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離開
将近兩個月的拍攝終于結束。
約翰德這一次的電影拍攝很怪,沒有提供完整的劇本,只有某個場景下瑣碎的劇情要求。沈惠子就依照這些要求進行表演。
她這兩個月幾乎是日日都和攝像機打交道,原本對于燈光和機位等影視劇拍攝要求不太熟悉的她,都變成了一個精通全才。她的身上像是天生有一種被關注的潛能,站在隐藏的攝像機前,都能精準地發現它的位置。這種潛能幫助她在熒幕表演上很大。
除開非常規性地打破第四面牆和觀衆直接對話的鏡頭,大多時候,影視作品裏的鏡頭都需要演員無聲無息地去忽視鏡頭,去減少鏡頭的存在感。如果你不根本不知道那東西在哪裏,你又要怎麽不動聲色地忽略呢?
沈惠子只要站在片場中央,就可以行雲流水地開始她的表演。就算是多機位拍攝,也能夠自如行動。為約翰德省下了不少時間。
盡管這樣,還是拍攝了兩個月左右。
最後一場戲是在校園。
沈惠子穿了一身西式制服,短裙配外套。天氣很熱,她卻很是自洽。那衣服一穿上,時光就仿若倒流。就連林小夢這個真正的十六歲少女見了,都忍不住驚呼。她緩緩走出來的模樣,分明就是每個人青春時代中最肆意張揚的少女。
“好看嗎?”沈惠子轉了一圈給林小夢看,林小夢直點頭。
沈惠子很是滿意。
其實剛剛穿上這身衣服的時候,就連她自己都有些恍惚。這衣服和她高中的校服很像。不過沈惠子又一想,華國那麽多學校,像是應該的。畢竟設計校服的廠家來來回回就那麽幾個,還搞壟斷暴利營銷。
她走進已經布好景的教室,群演都坐着,或明顯或遮掩地打量她。他們是收了錢來拍戲的,都很好奇是哪個大明星,指不定還能認識認識,以後攀上個路子。沈惠子一來,大家都有點興致闌珊了。
這人誰啊?
不認識啊?
長得倒是有幾分姿色,不過這娛樂圈裏不缺長得好看的。每年那麽多部電視劇電影拍出來,還真沒幾部找個演員出來你能說一句醜逼的。可瞧瞧,是誰都火了嗎?這遍地群演裏不是沒有以前被人捧着當校花校草的,再不濟也是個班花。混了這麽些日子,還不是來這麽個教室當個群演。有一兩句臺詞就算不錯。
這忽然來一個在娛樂圈查無此人的女人,大家都覺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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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莫名其妙歸莫名其妙,有個女孩還是偷偷拿出手機違規地沖着沈惠子拍了兩張。
沈惠子感受到了,卻也懶得多說。拍她有什麽用啊,就算路透造型,那也得有人感興趣啊。
這教室的戲拍了得有一個小時,約翰德又叫人撤設備,大家火急火燎地往天臺趕。等準備好都是兩個小時以後的事了。群演都退場,天臺上只有她一個演員。
沈惠子:“要我怎麽演?”
約翰德拿個大喇叭,坐在監視器,沖着她喊,“自殺過嗎?”
沈惠子整理裙擺的手一頓,林小夢聽了,大為冒火,直說,“這洋人是不是就不會說中文啊?瞧瞧他這說的是人話嗎?怎麽上來就問別人自殺過沒。恨不得別人過不好啊。姐,你可別生氣啊。”
沈惠子輕輕搖頭,瞅了一眼周遭,也只剩下個搖搖欲墜的圍欄了。
她問他,“你要我從這跳下去?”
約翰德反問,“你敢嗎?”
沈惠子叫林小夢一邊等着,邁開步子往圍欄那去。教學樓有八層樓,算高的。往下望的時候很是深,沈惠子都有點頭暈目眩。她掐了下自己藏在裙子下的大腿,清醒過來。
樓底下搞了個安全氣墊,跟那種現實生活中有人跳樓時會準備的一樣。不過怎麽看都不算太安全,好像一跳下去就會被彈起來再落到地上砸成肉餅似的。
沈惠子往後退了一步。
“威亞租不起?”她轉頭看着約翰德。
約翰德笑嘻嘻地,只說預算不夠。聽得他找來的制片助理一臉廁所相,憋得。哪裏還不夠,這家夥分明從謝總那得到的投資處摳了不少錢。年紀輕輕的制片助理早已把約翰德當作是來華國裝瘋賣傻騙錢的家夥了。但他拿這家夥的工資,一個字也不能說。他可勁看着沈惠子,希望她能夠讀懂他的意思。只可惜啊,制片助理的眼睛小得過分,別說意思了,眼珠都找不到。
林小夢覺得這破導演是在欺負他們家演員,很是生氣,又開始偷偷打小報告。那次生病她就懂了,這男的,只能老板來治。
她卻不知道,她每次打小報告,說沈姐姐受了欺負。謝群之知道了,那是一個又氣又恨。氣約翰德不懂照顧她,也恨她被欺負都不知道反抗,不知道甩個臉色走人。她就那麽喜歡那個爛人,這樣都還能為他拍片?
每每一這麽想,謝群之感覺自己命就沒了半條。
想當初沈惠子說要追他的時候,還不是脾氣大。他要不理她,她就能哭給他看,還說他心狠。
明明就是這約翰德心狠!哼!
這一次,謝群之是真的趕不過來。他趕緊叮囑林小夢聯系就近的Babi旗下影視設備租借方搞個威亞來。
他教育林小夢,以後要随機應變。公司的資源能夠利用的就利用。
榨幹他都樂意。
林小夢剛有了對策,擡頭一看,不知什麽時候場記就走到了鏡頭前,拿起板,咔嚓一拍。她嘴巴一張,差點尖叫,被約翰德站起來捂住。
他小聲威脅,“你要是叫出聲,你沈姐姐就要重新再跳一次樓。”
林小夢恨恨閉嘴。
鏡頭那邊,沈惠子已經做好準備,情緒到位,反身往後摔。攝影一個上前拖着機器俯拍,無人機也跟着。
下墜其實是很快的事。
嘭地摔到氣墊上的時候,沈惠子有些頭暈。她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仰頭看着天空。
不知約翰德這劇本寫得是有意還是無意。
她過往的人生裏,好像就期待過這種場景的發生。
兩眼一閉往前一跳,從此人生的煩惱全都消失。
只是那個時候,有個少年推門過來,手裏拎着學校超市的塑料袋,一臉的不耐煩。
“你要的零度可口可樂,上好佳蝦條。香奶面包我買錯了,你吃。”
她收斂情緒,轉身笑着朝少年跑過去,開心地拿過塑料袋翻找,習以為常地鬧他,直至他離開。
她一個人坐在天臺的水泥地板上,看着滿袋子的東西。
香奶面包上那麽大一個奶字,他一個乳制品過敏患者也能拿錯。
真好笑。
笑着笑着,她眼淚就不講理地往下掉。
算了。約翰德怎麽會知道?她誰也沒告訴過。
沈惠子沖着那雲吹了口氣,坐起來。
“沈姐姐!”林小夢出了電梯就沖過來,把她從氣墊上拖下來,上下打量她,“沈姐姐,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裏感覺不舒服的?摔着了嗎?”
約翰德跟在她身後,走過來。
“過了?”沈惠子可不想再摔一次。
約翰德點頭,笑,“恭喜你,沈惠子,你殺青了。”
那天後,約翰德就說他還要去拍別的東西。沈惠子回了北京休息。
直到今日,約翰德要飛回美國,帶着幾百個G的拍攝素材。
沈惠子本來不想來送行,可在家實在閑得無事,就跟着過來了。
“這次也不能給我看?”沈惠子作為演員,居然一直沒看過自己演的東西。
約翰德笑着搖頭,“這是秘密。”
“那好吧。”沈惠子聳聳肩,“欠你的,我還清了。”
“當然。”約翰德說,“你是我遇到過最好的演員。”
沈惠子嘲諷他,“你還遇到過別的演員?”
約翰德哈哈大笑,笑起來的時候,那憂郁還若有若無地藏着。
“我祝你在這裏幸福。惠,你要快樂。”
沈惠子最受不了這種戲碼,假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懷疑地說,“你以前可不會說這種話。”
“啊,可能是人老了吧。”
約翰德就要走了。
沈惠子想了想,還是沖着他說了一聲,謝謝。
謝謝當年你願意陪我結婚。
不然她就攤上大事了,遣返是小的,被那群人抓到,才是大事。
約翰德輕笑,放下行李箱,跑過來給了她一個擁抱。
“沒關系。”約翰德瞥了一眼沈惠子的身後,湊在她耳邊說,“親愛的前妻,如果你要開始下一段婚姻,記得通知我來賞禮。”
他轉身離開,留下沈惠子對他那句話莫名奇妙。
等回頭一看,才發現有個男人站在她身後不遠處。
“謝群之?”沈惠子有點懵,“你在這幹嘛?”
本來只是從國外出差回來的謝群之:……
你問我幹嘛。
捉奸啊我!
謝群之走過來,問,“他走了?”
沈惠子心想,這不是廢話嘛?那可不是在你眼皮子底下進的安檢嗎?
謝群之見她不說話,換了個話題,“他走了,那就可以開始準備你的出道了。”他有一件在意的事,“你現在是美籍華裔?”
沈惠子點頭,“對。我護照上的名字叫,Eriny。”
乍一聽,謝群之還沒覺得不對。等晚上一個人在家辦公,文件剛剛翻開,他腦子裏忽然靈光一閃。
Eriny,Erinyes。
複仇女神。
他思忖片刻,撥了個電話,“再幫我重新查一下八年前沈家發生的事情。是,沈惠子失蹤案。”