眉輕皺,思索了好一會兒,才落下一子。
她從小雖喜歡熱鬧,可更多時候是一個人靜靜的待着。陳二老爺是個文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他的小女兒性子太過活潑只喜歡舞刀弄劍的,大女兒身子不好,常常能安靜的聽他講話,他擔心大女兒學琴太累,便只着重教了圍棋。是以,陳青瓷是很能靜下心來下棋的。她便在這棋藝上有些小小的驕傲。
兩個人一來一回,棋盤上已經落了黑白相間的幾十枚棋子。陳青瓷又落一子子後,一看棋盤,方知自己輸了。她心裏有些挫敗,卻也坦然接受了這個結果。
謝景瑜見狀,又将棋子分落棋盒中,“年年,不如再與我手談一局?”他微惱,不該贏了小姑娘的,就算為了哄小姑娘開心,便是輸給小姑娘也無妨。
陳青瓷點了點頭,煞有介事的請謝景瑜先行一子。謝景瑜見她這般認真,捏着黑子先落棋盤,一來一往間,可見倆人棋風全然不同。黑子成型,雖看着溫和,卻暗帶殺氣。白子後行一步,卻柔和的拆開黑子的殺局。漸漸的,倆人都沉靜在棋盤之上,又過了一刻,棋盤明了,白子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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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贏了。”陳青瓷略帶着雀躍,眼睛也笑成了一道彎。美人含笑,賞心悅目。
“殿下這幾日是不是很忙?”倆人也不再下,只坐着閑聊,陳青瓷撥動着棋盤的棋子,一邊看着他。
“大理寺出了重案。”謝景瑜垂眼看她,也絲毫不想挪動,只淡淡地提了一句。這幾日前朝皆因此‘重案’動蕩不安,他躲去大理寺住着也不全是為了養病,而是大理寺此次牽涉此案頗多,聖人大怒,讓他同秦岳肅清此案,是以他也不得不留在大理寺中。今日能回來,也不過是案情有了頭緒,回宮複命,順道回來看看陳青瓷。
陳青瓷跪坐在羅漢床上,見他凝眉不展,也不知是怎麽想的,伸出一只手去,輕撫他眉間:“殿下,皺眉不好。我娘說,老是皺眉的話,容易這裏留下皺紋呢。”她難得說俏皮話,也知謝景瑜心中定是有煩心事,可她雖不知,卻也想安慰他。
謝景瑜沒動,任由她按着眉心。他真想剩下的時光就這般,與他的小姑娘安靜地待在這裏,直到深夜。可大抵是老天爺也見不得他沉溺其中,派了斯羽來敲門。
斯羽卡着時間,眼瞅着天色,想着主子該是歇好了,便敲開門,進去請安,“殿下,時候到了,馬車已經備好。”然後他一擡頭,看見自家主子神色幽幽輕瞥了他一眼,斯羽心一顫,忙退至一旁。他進來的不是時候,心裏頭暗暗叫苦。
陳青瓷看着他,心裏徒然伸出一股不舍來,可她也知,謝景瑜的公務要緊。她将人送到院門口,那兒已經有一輛馬車停着,顯然是等候多時。
謝景瑜給她撥了一下發絲,卻被陳青瓷握住了手,“殿下,今夜可會回來?”
謝景瑜笑着點點頭,“嗯,會回來,年年可要等着我用膳。”
陳青瓷嗯了一聲,這才目送着他上了馬車離去。
“娘娘回去吧,外頭風大。”琉璃看她還在盯着馬車瞧,上前輕輕拉住了她的手。陳青瓷這才點點頭,随着她一路進屋。
謝景瑜坐在馬車上,阖眼休息。斯羽坐在一旁,點上了一爐安神的熏香,主子昨夜一宿沒睡,今日又忙了大半天,還陪着娘娘下了一中午的棋,這會子好不容易能夠休息一會兒了,點上安然的香。
“你可問過,她這幾日為何瘦了?”
過了好一會兒,謝景瑜才出聲問道。
斯羽忙回:“奴才問過琉璃,娘娘這幾日飯量驟減,加上又來了小日子,是清減了些。”
他邊回着邊看着謝景瑜的臉色,“奴才瞧娘娘也長高了些,想來還有個原因是在長身體。”
謝景瑜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說:“讓韓大人去給她把平安脈。”太醫院中,韓大人是他自小便熟悉的。
斯羽記下了,見主子情緒不高,暗自揣測,又加上了一句,“想來娘娘這幾日思念殿下,茶飯不思罷。”這話他說出口後,自己都信了幾分,今日娘娘跑出來迎殿下之事,連殿下都出乎意料,
謝景瑜嘴角勾了勾,小姑娘思念他嗎?今日小姑娘奔他而來的那一刻、手撫上他眉間的那一刻、離別時問他今夜是否歸家的那一刻,定是帶着思念的。可是,還不夠,與他想要的,遠遠不夠。
馬車中又恢複了安靜,斯羽見他呼吸平穩像是睡着了,便安靜的待在一旁不出聲了。這幾日,主子可比他累,他有時候還能阖眼休息一兩個時辰,可是主子不行。此事牽扯甚廣,主子對這件事也很認真,連軸轉着,已經好幾日未曾好好休息。主子還說娘娘瘦了,明明他自己才是清減了大半。
待到了大理寺門口,謝景瑜睜開了眼睛,眼神之中帶着清冷,不見一絲疲憊。他等斯羽撩開車簾,躬身下去。他一路朝裏走着,渾身溫和氣勢一一斂去,臉上帶着肅殺之氣。
含光院又恢複了寧靜,只是陳青瓷臉上卻帶着笑,不比往日的沉默了。琉璃坐在一旁同春雲一起裁剪着衣裳,彩雲去了吳嬷嬷處,與吳嬷嬷一起對着賬本。陳青瓷閑來無事,拉着曉蓮要教她下棋。
曉蓮乖覺,又早受了謝景瑜提點,讓她陪着陳青瓷玩鬧,這幾日陳青瓷心情低落,曉蓮算是最着急上火的。雖說她看着棋子就頭暈,這會也安安靜靜地坐在對面,一步一步按着陳青瓷教她的下着棋。
“娘娘中午的時候與殿下對弈,可是娘娘贏了?”曉蓮與她說話自在慣了,這話問出來,陳青瓷也不惱。
陳青瓷撐着下巴,笑了笑,帶上了些活潑,“自是我贏了。”
“娘娘真厲害!”曉蓮毫不猶豫地誇贊起來,“奴婢聽說殿下自小習棋呢,連國師都誇過殿下天資過人呢,娘娘能贏了殿下,定是娘娘比殿下還聰明。”
這話真是睜着眼睛瞎誇,琉璃聽見此話,差些沒被針戳了手,只好笑的看着那邊搖了搖頭,繼續低着頭縫制新衣。
陳青瓷抿着嘴直笑,中午不過兩目棋贏了殿下,若不是殿下讓了她,她也不可能贏的。她想到這裏,倒是想着下次定要告訴殿下,可不能讓着她了,棋藝若是一直謙讓着,是不會進步的。
曉蓮還在用着各種詞語誇着,恨不得将娘娘誇成天仙下凡。陳青瓷越聽越不好意思,任憑誰受這般誇贊,都是會羞紅臉的。“好了,你再鬧,我就不教你下棋了。”
曉蓮便住了嘴,安安靜靜地學了起來。她很是尊敬會學問的女子,一開始見着陳青瓷的時候,不過比她大上四歲,她還以為陳青瓷也不會什麽呢。
畢竟陳青瓷也從未像宮裏頭其他娘娘一般,偶爾開個茶會請人來作畫,吟詩作賦。可她見過陳青瓷寫字甚是好看,一瞧便是認真練過的,有時看的書也是她沒瞧過的,如今竟連棋藝都能勝過自小被國師誇贊的殿下,這得多厲害啊。
曉蓮看着陳青瓷得時候,眼中的崇拜都快化作星星一般直往外冒了。
這樣的氛圍一直延續到謝景瑜差宮人回來回話。
“大理寺事忙,秦少卿又将殿下留住了,娘娘,殿下今日不得晚歸。”宮人回了話,陳青瓷剛剛眼角還帶着的笑意霎時就沒了。
可她還是說了:“殿下在那兒吃的可好?你不若多留會兒,我讓禦膳房做些膳食你帶回去給殿下用。”
宮人答了一聲是,等了快小半個時辰,提上了滿滿的食盒,這才坐上回大理寺的馬車。
陳青瓷吃過飯慣是要散散步消食的,今晚她身旁只跟着琉璃和曉蓮,三個人繞着挂着燈的廊下慢慢走着。說來這個小院子雖不大,可是景色卻是不錯的,看得出當年布置這裏的人是用了心的。
曉蓮見她沉默不語,便清了清嗓子說着湊趣兒的話,“娘娘日日逛着這小院子,可是大有來歷的。我說出來,娘娘肯定會覺得好奇。”
“哦?”陳青瓷被她勾起了一絲好奇心。
琉璃警告的看了一眼曉蓮,見她也看過來微微點頭,便放任她說着,“皇子所裏頭,雖說咱們含光院不算最大的院落,可是咱們院子風水極好。聖人從前還是皇子時,便是住在這個院子裏頭的。”
曉蓮壓低了聲音,“後來,不知哪一日,含光院紫霞漫天,籠罩了整個院子,旁人都說聖人是真龍天子,這是吉兆,有龍氣護體呢。”
這便是奇聞了,陳青瓷聽到這裏這般想着。
“說來也怪,聖人本不是先太後的兒子,她也有親子,後來出了天花就沒了,便将聖人記在了她的名下,充作嫡子,最後果真成了皇帝。”
曉蓮說到此處,臉上帶出了神秘來,“當年,孝昭皇後入主中宮,也曾誕下兩個皇子,聖人疼愛長子,皇長子一出生便被封了太子之位,可惜夭折了。二皇子也是如此,幾歲時便沒了。孝昭皇後痛失兩子,日日神傷,這樣過了好幾年。不知為何有一日,孝昭皇後同聖人竟來了含光院,第二日,太醫給孝昭皇後把脈,查出了喜脈呢。”
陳青瓷心中一動,“那便是咱們殿下了?”
曉蓮見她可算有了興趣,忙說:“自然,孝昭皇後就咱們殿下一個兒子,自有了殿下,孝昭皇後才一日一日有了笑臉。”
“直到八年過後,孝昭皇後又懷上了孩子,便是四公主。懷胎八月,有日不知出了何事,竟難産了。咱們殿下在産房外頭足足守了一夜,待到第二日早晨,四公主是出生了,可是孝昭皇後卻因為難産大出血,裏頭慌亂失措,殿下不顧規矩沖了進去,見了孝昭皇後最後一面。”
曉蓮說到這兒,嘆了口氣,“殿下的身子也是那個時候開始不好的,時常生病。後來殿下該搬到皇子所來住,聖人便賜了含光院給咱們殿下住着,這裏頭的花草樹木和小亭子皆是聖人命人特意修建的。”
“娘娘,露重了,咱們回屋罷。”琉璃打斷了還想接着說話的曉蓮,這孩子說着說着就忘乎所以了。
曉蓮自知失言,忙閉嘴。
陳青瓷躺在床上的時候,嘆着氣,殿下那麽小就失去了母親,還瞧見了母親在他眼前逝世的模樣,肯定會憂思過度的,神傷則體病,殿下一定極其思念母親。
她腦海之中皆是謝景瑜的模樣,想了許久才将将睡着。
到了第二日,不等謝景瑜派人前來傳話,她直接喚了人前去大理寺問候。
“娘娘差奴才來給殿下送早點。”
“娘娘差奴才來給殿下送午膳。”
“娘娘差奴才來給殿下送晚膳。”
一整日皆連三頓膳食皆是宮中送來,大理寺內便傳遍了慎王妃十分體貼慎王,連膳食都要親自送來的話。
當然還有人說:“慎王妃實在不懂規矩,這男人上差的地方,豈是婦人可伸手的?”
好聽的,難聽的話都傳到了謝景瑜的耳朵裏。此時他剛審完了一人,整理好卷宗。正坐在他的小院中用着他家小姑娘差人送來的晚膳,聽着斯羽将大理寺同僚的話轉述了一回。
“殿下,不若奴才派人回去回個話,請娘娘別送了。這些人牙尖得很,說話十分不好聽。”斯羽很是氣憤,這些人說話可真難聽,他們娘娘心疼殿下哪裏有錯?甚至還傳出了娘娘是母老虎,什麽都要管着殿下的話來。
“不急。”謝景瑜心情甚好,想了個損人的法子,“你這幾日派人同他們的夫人提上那麽一兩句。”
斯羽腦子轉的快,不一會兒便懂了謝景瑜的意思,忙笑道:“奴才一定辦的妥當,保準讓他們也嘗嘗家中飯菜的滋味。”
“嗯。”謝景瑜喝了最後一口安神湯,休息了會兒,又恢複了忙碌。
過了幾日,果不其然,大理寺官員家中人人也開始一日三餐都吃着家裏差人送來的飯菜,起先還衆人還覺得不妥,後頭便開始比較哪家的飯菜更好吃一些。謝景瑜單獨住着一個院落,倒也沒有人敢鬧在他面前來。
他同秦岳秦少卿說了一回正事,秦少卿難得輕松的說了一句:“托慎王妃的福,如今我夫人也日日叫家中廚子做些合我口味的飯菜送來,難得,實屬難得。”
“自是尊夫人心系大人罷了。”謝景瑜雲淡風輕的,也誇了回去。
大理寺的閑暇時候少,用膳的時間就更少了,每到用膳時分,能夠吃上家中精心準備的飯菜,倒是成了一件讓衆人神色放松的趣事。只不過大多數時候,大理寺上空依舊愁雲慘淡的。
案情稍有眉目時,已經又過了半月,秦少卿準了衆人回家歇上一日,還與謝景瑜說:“慎王代某向王妃道謝。”
謝景瑜點了點投,坐上了歸家的馬車。他這半個月其實很累,可人也總算沒有接着瘦下去,全然是陳青瓷日日送來的飯菜皆被用光了的緣故。
他沒讓人通傳,只安靜地繞過了屏風,又繞過了多寶閣,走進了裏間。
“琉璃?”陳青瓷只聽見了細微的腳步聲,還以為是琉璃進來了,待她喚着琉璃的名字轉過身時,方才瞧見身後站着的是謝景瑜。
“殿下,你回來了。”陳青瓷向前極快的走了兩步,她手上還拿着未描完的花樣。
“嗯,我回來了。”謝景瑜将人順勢拉進了懷中,花樣子被一壓,倒又要重新描了。
陳青瓷紅着臉仍由他抱了好一會兒,待到謝景瑜戀戀不舍放開她時,她臉色紅的像是蜜桃。
“殿下今日怎麽能回來了,可是差事已經辦妥了?”陳青瓷看着他。
謝景瑜這才說道:“秦少卿放了一日假,準我們回家歇一日。”
陳青瓷哦了一聲,見他還穿着外頭的衣袍,又讓人趕緊送水進來讓他洗漱。
“年年有所不知,如今大理寺人人皆誇慎王有位賢內助。”謝景瑜換上了常服,懶懶靠在羅漢床上,不知想起了什麽,嘴角勾起個惬意的笑來。
陳青瓷低頭描花樣呢,聽見此話,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慎王便是謝景瑜,而她可不正是慎王內子,想到此,她臉上就帶着些許羞意。
“殿下,可是我不該差人日日送膳去大理寺?”陳青瓷通透,一想便想到了緣故。她日日讓人送飯去大理寺,吳嬷嬷對此頗有微詞,還勸過她,若讓人瞧見殿下還要吃宮裏頭送來的飯菜,只怕與同僚相處不洽。陳青瓷聽了吳嬷嬷的,結果午膳之前,謝景瑜便差人來問了怎的今日未送早膳前去,可是她病了?這膳才接着往大理寺送的。
謝景瑜搖搖頭,“自然不是,年年挂記着我,有何不對?只是如今大理寺官差皆是誇你的話兒,你猜為何?”
陳青瓷半信半疑,見他臉上挂着笑,并不是說假話哄她,這才松了口氣。
“他們,他們怎麽會誇我?”陳青瓷又問了,她只給謝景瑜送膳食,怎麽好端端的就被誇了呢?
謝景瑜笑道:“自然是因為慎王妃做了表率,他們才能吃上自家鍋竈裏的飯菜。”這話謝景瑜也沒有全然說假話,大理寺當差的官員與衙役們,與他一樣,皆留宿于大理寺內不得歸家,能吃上自家送來的飯菜,自然心中會欣喜。這世上,能被人記挂着,本就是一件令人歡喜的事情。
陳青瓷還不知自己這小小的舉動還會引起旁人效仿,也更不知這裏頭有謝景瑜推波助瀾的緣故,倒十分不好意思。
陳青瓷手裏描着花樣子,謝景瑜難得放松,卻又因着明日休息,聖人又要考較他學問,還有過問差事,他便吩咐人将書從書房中拿到了正屋來。一個人描描畫畫,另外一個坐在另一側溫着書,看着很是恬靜的畫面。
宮人們腳步都放輕了許多,輕手輕腳地當差,誰也不想擾了倆人難得的相處時間。
待到深夜時分,陳青瓷打了個哈欠,謝景瑜自然而然地放下手中的書,兩個人各自洗漱後,躺在了床上。
待燈吹熄了之後,陳青瓷并沒有立馬睡着,輕輕喚了謝景瑜一聲:“殿下。”
“怎麽了?”謝景瑜聞着熟悉的、安心的味道,将将快要睡着。聽見她的聲音,本能回了一句,又立馬清醒了過來。
“沒什麽。”陳青瓷也不知為何會突然喊他一聲,見他聲音帶着倦意,又說:“殿下快睡吧,我就是想喊喊你。”說完,她也緊緊的閉上眼睛。
謝景瑜靠了過去,挨着她的頸間,兩人呼吸交錯,終是都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清晨,謝景瑜難得沒有一大早就離開內室,只他醒得早,此時已經換好了衣袍,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着書。
陳青瓷看見他的時候還有些愣愣的,謝景瑜從前都是她還睡着便起身去了外書房。
待她同謝景瑜一同出了含光院各自去給聖人、皇後請安的時候,遇着何牡丹,還被打趣,“倒是許久未見七弟,你這一回來,七弟妹臉上可算有了笑。”
謝景瑜笑了笑,卻又不好多待,朝何牡丹擡頭行了一禮,這就與她們分道。
“可算高興了?”何牡丹挽着被她打趣一句就會害羞的小姑娘。
謝景瑜朝另一個方向的宮門走去,此時,也恰巧碰到了六皇子謝景懷,謝景懷與他長得倒是不像,只眉宇之間能看得出同聖人有幾分相似。謝景懷雖口中說着趕巧,可他是特意在這兒等候謝景瑜路過。
“七弟,今日倒巧,在這兒碰到你。”謝景懷開口很是爽朗。可是對方不接這個話茬,甚至還拆穿了他。
“六哥特意在此等候,想不碰面都難吧。”
謝景懷沒料到他能将話給挑明兒了說開,有些尴尬,不過摸了摸頭,壓住尴尬感來,走到謝景瑜身側說道:“七弟,這回你可得幫我一把。”
“我母妃糊塗,聽了我外祖求情的話兒,讓我來求你。你如今又主審此案,可否給我留個情面,将我外祖的過錯輕輕揭過,好讓他在父皇面前留下一二分辯解的餘地。”謝景懷低聲道,其實這話他說着很沒有底氣,可是他母妃瑜嫔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了一日,他這才拉下了臉來求人。
謝景瑜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讓他十分不自然,不知怎麽的,他覺得他七弟的眼神實在可怕了些,身上還隐隐帶着些讓他畏懼的氣勢來。
“六哥難道不知‘資陽王案’是父皇眼中刺?”
謝景懷如何不知此案何其嚴重。資陽王乃聖人手足,也是他們的皇叔,但早年便去了封地.誰能想到他多年來,竟暗中賄賂京中官員,一直同京中保持着密切的聯系。一個藩王,數年來與京中勾結,賄賂各級官員,所圖為何,不言而喻。聖人震怒,卻知此事牽扯甚廣,只能耐心一步一步處理。大理寺秦岳乃聖人身側第二信任之人,此案便交由大理寺負責。
謝景懷外祖不過一侍郎,去年剛致仕,如今卻被查出曾收過資陽王賄賂。聖人剛知此情,若不是瑜嫔在禦書房外跪求了一天一夜,如今謝景懷外祖怕是已被下入大牢。謝景懷心疼母親,卻也知他去求聖人也沒用,倒不如求到謝景瑜這兒來。
“我當然直到,只是我外祖只收過他一筆銀子,旁的事再沒做過,還請七弟幫幫忙。”謝景懷繼續哀求道。
“恕我難從命,不如去問問瑜嫔娘娘可早就知道此事,若是到時候到瑜嫔娘娘處,六哥處境可不是現在這般。”
謝景瑜前世也花了許久才查明此案,自是知道瑜嫔一直被蒙在鼓中,謝景懷前世幫過他一次,他提醒到此,也算仁至義盡。
謝景懷站了好一會兒,一臉無措的表情,見謝景瑜已走了老遠,忙追上去,“多謝七弟提醒。”說完這話,他便朝後宮去了。瑜嫔糊塗,可他不糊塗,聖人顯然是要徹查此案,藩王作亂可不是鬧着玩兒的,瑜嫔若是摻合其中,怕是聖人會遷怒于她。
謝景瑜卻沒理他,直朝禦書房的方向走着。
“殿下為何要提點他?”斯羽不解,忙問道。
“若無過錯,何必前去摻合,這又不是什麽好事兒。”謝景瑜無所謂道。
斯羽點了點頭,若要他說,這種時候何不踩一腳才是。
走到禦書房時,黃大監見過禮,忙說:“皇上還在同大臣議事,七殿下不若在側殿稍作歇息。”
謝景瑜點了點頭,黃大監領着他去側殿,還說着:“奴才瞧殿下倒是清減了些,差事雖緊,可殿下還是要保重身子,聖人記挂着您呢。”
謝景瑜點了點頭,“有勞黃大監了。”
等謝景瑜喝過一盞茶後,才有宮人領他進禦書房內。
聖人低頭看着折子,聽見他請安,頭也沒擡,只說:“來了。”
“是。”謝景瑜答應了一聲,站在那兒便不開口了。
“說說吧,進展如何。”聖人心煩的很,将折子合上随意扔在桌上。
“如今已查明資陽王向朝中各級官員共三十人行使賄賂,數額巨大。”
此話一出,聖人臉色徒冷,“他好大的狗蛋,敢将手伸到京中來。”他聲音過于淩冽了些,屋中伺候的人皆低下了頭,不敢出一點兒聲響。
“父皇息怒。”
短短四個字并不能勸慰聖人熄滅心中怒火,但到底面前這是他的兒子,如今案件也逐漸明朗化,聖人倒沒有第一次知曉此事那般發雷霆之怒了。
“你怎麽看此事?”聖人看着他。
謝景瑜臉色未曾變,“先發制人,如今資陽王并不知京中情形,不如即刻派人前去資陽捉拿資陽王,押送他入京,以免節外生枝。”此話他與秦少卿已經讨論過,此次查到資陽王賄賂一事,及時切斷了資陽王與京中的聯系通道,對方如今還不知事發,可若是再拖下去,資陽王有藩兵,想在藩地做些什麽,輕而易舉。
聖人看着他,雖說沒有言語,心中卻感嘆,到底孩子長大了,雖說方法冒進了些,但也少了些優柔寡斷。
“你心中可有領旨前去的人選?”聖人感慨了一會兒,又轉回正事上。
“兒臣倒有一位人選。”謝景瑜胸有成竹的回道。
這頭且不提,坤寧宮那頭今日很是熱鬧,皇後臉色難看極了,她的三個‘兒媳’今日請了安還未離開,便有妃嫔前來請安,是林貴人,一進來,便跪在了地上,口中直喝恭喜皇後大喜。
皇後不知這喜從何來,待林貴人起身後,喜滋滋地喚進了她的宮女,長得如花似玉,進來就給皇後磕了個頭。
“嫔妾自是賀喜娘娘,又得一子。” 林貴人仿佛是真心祝賀她一般,跪在那兒臉上帶着真切地笑來。
何牡丹一聽到此話,忙拉着兩個弟妹往後站了一步,争取不引人矚目。她們站的位置恰好能看見皇後的臉色,只見皇後面色一白,卻又立馬帶上了笑來,“你這是有了身孕?”看也不看那位同林貴人跪在一起的宮女一眼。
“自不是嫔妾,而是嫔妾這宮女,前兩月有幸承了龍恩,如今已有兩月身孕。”
“娘娘,您說這可不是大喜事?”
皇後打碎了牙往肚裏咽一般,扯出個和煦的笑來,“自然是喜事,你帶她下去歇着吧,本宮還要将這喜事告訴皇上才是,也好定下位分。”
林貴人便是來耀武揚威,戳皇後的眼珠子的。得了皇後此話,領着誠惶誠恐的宮女便退下了。
殿內沉默了好一會兒,此時已經到了衆妃嫔請安的時間,只陳青瓷三個留在殿內告退也不是,說話也不是。眼見着宮中位分高的幾位娘娘已經走了進來給皇後請安,她們便只好接着站在皇後身側。
賢妃請過安後,坐在那兒捂着嘴笑:“嫔妾方才進來前,見着林貴人了,這才知道,原來她的貼身宮女懷了龍種。”
“娘娘,這可是大喜事,咱們這宮裏可有十年未曾有過小皇子、小公主出生了。”賢妃笑的真切。
“賢妃說的倒很是。”皇後并不想接她的話茬,但心中有氣,便朝向幾個兒媳,語重心長訓着話兒。
“你們幾個瞧瞧,這宮中後妃還在為皇上延綿後代,你們如今年華正好,這子嗣一事可得抓緊。”
皇後面上仿佛真心關心她們三個一般,就像個急切等着抱孫子的婆婆似的。
“老五媳婦,你進宮也有好幾年了,這肚子還沒動靜。”
“老五如今連個嫡子都還未曾有,你可得想着這事兒些才是。”
李茹思霎時臉色就白了,站在那兒搖搖欲墜一般,可還是得咬着牙回道:“兒媳敬遵母後教誨。”
陳青瓷倒覺得皇後這是在拿五皇嫂撒氣呢,可不等她想完事兒,皇後又轉向她。
“還有老七媳婦,你嫁進來也有小半年了,肚子怎麽還未有響動?這長子啊,還是得從正妻肚子裏頭出來才是。”
陳青瓷小聲答了一聲是,皇後最不喜她這不喜不怒的模樣,況且如今又多了一樁讓她頭疼的事兒,更是沒心情面對她們。
她又敲打了一番底下坐着的,各懷心思的妃嫔們,“這十年來,本宮也未曾禁着你們伺候皇上,怎得你們肚子都無動靜?如今倒也好,這宮裏頭又添了新人,本宮倒也能告慰先祖靈位了。”旁人既惡心她,她自然要惡心回去,可到底這事兒梗在她心裏,十分不舒服。
皇後疲憊的揮了揮手,“都退下吧。”将人都給打發了。
何牡丹想要安慰李茹思一句,可李茹思到了坤寧宮門口便告辭,“我還要去給良妃娘娘請安,三皇嫂,七弟妹,我便先走了。”
何牡丹知是她心中難過,不想聽勸慰話罷了,只說:“你且去吧。”
等李茹思一走,何牡丹才同陳青瓷慢慢往皇子所走着,“五弟妹就是心思重了些,若是不這般,先前那個孩子便也就保住了。”
陳青瓷不解,何牡丹才笑道:“我忘了你不知此事,五弟妹去年曾懷過一胎,可沒保住。唉,如果不是因為這樣,她也不會日日縱着五弟在後院厮混。”五皇子常于後院厮混,這事兒在宮中不是什麽秘密,那半個月就擡一房妾室的做法,她十分看不上眼。可到底是小叔子的家事,她這個當嫂嫂的除了寬慰弟媳,旁的便也不能多做了。況且,這李茹思還不一定會接受她的好意。
何牡丹思極此,嘆了一口氣,“罷了,這也是別人家的事,咱們也管不着。”
“倒是三嫂我還有一句話要你講,如今你年歲小,這孩子的事情可得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